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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译者序

艺术家的心灵历程

爱尔兰著名作家詹姆斯·乔伊斯1904年在都柏林开始创作长篇小说《青年艺术家画像》,1914年完稿于意大利的里雅斯特,历时10年。他于1904年1月7日,在他母亲逝世之后4个月起意写一个自我画像。在都柏林刚筹建的杂志《达那》编辑们的怂恿之下,他在妹妹梅布尔的笔记本里急就了一篇叙述性的散文,题为《艺术家画像》。在这篇散文作品中,乔伊斯采用了他原先写成的所谓的“颖悟性速写”(epiphany),大致勾勒了一个故事,并声言要在散文中用“流动的现在时”表述过去,以充分体现“情感的跌宕”。

他将书稿寄给《达那》杂志,遭拒绝。不久,他便开始重写一部自然主义的长篇小说,题为《斯蒂芬英雄》。乔伊斯是在1904年2月2日22岁生日那天开始写作《斯蒂芬英雄》的。他想以此向《达那》杂志编辑们表明,“在描写我自己的作品中,我有一个比他们漫无目的的讨论更有兴趣的题材”。他对弟弟斯坦尼斯拉斯·乔伊斯说,这部小说将是自传性的,讽喻性的。在小说中,乔伊斯描写了许多熟识的朋友和天主教耶稣会修士。书名《斯蒂芬英雄》本身就含有讽刺的意义。1904年4月,他完成了11章,一年多以后,他写到25章时(差不多是他计划创作的一半),感到文思枯竭,转而写作《都柏林人》和准备《室内乐》的出版事宜。现在在哈佛大学图书馆保存的手稿始于16章中间部分而在第26章中间部分戛然中止。在《斯蒂芬英雄》中,乔伊斯对他的技巧“颖悟性速写”作了一个界定,认为它是一种“无论是在语言或是在手势的粗俗性中还是在心灵本身一个值得铭记的闪念中突发性的精神的表现”。文艺评论家西奥多·斯潘塞认为,与其说乔伊斯的颖悟性的速写是戏剧性的,还不如说是抒情性的,这与作品主人公关于文学形式的观点是一致的。哈佛大学教授哈利·列文认为,乔伊斯运用令人头晕目眩的转换场景和思维的流动的手法实质上是试图创造一种宗教式启示的替代物。

1904年,乔伊斯出国远游巴黎、苏黎世和的里雅斯特等地。在这期间,他将《斯蒂芬英雄》改写为《青年艺术家画像》,在《青年艺术家画像》中保留了许多前者的人物和事件。《青年艺术家画像》自1914年2月至1915年9月在伦敦《利己主义者》杂志上连载,1916年在纽约首次出版。

意象派诗歌创始人埃兹拉·庞德在1915年9月读了《青年艺术家画像》之后给詹姆斯·乔伊斯写信说:“我认为这本书与福楼拜、司汤达的作品一样具有一种永恒的价值。”他认为,乔伊斯的文体清澈而简约,没有堆砌无用的词汇和句子。在另一篇发表在《利己主义者》杂志1917年2月号的文章中,他指出,乔伊斯的小说将永远成为英语文学的一部分。他说,他不可能就乔伊斯和任何英国或爱尔兰作家做一比较,因为他与其他的英国或爱尔兰作家太不同了。

虽然H·G·威尔士并不赞同乔伊斯在小说创作中的试验,但他还是认为《青年艺术家画像》将与《格列佛游记》一样成为文学的一大成就。他说,和世界上其他最好的文学作品一样,这是一部教育的小说;它是迄今为止所有作品中最生动、最令人信服地描述了爱尔兰天主教家庭孩子成长的故事的小说。

乔伊斯在《青年艺术家画像》扉页引用了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变形记》里的话:Et ignotas animum dimittit in artes(用心灵以使艺术黯然失色)。在这里,乔伊斯试图用新柏拉图主义的理念,创造一颗超越艺术的艺术家灵魂。青年艺术家斯蒂芬·德达罗斯采用了希腊发明之神德达罗斯的名字。斯蒂芬在成长的青春岁月与爱尔兰祖国、家庭、天主教传统始终处于格格不入的境地。德达罗斯的儿子伊卡洛斯乘上他父亲发明的一对翅膀,因飞得离太阳太近而坠落。这是斯蒂芬生来就要为之服务的目的的一种预言,这是艺术家在他的工作室里用大地的没有生命的东西制造出一个新的生命的象征。他的飞翔是他的起点,终以坠落而告终。斯蒂芬终因“不想再侍候上帝”而走上自我流放的道路。他决心冲出民族、语言、宗教的牢笼。小说本身赋有一种戏剧性的悲剧色彩。希腊神德达罗斯之所以想全心致力于艺术,根据奥维德的解释,他是希冀躲开大地和海洋的统治者,是因为:

