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连日来的遭遇实在太可笑了,但也就这样吧。
林滕一脸的怅然若失,整个人也昏沉沉的,他看我的眼神没什么恨意,但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耿小娥一点都不在乎周围的眼光,凑在我耳边跟我小声地说着情话,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她也可以这样大胆。
话说得很甜蜜,可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的时候还会安慰她几句,后来就任由她哭了。
如果是平日里,我一定会臊得满脸通红,因为我实打实的不知道怎么和女人相处,可现在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哭就哭吧,走到卫所,谁也顾不上谁了。我心里想着,又摸了摸腰间的刀。颜汶死后,队伍里匀了几把刀给我们。
“前面的军爷,”有人在后面大声呼喊,“留步!军爷留步!”
我们一行人停下来,我回头去看,发现是两个苦行的僧人,这二人一身白袍,头发原本是剃光了的,可北域太冷,于是他们的白袍在头顶也缠了很多层。
两个修行人一面喊一面踩在雪地里艰难地往前跑,跑进了我才发现打头的是一个老人,须发全白了,可健步如飞,后面的少年都没他跑得快。
他跑到了队伍后面还向少年招手:“胜军,跑快点。”
那个叫做胜军的少年一边喘气一边说:“老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呢?”
老人笑着答道:“因为我没有负担。”
我一看不禁失笑,老人确实是孑然一身,那个叫做胜军的少年身上却背着两个人的行李,在他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
老人在队伍后面看了一下,又顺着人群往前面看过来,一直看到我这里。
他似乎一下找到目标了,直奔我的位置来。
“军爷,劳烦问个路。”到我这儿他不急了,好整以暇理了理衣服,还给我做了个揖。可他这一行礼,我才发现原来他是向着我旁边的林滕,也难怪,一行人里只有林滕脸上没有杀气,还一脸茫然。
林滕这时回了点神,上下看了看老人,问道:“你要问什么?”
“劳驾,这里一直往前,可是雁栖镇?”
“是雁栖镇。”
“军爷这是去……”
“雁栖镇。”
“哟,顺路!胜军,你快点!军爷们顺路,咱一起走吧!”老人又回身向着年轻人招手,乐呵呵的。
我看着这二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他们打乱了我苦闷的情绪。
老人精神虽然矍铄,但其实很瘦小,整个人看上去干巴巴的,花白胡子下面,皮肤上皱纹虽多,但却很白净。而跑在后面的叫做胜军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就十四五岁,嘴唇上两侧还有绒毛,肤色和他的老师相反,黝黑得像是拉在野外的牛屎蛋子。
但他背着行李脾气却很好,老人一喊他他就露出笑容,两个酒窝尤其明显。
“我们到镇上,不一定能活,你确定要跟着走?”我淡淡地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见机不妙,我师徒二人倒是可以先逃,谁会为难不杀生的僧人呢?”老人摇着头向我摆手,把这事说得简直像是理所应当,说完他还回头问徒弟,“胜军,你说对吧?”
胜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老实实答道:“老师说得对,为难僧人这种事,学生想不出谁会干得出来。”
我一愣,没想到这二人是对活宝,一时间懒得跟他们聒噪,便摆摆手不再搭理,队伍又开始前进起来。
可走在路上,这二人却开始了。
“胜军,你还记得昨天教你的东西么?”
胜军答道:“记得记得,老师让我思考世间是空还是有。”
“你怎么看呢?”
“学生……学生不知道。”
“哦?”
“嗯。”
“嗯?”
胜军脸涨的通红:“嗯……”
老人不满:“那你琢磨一天琢磨啥呢?”
胜军委屈道:“学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啥也没想。”
老人倒像是看穿了,反问道:“啥也没想是累的吗?胜军,你读过经文,要知道说谎是会下地狱的。”
胜军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是累的不是累的,是学生偷懒了,学生错了!”
一旁的胡江看不下去,问道:“什么空和有,你两个贼秃在说什么?”
老人答道:“既然军爷见问,老朽就问军爷一个问题。军爷觉得世间所见之物,如人、如兽、如禽、如虫,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胡江一脸的莫名其妙:“可不,这还有假?”
“那这些人、物,死去之后呢,还是真实存在么?”
“死了当然就不在了呀。”胡江乐了。
“这些东西合聚、离散,最终消逝无痕,不论是否愿意,都无法抵抗,最终没有一点痕迹留下来,其性是空是有呢?”
胡江挠挠头,答道:“是空吧。”
老人点点头,又问道:“可世间万物合聚总有规律,都是血肉之躯,总能合聚出人、畜、禽、虫,若全都是空性,何以人和人不生出一只鹅出来呢?将军,这么说起来,万事万物,其性是空是有?”
胡江懵了:“那,是有?”
“有什么?”老人又问。
胡江挠着头琢磨半晌,忽然怒了:“有你大爷!军爷我管他是空是有呢,一刀砍下你脑袋前是有,砍下去就空了!”
我也看乐了,这老人问谁不该问胡江,谁都知道他的心思最简单,要去琢磨这些东西,可真是要了命了。
但老人说的东西我似乎也隐约明白了一些,此时心里反而释然了,人生在世谁不是匆匆几十载呢,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想到此处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耿小娥,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我握紧了她的手,她又依偎在我肩膀上。
队伍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还有几里路就要到镇上,漆明看了看地形以后,决定从卫所的侧面悄悄绕进去。四十个卫所兵果然是精锐,行动敏捷且老练,每个人都打起精神。
老人在快要进镇子之前就带着胜军悄悄落后,想就此别过。我们不放心,几个人上去把他俩绑了拉着走,嘴里也塞了棉布。我们不敢冒险,要是让别人知道有人悄悄潜入了,我们就死定了。
卫所的侧面有一个矮坡,此时我们一群人就背靠着矮坡藏在这里。其实夏天的时候这个地方是田,为了灌溉方便特意挖低了,到了冬天积雪太厚,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坡。
现在总共是四十七个人了,都背靠着矮坡而坐,等待漆明的决定。我弓着腰溜到漆明的旁边,和他并膝坐下,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陌生了。
“绣哥,你相信我么?”他问。
“你打算怎么搞。”我没有正面回答他。
“我们只有这点人,不能分散。从这个方向进去,穿过伙房就是营房,姓韩的或许就在那里。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把控局面。”
我沉默了一会,不想去问万一没有把控局面会怎样,我向着之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耿小娥坐在那里,此时她也正看着我,我回头,对漆明说道:“安排布置吧,这次我不是你的什长了,你来决定怎么打。”
漆明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好布置的,五人一组向里面疾攻就行了,不能有别的动作,没有声东击西,任何的惊动都可能暴露我们。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打到姓韩的面前,就赢了。”
我点点头:“好,还是我们一组么?”
他露出一丝微笑:“还是我们一组,还有耿小娥,我该叫她嫂子了吧?”
我扯出一点笑意,说了一句客套话:“我对不起林滕。”
漆明摇头,“你还要跟我说这些么?”
我不再说什么,我伸出一只手,漆明也伸出手和我握在一起,我们看着对方,重重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