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回去前,还让苏妙抱抱。
苏妙蹲下身抱住他,还拍了几下背,哄道,“这样可以了吧。”
陈修声稚,“嗯!”
苏妙不经意间瞥见德全的欲言又止,便问,“公公有何话想说吗?”
德全缄默,看了看陈修。
苏妙遂言,“素心,先带修哥儿去院子里的玩会。”
待陈修出去了,德全即福礼道,“苏小主,陛下前日封了位美人。”
苏妙秋水澄明,“有何特别之处?”
德全踌躇须臾,还是说,“她本是贺尚书之女,却自称是苏家大小姐....也就是您...”
“她说,您是妖女,强占其身。”
她既然敢说,自然是有把握的。
苏妙轻笑一声,朝他一礼,“多谢公公告知。”
德全道,“奴才是见过您的,实在不是她那副模样。”
“德全公公,”苏妙顿了顿,“您觉得,苏府尹之女是我这副样子吗?”
德全缄默不语。
苏妙知晓,不回答就是回答。
她这么明显,从不了解苏妙的解垣、德全都能感觉到她不是苏妙,陈继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不然,他又怎么会封贺氏美人呢?
而她和贺氏都是假的,有什么好争的呢?
贺氏既然想要,就让给她好了。
德全带着陈修走了。
没过多长时间,素心也被喊走了。
苏妙瞧着外边乌云密布的天,问自己,“你说,暴风雨还有多久才来呢?”
陈修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最近找苏姨娘顺了许多,导致他天天都来。
苏妙每天给他安排不一样的东西吃,陈修越发腻着她,说要跟苏姨娘永远在一块。
素心从去了的那一日,至今未归。
问心一人打理着明月榭的事物,苏妙也会来帮忙,就连陈修都承担了擦桌子的任务。
苏妙又摸到了琴,从明月榭的藏物间里找到的,抹抹灰尘,才发现它完好如新。
问心道,“许是上一个住明月榭的小主留下的。”
苏妙含笑谢了这份遗留之礼,领着去后山看见那已然光秃的地儿。
树桩遍地,风瑟瑟,土丘草坪一览无余。
她坐在树桩上,陈修就坐在树桩旁的草地上。
她抚琴边唱,“可惜时光河流冲散你我,离别时连背影都觉淡漠,你说过的承诺,都变成海市蜃楼,越曾繁华越寂寞....”
苏妙才发现,这歌的境界与现在多么贴合。
贴合到她忍不住哽咽,连小修修都皱眉。
一曲了了。
陈修说,“苏姨娘,好好听啊,可为什么我却想哭?”
苏妙扯一个笑,贝齿微露,“小修修,没有为什么。”
她抚上陈修的肩头,轻说,“如果有另一个苏姨娘要来代替我,你要离她远远的。”
离她远远的,这样就不会得罪你的父皇。
“她会和苏姨娘一样温柔吗?”陈修傻乎乎地问。
苏妙长“嗯”一声,含笑道,“或许会呢。”
陈修圈住她的腰,摇摇头说,“可是修哥儿还是想要这一个。”
苏妙揉揉他脑袋,夸道,“真乖。”
陈修手撑在苏妙膝上,“可是苏姨娘,什么叫‘代替’?”
苏妙想了想,“新陈代谢,四季更迭,”一顿又说,“像夏天代替春天,这样。”
陈修皱着眉,说,“啊?那苏姨娘要明年回来吗?”
苏妙但笑不语。
德全来找苏妙的时候,已经是这日晚上。
苏妙常常觉得,为什么她遇到的事总是会发酵的这么快。后来想想,是因为陈继。
因为他对苏妙近乎病态地爱,所以容不得任何杂质。
苏妙对德全说,“问心会跟我去,麻烦公公把修哥儿带回悦宁楼。”
德全道,“苏小主,奴才会的。”
暴雨前几日已经下过了,苏妙向来对天气的第六感很灵,一般她觉得会下雨,那天下午或是晚上,雨点就会落下来。
今日的天,还算美。清蟾新月,弯弯高挂。
今天是初一呢,离陈继说的端午节还差五天,可惜....作不了数了吧。
陈继还能带贺氏一起过,她呢?
苏妙蓦然停下,双手作舞状,歌声轻灵,“我应在江湖悠悠,饮一壶浊酒,醉里看百花深处愁....”
问心虽然知晓自家小主不想那么快去那儿,但没料到她月下半歌半舞,人儿若天地灵秀。
再长的距离,也会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苏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继,那双曾如萤火的墨眸,如今满是冷寂,能读出的信息只有——他想要她死。
哈,昔日的枕边人果然会翻了脸。还好她从来没有将那份情当做一回事。
从来没有吗...