…longumque perosus

exsilium,tractusque soli natalis amore…

(在太漫长的流放中

德达罗斯思念故土)

艺术家的自我流放和对精神家园的思念更增加了这种乔伊斯式的悲剧效果。乔伊斯式的悲剧风格每每让人想起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哈姆雷特为生与死所困扰,而斯蒂芬则在严峻的天主教教规与世俗的享乐和艺术之间犹豫不决。他最终呼道:

老父,你这老巧匠给我以帮助吧。

这一吁请让人想起十字架上的耶稣的呼吁:“父啊,你为什么这般遗弃我!”

伊卡洛斯的坠落(fall)在《青年艺术家画像》中几乎具有一种预言的威力。fall既预示亚当夏娃的坠落,又预示不想再侍候上帝的早晨之星路济弗尔堕落成撒旦——天使的堕落;既预示伊卡洛斯的堕落,又预言斯蒂芬的堕落和对天主教的反叛,也预言雪莱的“形单影只,成年漂泊”和纳什的“光明从空中坠落”。“星星陨灭了,细腻的星尘尘埃在宇宙间掉坠下来。”这《旧约·以赛亚书》中的fall的形象贯穿在《青年艺术家画像》之中。

另一贯穿整部小说的形象便是metamorphoses(变形)。从斯蒂芬到伊卡洛斯,从路济弗尔到撒旦,从象牙塔到E—C到海鸟姑娘,从E—C到贫民区妓女的变形,其主调都是堕落。

乔伊斯在fall和metamorphoses之间描写了一个从小经受天主教传统教育、在冷峻的天主教耶稣会修士们布道中成长起来的青年的心灵历程。《青年艺术家画像》是一部艺术小说(Kunstlerroman),又是一部教育小说(Bildungsroman)。它和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勃特勒的《众生之路》、吉辛的《新格鲁勃街》、托马斯·哈代的《心爱的》、德莱塞的《天才》、诺里斯的《范多弗与兽性》、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司汤达的《亨利·勃吕拉传》一样,是描写青年、描写艺术家成长的小说。在小说中,多愁善感的、内向的、以个人为中心的艺术家是主角,是堂吉诃德式的英雄。艺术家青春时期的忧郁、感伤、困惑和感悟便是小说的主题。斯蒂芬关注的是纯美学和阿奎那的论述。他的心灵在与都柏林社会、天主教、式微的家庭的冲突中成熟起来。可以这么说,这部关于艺术家成长故事的艺术小说就是一部描述宗教与世俗、自我抑制与激情、肉欲与理智、艺术与生活冲突的作品。乔伊斯在这部小说中描写的不是“一位艺术家”,而是带有定冠词的“艺术家”,正如W·Y·廷达尔所指出的,这表明乔伊斯描写的是一个特别的、也许含有讽刺含义的一类人的画像。这个艺术家就是斯蒂芬英雄类的人,而不是任何其他的一个人。斯蒂芬意味着殉道者、巧匠、流放者、希伯来、基督教、希腊和傲慢的罪人。

无论斯蒂芬在家时,还是在克朗哥斯公学、贝尔维迪尔公学或在都柏林大学学院,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时而明确时而朦胧地寻觅真正的自我,寻觅自己的归属。斯蒂芬摒弃了污秽的、愚蠢的、尔虞我诈的环境,飞越出式微的家庭、虚荣的父亲、呆板信教的母亲、“吞食自己生养的小猪的”民族、严峻的冷漠的天主教教会的网去寻找自我的。斯蒂芬怀疑自己与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系是一种神秘的领养的关系,而不是一种血缘的关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兄弟姐妹的确切数字。

他是一个学究式的、自恋的唯我主义者,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叛逆者。他与都柏林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有一种弥漫整个身心的孤独感。孤独感正是敏感的艺术家的显著特征之一。乔伊斯在小说开首就写道:

从前,在一个很美妙的时刻,有一头哞哞母牛在路上踽踽而行,这头哞哞母牛在路上彳亍而行时遇见了一个名叫小杜鹃的可爱的小孩儿。

斯蒂芬一降生就生活在异类的环境里。小杜鹃这称呼,对斯蒂芬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雌杜鹃每每将蛋下在别类鸟的巢里。这注定了斯蒂芬作为艺术家的孤独的人生。

