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一个人背着很多东西，住进了医院里，她静静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隔壁的床位是一对老头老太太，老太太躺在病床上，右臂上全是新旧针眼叠加的痕迹，疤痕狰狞至极。
江诀把头偏向窗边不再去看，她没有心思去怜惜别人，毕竟自己何尝不是个可怜之人。
老头中午打饭的时候却给江诀带了一份。
老头的头发全白了，脸上也爬满了岁月留下的老年斑，他还是笑着递过手里的饭盒：“姑娘你也不容易，我看你也没大人陪着你，我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帮你。”
江诀推拒着不肯接受，老奶奶轻轻拉开两个床之间的帘子，露出一张也同样笑着的脸：“姑娘，我们两个老家伙以后说不定也要蒙你的照顾，这次你就接着吧。”
江诀接过饭盒不停地说“谢谢你们”，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下落。
从那以后，江诀慢慢了解到老奶奶是得了尿毒症，已经五年多了，一直靠着血液透析苟延残喘。老爷爷也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身体硬朗着，但重活累活也经不起折腾。
江诀刚开始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二老还像孩子一样爱拌嘴，为什么还能这么乐观开朗。
老爷爷趁老奶奶睡着之后小声告诉江诀：“她其实有点想不开的，但这个病如果心态好的话还能活挺久的，只是我真的很心疼她，那个右手臂，唉……”
江诀心疼地看着老爷爷满面愁容，对比白天里在老奶奶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笑靥，天差地别。
那一晚，江诀真正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两老倒从不曾麻烦江诀做什么，多的是让偶尔来的子女们帮江诀办一些跑上跑下的手续。
江诀感受到了被人照拂的温暖，更是把二老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甚至坦言说自己根本不想治。
何老正在扶着老伴起床，随后两人都很严肃地板起脸：“江姑娘，你才二十四岁，血癌如果有配型的话是可以根治的，你这样想对你自己太不负责了。”
江诀苦笑着：“您们平常都是笑呵呵的，突然这么严肃吓到我了。”
何老轻轻抓住了江诀的手，语重心长：“江姑娘，活下去，起码你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哪怕你现在身处泥泞。”
江诀重重地点点头，在那一刻重燃起希望，她想要起码以后能够报答这对乐观的老人，她想活下去。
江诀一边配合治疗一边重操大学时候旧业，继续写小说。
江诀勉强笑了笑：[就是《追光者》。]
何澜早已停下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站在蔬果区域的空地上。他只是想了解江诀的人生，可不曾想竟是又一次剖出她的心脏血淋淋地逼她再划上两刀。
流血不止。
何澜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江诀惊呼：[你做什么！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自责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来，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分享我的经历。]
何澜直直地盯着一个角落，像慢放的镜头一般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缓缓落下。
何澜微微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江诀你知道吗？你口中的二老就是我的爷爷奶奶。
江诀带了点哭腔：[在你说你奶奶罹患尿毒症后来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他们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何澜嘴角挂起惨白的微笑：是的，他们是最好的人。可如果不是我，我奶奶就不会……
江诀：[不，我相信你奶奶一定觉得你做得对，她一定为你骄傲。]
何澜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神愈发坚定：谢谢你江诀，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江诀想要抱一抱何澜，想要替他擦一擦泪水，想要给他一个坚定的肩膀。
就像曾经的自己所渴望的那样。
医院的消毒水渐渐同化了江诀的嗅觉，江诀积极配合治疗。化疗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江诀一头漂亮的长发日渐脱落，就连忽闪忽闪的睫毛也渐渐没了。
每一次化疗结束后，江诀都像被抽干了一身的力气，恶心想吐全身都很痛。但江诀一直咬牙坚持，直到何老二人离开医院。
那是个漂亮的晴天，拥有美丽的阳光，拥有温暖的花香。何老的眼眶通红，牙关紧咬，双手托着的老伴轻得像能被风吹走。
老奶奶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嘴唇失了血色，双眼无神，垂下的右手还残留有血迹，她却还是奋力扯出一个笑意：“江姑娘，活……活下去。”
江诀刚刚经历过化疗，头痛欲裂全身都很难受，想要坐起来都十分困难。何老二人在子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医院，脚步蹒跚。
江诀见过太多这样的背影了，走出医院，不是痊愈就是死亡。
毫无疑问，是后者。
江诀愈发觉得痛不欲生，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无形的手大力捏住，泪水顺着眼角疯狂地流出。
怎么世界全是黑暗呢？为什么有些人能沐浴在阳光下拥有最美丽的笑容，而有些人就只能在黑暗里苟活，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被黑暗吞噬呢？惴惴不安地等待黑暗有一天也会将自己吞没。
哪里都疼，哪里都苦，哪里都是黑暗，哪里都没有容身之所。
江诀低价卖掉了还在还贷的房子，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了，钱全部砸进了医院这个无底洞里。
她想活。
她想看看阳光的样子，想替老奶奶看一看世界的一隅究竟有没有光。
终于，江诀盼到了自己的光。
配型成功了。
江诀虽然知道自己再没有钱来支付高昂的手术费了，但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看到了光。
洞穿黑暗，直直照进了心底。
当时的江诀不知道的是，戏剧化的人生对一个人最大的恶意不是让他一直处在黑暗里苟延残喘，而是给他开一扇窗透给他一点光，再狠狠地关上。
只有突如其来的摔落，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戏耍，好像才会在黑暗里慢慢妥协。
噩梦悄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