大堂之下,众妃齐聚。
苏妙叩首行一大礼,道,“苏氏,见过陛下。”
陈继语冷,朗声,“苏氏,写字。”
苏妙当然知道这是要干什么,甚至知道这场战役的最后结果。
对方,明显熟知苏妙的习惯,举手投足都是苏妙从前的仪态,她肯定也知道,关于陈继和苏妙的故事。
她素手执笔,写一妙字。
一婢女举起她与贺氏的字,给上边的陈继看。
素心站在那儿,几乎一眼就认定,贺氏的字,才是苏妙的字。
苏妙眉目清浅地看向素心,轻问,“素心,你觉得,我不是你家小姐吗?”
素心看着苏妙,捂嘴摇着头啜泣,边说,“奴婢不知....奴婢已经不知晓了....”
苏妙不相信素心会背叛她。
陈继和贺氏进去了内室,约莫半盏茶的时辰就出来。
他挥手道,“苏氏,进来。”
苏妙踏阶而上,跟在他身后,去了内殿。
殿内,只有一妆奁的簪钗,苏妙一眼就知道,那是陈继送她的东西。
陈继缓和了语气,“能说出这些物什的始末吗?”
苏妙启妆奁,手在上面轻轻掠过。
其实每一个簪钗,她脑海中都有记忆,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苏妙连一样东西都没拿起来,偏头就对陈继说,“不能。”
所有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都作虚谈,别说颠倒是非了,连说出真相她都不愿。
陈继的手掐上她的脖颈,苏妙定定地看着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陈继想使劲,却发现他下不去手。
尽管苏妙那冷淡的态度,让陈继恼怒。
苏妙觉得,一场必输局,她有什么必要浪费心力?
但她争一争,或许有活路?
那是说不准的事。
陈继松开了苏妙,负手出殿,苏妙则跟在他的身后。
等陈继落座,即刻下令道,“苏充仪,今日起,暂收押地牢。”
德全让一小太监,带苏妙去那儿,却私语说了要好生照料。
苏妙看了看泫然的素心,再看了看问心。
问心在那些人群中,悄然往后退,行了个叩首的礼。
苏妙笑了。
看来她做人,还不错嘛。
苏妙头回在这地方过夜,还挺不习惯的。
如果没猜错,明天该是要让苏妙的爹来看看了吧。
苏妙的事,苏傅传书给了远在边境的苏祁鹤。
苏傅次日,没能见到苏妙,只见到了贺氏,她依旧答得滴水不漏,还备了苏傅的生辰之礼。
苏傅看见陈继阴沉的脸,想来他已是认定眼前这个才是苏妙。
可他觉得奇怪,这是他女儿的样子,是在宫变之前他女儿的样子。
只是素心跟在贺媛怡身旁,苏傅就已信了大半。
若他的女儿,不再似从前那样不情不愿地入宫,而能这样快乐的活着,那实在是美事一桩。
五日后收到信的苏祁鹤,却不这么想。
端午了。
苏祁鹤收到的一份大礼。
苏妙在地牢的第五天,依然不肯进食。
地牢阴冷潮湿,老鼠蟑螂死后腐烂,气味都捂在此处。
她不挑饭菜,但绝对吃不下馊的。
当苏妙饿昏了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地牢的门。
苏妙梦见她和陈继去逛端午了。在张灯结彩的闹市中看烟花,买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陈继背着她,她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得开怀。
醒来的时候,已不是地牢。
案上有热茶、一碟小菜和热粥,她推窗而望,看见梯田青稻茵茵,梯田边上是一条长河,清澈见底。
好多条山上的泉水,涓涓不息地注入河流,梯田叠了好似百层,而苏妙所居的木屋,视野可将整个村落看的清清楚楚。
村落居于几丈高的高地,与外界石桥相连。
苏妙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升仙了。
“你醒啦。”入耳是一女声。
苏妙偏头看她,这女人挎着装满桑叶的篮子,笑意盈盈地看她。
苏妙问,“您是?”
她腼腆地笑了笑,遂言,“你别怕啊,昨日有人送你来我这,说是家里遭了变故,求我们留你。”
“我们这家恰好没孩子....”妇人局促地捏衣角,顿了顿问,“你肯当我们女儿吗?”
苏妙轻说,“您不怕我惹麻烦吗?”
妇人这一听就不乐意了,马上说,“这有什么怕的,隔壁老李家的孩子天天惹麻烦,我们又闲家里又不热闹,这才想养个孩子的。”
苏妙眨眨眼,看着这妇人,她像是话匣子打开了收不住一样,“你也甭担心仇家找上门,我们这村子远的很,离京城十里路呢。”
“你要是不想做我女儿,也先住在我家,”妇人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儿啊?”
苏妙稍稍低头,而后抬首,笑说,“娘,我叫小俏。”
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就湿了眼眶,抱着她哽咽地说,“诶,娘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