斯蒂芬在克朗哥斯公学遭受教导主任多兰神父的鞭笞是艺术家的自我第一次与权威发生了冲突。他打碎了眼镜,阿纳尔神父允许他可以不用读书,而多兰神父却诬蔑他为“懒惰的小骗子”。这是不公正而残酷的。艺术家要去跟院长说,他被错误地体罚了。他想,像这样告发冤枉的事在历史上有人干过,那是伟人。他于是饭后散步时不是踅向走廊,而是爬上右边通向城堡的楼梯,鼓足了勇气去找教区长。于是,艺术家成了伟人,成了乔伊斯式的孤独的英雄。他认为,他的命运是要躲避任何社会性的或宗教性的派别。他注定要与众不同地领会他自己的智慧,或者在世界的各种陷阱中周旋,自己来领会别人的智慧。

甚至当他16岁躺在妓女的怀中,他仍然是孤傲的,紧紧抓住他的自我不放。在乔伊斯的自然主义的描述中给人一种疏离感,在男女的接触中似乎有一种巨大的不可逾越的藩篱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默默地呆立在房间中央,她走上前来快活地正经八百地一把抱住他。她那滚圆的手臂将他搂在怀里,他一见她的正经而娴静的脸庞贴向他,一感觉到她温热的乳房平静地在身上摩挲,他遽然歇斯底里地嘤泣起来。愉悦和释然的眼泪在他的快乐的眼睛里闪烁,他张开了嘴唇,但并不想说话。

她用她那丁零当啷的手抚摸他的头发,叫他小无赖。

吻我,她说。

他不愿躬身去吻她。他只想紧紧地偎在她的怀中,被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抚摩。在她的怀抱之中他突然变得强大、无畏而充满自信。但他不愿躬下身子去吻她。

她霍地一伸手将他的头压下来,她的嘴唇与他的嘴唇紧紧贴在了一起,从她那毕露的抬起的眼睛里他颖悟到她所有动作的含意。这对于他太过分了。

桀骜不驯的艺术家孤独的自我的另一面就是异端。他所信奉的思想与世俗迥异。他崇尚的是浪漫主义诗人拜伦,认为丁尼生只是一位韵律家,而最伟大的诗人是拜伦。但在都柏林庸俗的“有教养的”中产阶级看来,拜伦纯粹是个异端,“一个不道德的人”。斯蒂芬第一次因为坚信自己的异端思想而挨了一顿揍。即使斯蒂芬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同学从沟里操起一根长长的白菜帮子扔在他身上,用手杖猛揍他的腿,赫伦严词要求他承认拜伦不好,艺术家仍然是一个断然的“不”。

由于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斯蒂芬在同学的眼中无异于一个“魔鬼”。同学达文对斯蒂芬说:“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总是孤独一个人。你完全脱离了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你是一个生来就对一切冷嘲热讽的人。”但艺术家却认为,“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人生创造了我,我只是说出了一个真实的我而已。”

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斯蒂芬作为艺术家的最后归属是由一位无知的教导主任肯定的。

教导主任问:“你是一位艺术家,是吗,德达罗斯先生?艺术家的目标就是创造美。”

斯蒂芬说:“只要视觉能理解它——我是说美学理解——那它就是美的。”

斯蒂芬对同样无知的同学林奇阐述美与艺术时,艺术家的自我达到最高峰,一个完整的新柏拉图主义、阿奎那思想的信徒便塑造完成了。斯蒂芬认为:

“艺术是人为了审美目的对可觉察的或可理解的事物的处置。根据阿奎那,对令人愉悦的东西的颖悟就是美。美需要三样特性:完整性、和谐和光彩。”

关于艺术形式,他认为:

“你会发现艺术分为三种形式:抒情形式,在这种形式中,艺术家以与自己最直接的关系来创造形象;史诗形式,在这种形式中,艺术家以与自己和其他人间接的关系来创造形象;戏剧形式,在这种形式中,艺术家以与其他人最直接的关系来创造形象。”

乔伊斯有意安排艺术家在阐释自己关于美与艺术的观点时,他的听者是无知之徒,这使艺术家英雄的孤独感达到了极致。于是,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作为异端分子、作为英雄、作为流放者的英雄的艺术形象。

对乔伊斯来说,女人具有一种神秘的福楼拜式的神的力量。女人与创造和艺术密不可分。对斯蒂芬来说,艺术家无异于创世主。但神这个词只有在圣母马利亚想像力的子宫里才被肉化,也即是具象化。埃玛成了斯蒂芬的圣母马利亚,既是他的母亲又是他的女友。被意象化的或被神化的女人——无论是玫瑰、鸟、处女想像力的子宫还是圣母马利亚——都蕴涵着斯蒂芬的愿望和作为艺术家的创造力。乔伊斯甚至将“灵魂”也女性化。拉丁词mulier(女人)对于斯蒂芬来说,具有柔和的美和令人沉醉的魅力。

在小说出色地描述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亚里士多德式的开头部分,在朦胧的孩提对一个完整的微观世界的印象中,斯蒂芬对住在7号的万斯家的艾琳有好感。“他长大后要娶艾琳做妻子”。但结果是灾难性的。他妈要他道歉,老鹰要飞来啄走他的眼睛。斯蒂芬无法接近她,因为她是新教徒,新教徒总是讪笑圣母马利亚启应祷文。但他还是要钟情于那一双又长又白的手,那手长长的,白皙而细瘦,那冰凉而洁白的东西就是象牙塔的含意。

有一天,他站在她身边,手放在口袋里。她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他感觉到她的手多么冰凉、多么纤细、多么柔软。她陡然缩回手,咯咯大笑着沿着小道的坡路撒腿跑开去。她的金发在脑后随风飘拂起来,犹如阳光下的金子。这是斯蒂芬第一次对男女接触的温柔的感觉。斯蒂芬在这种接触中总有一种未完成的惆怅。

在经受了自我与权威的冲突之后,在斯蒂芬的梦幻中出现了阴郁的复仇者的形象。这形象代表他童年时听说与感觉到的怪异与可怕的一切。复仇的基督山伯爵的出现表明斯蒂芬心灵中孕育了反叛耶稣会教士、反叛教会教育的种子。而这种反叛的种子是与“美茜蒂丝光辉灿烂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与盛开玫瑰的院子联系在一起。但复仇者与女人的最终的结局是悲剧性的。美茜蒂丝嫁给了别人。在他们最后一次的会面中,复仇者终于作了一个忧郁的、傲慢的婉拒的手势说:“夫人,我从不吃麝香葡萄。”他拒绝了女人的和解而成为英雄。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是又一次完成的性。

在清澈的冬夜,斯蒂芬和埃玛在末班马车的踏板上聊天。斯蒂芬立在高一级的踏板上,埃玛站在低一级的踏板上。谈话间,她多次蹬到高一级的踏板上来,然后又蹦下去,有那么一两次她待在他的身旁忘了站下去了。后来还是踩下去了。要是她一直待在他身旁该有多好!该有多好!但是,埃玛最终还是成了他赋写的维拉涅拉诗中的妖妇。“她成了她的国家女性的一个形象,具有一颗蝙蝠般的灵魂,只有在黑暗、神秘与孤独之中才有活力。”斯蒂芬和她成了陌路人,在图书馆台阶上他也没有向她招呼。她一面玩弄着爱尔兰语短语词典,一面和莫兰神父调情。斯蒂芬面对的是另一场失败的令人惆怅的思念。“让她去和神父调情,让她去和那教会逗乐吧,那教会不过是基督教厨娘而已。”

斯蒂芬对女人的崇拜表现在他对圣母马利亚的崇拜上。在他的心目中,圣母马利亚并不是神,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一旦他真的想弃恶从善,一旦他真的想忏悔,那么,那令他感动不已的冲动便是希望成为她的骑士。”

乔伊斯式的艺术家英雄所崇尚的女人从艾琳、埃玛、圣母马利亚、美茜蒂丝而演变成“一只奇异而美丽的海鸟”,她代表了阿奎那式的美的极致。

有一位少女伫立在他面前的激流之中,孤独而凝静不动,远望着大海。她看上去像魔术幻变成的一只奇异而美丽的海鸟。她那颀长、纤细而赤裸的双肢犹如仙鹤的双脚一样纤美,除了肉身上留有一丝海草碧绿的痕迹之外,纯白如玉。她那大腿,圆润可爱,像象牙一样洁白,几乎裸露到臀部,游泳裤雪白的边饰犹如轻柔雪白的羽绒。

贯穿在斯蒂芬的女人们的形象之中有一样东西是恒久不变的,那就是象牙,象牙塔。像象牙一样洁白。象牙塔的形象出自《旧约·雅歌》第7章第1节:“你的两腿,圆润似玉,是艺术家手中的杰作。”在启应祷文中,圣母马利亚被称作“神秘的玫瑰”、“象牙塔”、“黄金屋”、“晨星”。所以,可以说,无论是艾琳、埃玛、美茜蒂丝以及那海鸟般的少女都是圣母马利亚的肉身化,世俗化。

极致的美的女人的出现意味着新的人生的来临,意味着创造。乔伊斯1909年写给诺拉·巴纳克尔的信中,明确地表示他要将他与她的关系重建成一种母与子的关系,这种关系因为乔伊斯母亲的死亡而断绝了。对于乔伊斯来说,情人之间的关系太疏远了。他希冀一种更为紧密的关系:“哦,我希望我能像一个诞生于你的肉与血的孩子一般生存于你的子宫中,领受你的血液的哺育,在你的身体中那温暖的神秘的黑暗中睡眠!”(《乔伊斯书信集》第1卷第296—297页)。跟乔伊斯一样,斯蒂芬的灵魂跳将出来去迎接那创造的召唤:

去生活,去犯错误,去沉沦,去成功,去从生命中创造生命!

正如哈佛大学教授哈利·列文指出的,这种野性的飞翔实质上是一种性完成与艺术创造的比喻。女人、女人想像力的子宫使斯蒂芬英雄最终完成了他的性的梦幻,也即完成了他的艺术的受孕(构想)、妊娠(酝酿)和生产(再现)。在斯蒂芬看来,“艺术家,正如造物的上帝一样,存在于他创造的作品之中、之后、之外或之上。”斯蒂芬式的性与艺术,性与创造的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艺术的宗师每次将日常的经验演绎成永恒的艺术时,圣性的肉身化便再现一次。斯蒂芬成了他自己的母亲。

在唯美主义者斯蒂芬看来,自我总是处于与社会的不断的冲突中,这便形成了艺术与人生的对立,艺术与宗教的对立。艺术和严峻的天主教是格格不入的,于是,艺术家从他开始懂事起就与天主教传统处于对立之中。他父亲和耶稣的关系给少年的斯蒂芬以莫大的启示。德达罗斯先生对“把上帝的神殿当作投票站”作了抨击。在虔诚的丹特看来,德达罗斯先生的家对教会大祭司毫无敬意。“德达罗斯先生往餐盘上‘叭’的一声摔下他手中的刀叉。他说:‘敬意!爱尔兰没有上帝!在爱尔兰,我们受够了上帝的罪。打倒上帝!’于是,在斯蒂芬的心目中,宗教与肉欲的冲突,宗教与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冲突构成了他青春成长期心灵冲突的主要内容。”

作为唯美主义者,他总感到自己会堕落。虽然他还没有堕落,但他会默默地刹那间堕落的。要不堕落太困难了。他感受到他的灵魂正默默地往下滑去,掉坠下去,堕落下去,虽然还没有掉入泥坑,还没有完全堕落,但总要堕落的。野性在斯蒂芬的心灵中召唤着他。

在身体的觉醒中,斯蒂芬不再去谨慎斟酌他是否会侵犯天主教的戒律、犯重大的罪愆。他心中充满了野性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在爱尔兰天主教的环境中已压抑了许久了。

他终于明白他自己的目标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他想筑起一堵秩序与典雅的防波堤以阻挡他外部生活的污秽的潮流,并用端行准则来阻遏内心强大潮流的冲击。这一切全属徒然。无论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水已经漫溢过了他的堤坝:潮水再一次汹涌澎湃地拍击业已倾颓的防波堤。

他热切地顺应心中强烈的欲望,在这种欲望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而格格不入。他并不在乎他是否犯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他也不在乎他的人生成为一连串的欺骗与虚伪。除了他心中孕育的去犯滔天罪孽的粗野的欲念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

在16岁的一天,他终于来到了都柏林的红灯区。“他的热血沸腾起来。他在那幽暗的、泥泞的街上孑然独行,窥视着阴郁的小巷和门廊,热切地聆听一切声响。他像一只迷失的四处徘徊的野兽独自呻吟起来。”

他感到有一个黑魆魆的精灵从黑暗中不可抗拒地爬上了他的身子。那路济弗尔般的精灵难以捉摸,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犹如一股春潮,充溢了他整个的身子。“他在喉咙间哽了如此长时间的呐喊终于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他的呐喊犹如炼狱受苦的人们发出的绝望的呻吟,呐喊在一阵强烈的恳求声中渐渐销声匿迹,这是要求邪恶的不顾一切的纵情的呐喊,这呐喊仅仅是他在小便池湿淋淋的墙上读到的淫亵的涂鸦的回声而已。”

斯蒂芬闲逛走进了狭窄而肮脏的小街。从那散发恶臭的小巷里,他听见了一阵阵嘶哑的骚动和吵闹声,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们瓮声瓮气地唱着小调儿。娘儿们和小妞儿们身穿色彩鲜艳的长袍,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她们的神态闲逸,散发出阵阵香水的味儿。一阵颤抖攫住了他,他的视线变得朦胧而模糊了。那橘黄色的煤气灯火光在他刺痛的眼睛看来似乎往弥漫着雾霭的天空冉冉升起,犹如在神龛前燃烧一样。在门前和点着灯火的厅堂里一群群人儿聚集在那里,排列有序,似乎在进行什么仪式似的。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他从数百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从中世纪式的禁欲中解脱出来了。

一个身穿粉红长袍的年纪轻轻的女人将手搭放在他的手臂上一把拉住他,双眼直视他的脸庞。她快快活活地说:“晚安,亲爱的!”他便进了她的房间。他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全部付与了她。在这世界上,除了她那微启的嘴唇的轻压以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的嘴唇压在他的脑海上,就像它们压在他的嘴唇上一样,仿佛它们是一种模糊的语言工具似的。

斯蒂芬的罪愆是宗教所不能容许的。在充满宗教气氛的公学中,他的精神处于极端的痛苦与惶恐之中。恐惧(fear)左右了他的生活。恐惧甚至使人进入一种“舔舔嘴唇上油渍”的野兽状态。阿纳尔神父在课堂上宣讲地狱的苦难,让斯蒂芬不寒而栗。上帝创造了地狱之火来折磨、惩罚不知改悔的罪人。无止境地永恒地燃烧的火的煎熬是让遭天谴的人蒙受的最痛苦的磨难。他在是否去教堂忏悔的问题上极端矛盾。他开始自责。宗教的力量战胜了他灵魂中野性的欲念。他感到一种恐惧,这种对死后命运的恐惧左右了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这时浸透了宗教的思想。“他星期日思考神圣三位一体的奥理,星期一思忖圣灵,星期二考虑守护神,星期三思索圣约瑟,星期四沉思享受上帝至高祝福的祭台圣餐礼,星期五深思受苦受难的耶稣,星期六冥想为主所宠爱的圣洁的圣母马利亚。”这表明了斯蒂芬在思想上和行动上的皈依。他在创造世间万物和人的上帝面前感到敬畏,感到自卑。“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灵魂通过自己的肉体无论在思想上,在言语上还是在行动上都肆意犯罪了。忏悔!他不得不坦白每一个罪孽。”

虽然斯蒂芬因惧怕地狱而去一座偏僻的小教堂忏悔,但宗教仍然不可能羁绊住他。在斯蒂芬心灵历程的演变中,即使当他全身心醉心于宗教时,在圣餐礼上,他被《雅歌》中的形象所召唤,关注的是inter ubera mea commorabitur(让他在我的两乳间安卧)、“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旧约·雅歌》2:13)斯蒂芬恳请灵魂起来,就像去赴结婚典礼一样,并远走高飞,恳请她往下观望,一个从亚玛拿山巅、从豹子山岗来的佳偶正在那里。他的唯美的灵魂重又充斥了挥之不去的人性的肉欲的声音,肉欲的呼声在他祈祷和默想时又在他耳边絮聒不止了。天主教在与世俗的享乐的抗争之中在斯蒂芬的灵魂里终于失败。甚至在忏悔与祈祷之中,在罪愆与忏悔的交替之中,肉欲仍然一直在诱惑他年轻的心。这种诱惑是如此强烈,使他决意背弃自己做过的忏悔。他知道世界上充满了罪愆的陷阱,他甘愿让灵魂像伊卡洛斯一样静静地沉沦下去。这样他可以在心灵的自由与力量之中骄傲地创造出新的、有生命力的、美丽的、永远不会灭亡的东西来。他的堕落的罪孽成为发现自我和人生的重要的一部分。

在第三章,乔伊斯让阿纳尔神父长篇累牍地演讲天主的恩泽、耶稣的慈爱与地狱的可怖,其重要的用意就是要反衬出宗教的虚伪。一切恐怖与恫吓的词都用绝了,词也就不成其词,也就更暴露出其空洞无物,其虚妄和伪善。

耐人寻味的是,乔伊斯在第五章开头用“淡茶”、“炸面包皮”暗喻了斯蒂芬在心灵中经历了圣化弥撒的一幕,斯蒂芬作为艺术宗师亲吻代表耶稣的圣坛。乔伊斯使斯蒂芬变成了耶稣,这就意味着斯蒂芬亲吻自己。疯嬷嬷的呼喊“耶稣,啊!耶稣,耶稣!”暗喻在感恩弥撒上,斯蒂芬被命名为耶稣。乔伊斯在斯蒂芬抵达国家图书馆时,又暗喻斯蒂芬被象征性地钉上了十字架。斯蒂芬在国家图书馆的台阶上面对埃玛——圣母马利亚的肉身化,于是在雨中圣性的肉身化和斯蒂芬被钉上十字架的象征便结合在一起了。斯蒂芬英雄实质上是一个受难的“耶稣”,一个反叛天主教的“耶稣”。

同样耐人寻味的是,斯蒂芬与宗教的断裂是通过他违背母命来表现的。在他孩提最初的嗅觉中,“他妈散发出一种比他爸好闻得多的味儿”。但他一直与妈妈处于冲突之中。当她希望他在复活节接受圣职时,他与妈妈公开决裂了。

当斯蒂芬独自行走在基德尔街上时,有人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那是克兰利。

斯蒂芬说:“今晚我吵嘴了,很不痛快。”

“跟家里的人?”

“跟我母亲。她希望我复活节接受圣职。”

“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我不想伺候上帝。”

“你知道吗,真是奇怪,你的心灵浸透了宗教,而你还说不信教。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信教吗?”

“我那时信教。”

“你那时快乐一些吗?”

“常常快乐,又常常不快乐。我那时不是现在的我,不是我必须成为的那种人。我试图去爱上帝,我失败了。非常难。”

克兰利问:“你脑子里想过吗,耶稣并不是如他装模作样做出来的样子?”

“产生这个疑问的第一个人是耶稣自己。”

“你也不想成为新教徒?”

“我说过我已丧失了信仰,但我还没有丧失自尊。放弃了一种合乎逻辑、严谨而荒唐的信仰,而去拥抱另一个不合逻辑、杂乱不堪的荒唐的信仰,算什么解放呢?”斯蒂芬接着说,“我可能得远走高飞了。”

“到哪儿去?”

“到我能去的地方。”

“我记得你曾说过,去寻觅、发现一种生活方式或艺术方式,你的精神可以在其中毫无阻拦地自由表达。”

“喂,克兰利,我不想伺候我不再信仰的东西,不管那称之为我的家,我的祖国或者我的教会:我将在一种生活或艺术方式中尽量自由自在地、尽量完整地表达我自己,我将使用我允许自己使用的惟一武器来自卫——那就是沉默、流放和狡黠。”

这一段对话对于理解斯蒂芬思想的脉络在全书中是至关重要的。它表明:(1)斯蒂芬是在一个具有浓厚的天主教气氛的都柏林社会与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他的心灵里浸透了宗教;这是斯蒂芬情感悲剧的根源;(2)他曾试图去爱上帝,但因为肉欲与美学的原因,和路济弗尔一样,他不想伺候上帝;(3)他怀疑,要是圣餐礼上的酒变酸而成醋,献祭的面包发霉变质,那么耶稣基督作为上帝和作为人是否还存在于其中:他失去了对耶稣的信仰,因为耶稣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形象,连耶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4)他认为,一切宗教信仰都有可能使他丧失自我、丧失自尊。他想获取自我的解放,必须摒弃一切信仰;(5)他的生活的目标就是在一种生活或艺术方式中尽量自由自在地、尽量完整地表达自我。

斯蒂芬——这个“具有永恒想像力的祭司”——是在给同学林奇在运河大桥阐述阿奎那的美学观(对令人愉悦的东西的颖悟就是美)之后不久,决意作出违抗母命的决定来的。阿奎那的美学观和“一种恣肆放任的充满少年美的”偶像破坏的易卜生精神是斯蒂芬决定与宗教决裂的思想基础;而斯蒂芬的最终的解放仍具体体现在一个新的艺术方式中得到自由表达的权利,是自我流放。这可以说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对天主教的宣言。正是斯蒂芬对宗教的反叛,正是他对于拒绝感官快乐的生活的惧怕,使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艺术的道路,走上了探索美的真谛的道路,走进了自我流放的精神家园。

因为这样,斯蒂芬向世界宣告,他不会为任何他不再皈依的信念去献身,不管那是他的家、他的祖国或者是他的宗教。他要自由自在地完整地在人生和艺术的方式中去表达自己,而他的武器便是:缄默、流放、狡黠。最终,他将自己从小资产阶级家庭、爱尔兰与天主教中脱离出来,希望灵魂自由自在,想像也自由自在,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一样试图摆脱民族、语言与宗教的羁绊,他成为一个永恒的孤独的英雄。

在小说的结尾,乔伊斯将小说的第三人称戏剧性地改为第一人称,用日记的形式表现出来。据艾琳·亨迪·蔡斯,这是一种升华,从生物学意义上的升华(童年—成年)到心理的与道德的升华,也即从被动的接受到自我意志。在日记中,行将自我流放的青年艺术家斯蒂芬写下:离去吧!离去吧!欢迎,哦,生活!我将百万次地去迎接现实的经验,在我的灵魂的作坊里去锻冶我这一类人尚未被创造出来的良知。

在这里,乔伊斯表述了他的美学理论的基础。他认为自我主义是不可磨灭的,自我主义是“救世主”;艺术家是“一个拥有永恒想像力的教士,一个能将日常的经验演化成具有永恒生命力的光辉灿烂的东西的人”。斯蒂芬也跟乔伊斯一样,只相信“自己的灵魂”,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斯蒂芬终于在与天主教的决裂中找到了自我,“灵魂自由,想像自由驰骋”,他找到了真正的“救世主”——他自己的灵魂,“诞生以体验”,实践了乔伊斯的美学理论。

乔伊斯对他的斯蒂芬·德达罗斯的态度是什么呢?这是国际学术界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

约翰·V·凯莱赫认为,乔伊斯对斯蒂芬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一方面认为斯蒂芬相当学究气,另一方面怀着讥讽的态度来描述他。也就是说,乔伊斯一方面同情他,另一方面对他怀有一种柔和的、幽默的自豪感。休·肯纳认为,斯蒂芬仅仅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唯美主义者,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或者可能成为的艺术家。

持有与凯莱赫和肯纳相同观点的学者认为,乔伊斯把斯蒂芬看成是一个自传性的主人公,他战胜了污秽、愚蠢、叛变的环境,与家庭、民族、教会决裂去寻觅自己(或者说“灵魂”)的归属。

有的学者如威廉·约克·廷达尔则认为,乔伊斯将斯蒂芬看成是作家的自传性的代表,一幅由一位年长的长者描摹的“青年艺术家画像”。他认为,小说标题中的“作为青年的”短语是至关重要的,斯蒂芬不是乔伊斯,而是过去的乔伊斯。在创作《青年艺术家画像》时,乔伊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回眸他的青春期的自我;他这样做,并不是要歌颂他,而只是给予艺术家应得的那一份罢了。斯蒂芬只是乔伊斯手中的材料而已。正如所有的艺术家那样,他沉迷于他的材料之中,通过写作,他给这些材料以正式的形式,并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这个过程中,他创造了这个富有个性的人物,并赋予它以象征的形式,这样,象征的形式一旦摆脱了情感与个性,便会提供进一步审视现实的可能性。

肯尼思·伯克则认为,乔伊斯对寄托在斯蒂芬身上的自己的过去的感情是复杂的,它既含有揶揄,又含有浪漫与同情感。但斯蒂芬绝不是乔伊斯。这可以在乔伊斯对朋友弗兰克·勃金说的话中得到证实。乔伊斯曾经对他评论斯蒂芬时说:“我没能让这位年轻人过轻松的日子,是吗?”他还说:“我对这位年轻人太苛刻了。”

里查德·埃尔曼与廷达尔的看法在本质上相近。他认为,乔伊斯回忆叙述他的过去,主要是为自己的过去辩护,而不是为了揭露它。他认为,乔伊斯的“艺术的受孕、妊娠和生产”比喻是理解《青年艺术家画像》的关键。艺术家在描摹他的画像的过程中,便成为“他自己的母亲”;他“似乎重组了他的家庭关系,将他自己从作为一个孩子对自己看法的矛盾中摆脱出来,以充分地利用这些矛盾,克服他母亲的庸俗和对父亲的憎恨,成为他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通过超人的创造性的过程,变成詹姆斯·乔伊斯,而不是任何别的人”。

乔伊斯确实是在自己最初20年的经验的基础上创造《青年艺术家画像》的。作家创作的这类小说被称为艺术小说,或者说描述艺术家成长的小说。这类小说带有强烈的自传的性质。但是,文学创作终究是一个带有强烈的想像力色彩的创造过程。它不可能是生活的原封不动的翻版,也不可能是生活的简单的再现。纵然小说主人公带有作家的气质,带有他的优点和缺憾,他的期望和野心,但小说主人公不可能是作家本人。乔伊斯在与朋友勃金的谈话中带有的那种揶揄的语调表明,他是站在高处,在一个远处审视他的主人公的。作家的经验、生活和灵魂通过想像力的作坊的锻冶便成为新的浓缩的赋予了暗喻、比喻和象征意义的经验、生活和灵魂。正如乔伊斯的弟弟斯坦尼斯拉斯写的,“《青年艺术家画像》不是一部自传,而是一部艺术创作。”(见哈利·列文:《詹姆斯·乔伊斯》1960年新方向版)所以,斯蒂芬是乔伊斯,又不是乔伊斯,这就是结论。

朱世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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