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决定从军的时候,我就很多次想过自己会死。战场上的长枪、弓箭手的冷箭、睡梦中偷营的敌军会把我抹脖子、或者老死在这雁栖镇的卫所里。我想象在最后一刻我停止呼吸,身体逐渐地凉下来,长出尸斑,逐渐朽烂。
我很害怕,以前害怕地睡不着觉,但日子久了,这种害怕也就淡了。
但是在昏迷前,我想到了这个问题。我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我还能再醒过来么?
可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意识,甚至都来不及害怕。我似乎做了一个梦,醒过来之后已经记不得梦的内容。经常都是这样,从我四岁的时候开始,我就一个梦的内容都记不得,如今已经二十年了。
现在我已经醒了,眼前却漆黑一片。我只好装作仍然昏睡,只是自己默默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至于脱逃的办法,我实在想不出来。我的手脚都被韧性很好的牛筋捆住了,大概已经捆了很久,血液淤积,我甚至都快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
脸上似乎戴了一个头套,鼻孔的位置有个不大的口子可以呼吸,透过这个孔看出去,外面也是漆黑,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守在外面,也不知道抓我回来的人打算怎么办,维持原状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时我听到旁边有人低低地呻吟了一下,那是胡江,也只有他做事莽撞。
“醒了?”有人问。这个声音我很熟悉,略有些沙哑,粗粝地像在磨一把钝刀。
韩副将。
我心里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他前脚走出去,却要派人在半路截住我们。
“胡江,你猜为什么他们三个没醒?”
我看不见人,只能听见他沙哑的嗓音,于是我屏息静听。
“因为你脑子太简单。”韩副将阴恻恻地笑起来,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突然我感到腰侧一阵剧痛传来,我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我不禁低低地呻吟了一下。林滕和漆明的闷哼声也在此时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戴的头套被人一把扯了下来,我不便再装模作样,于是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幽暗的地方,只有前面不远处朽烂了一半的桌子上,有一支燃了大半的蜡烛,这就是唯一的光源。但这支蜡烛的烛芯实在太细了,发出的光亮也只撑得起周围两三尺而已。韩副将坐在桌旁,他换了一身武人的短打装扮,利落了很多。鹰钩鼻在蜡烛照耀的光影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鹰喙。
我骤见他冷肃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向左右看了一下,果然林滕他们三个都在旁边。漆明脸上挂了彩,伤口已经结痂,一条浅浅的口子从右侧脸拉到下巴。而在我们周围,还有三名卫所兵,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韩副将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敲着,眯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幽幽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心里想,我为什么前脚放了你们,又让人偷袭?”
我心想左右不过一死,不如看看他要卖什么关子,于是干脆地回答道:“确实想不明白。”
韩副将却话锋一转,又问道:“你们阻挠颜汶执行任务,坏了将军的好事,可知罪?”
这句话却让我心下一沉,先前就有这样的推测,如今被坐实,心下不禁一片冰凉,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四人并不知道这是李将军的命令,身为卫所军人,自当守护镇上百姓安全。”我硬着头皮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颜汶行动之前,也并未知会我们。”漆明也补充了一句,我不禁看了他一眼。
要论思虑周全,我自认不是漆明的对手。他这话意思也很清楚,如果颜汶知会一声,我们是会配合的,这就让我上句话有了一点缓颊的余地,也没有那么招人恨。
“我们……”胡江刚说了两个字,躺在他旁边的漆明忽然挺身用力撞了他一下,剩下的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此时我们四个人依然被捆着倒在地上,虽然说话无碍,总不免很狼狈。
“呵呵呵……”韩副将低笑了几声,“当着外人的面,和袍泽见了白刃,。”
我们四人保持了沉默。
“卫所自有军纪,军纪威严,只是不当着外人的面执行,然则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堂而皇之走回来?”韩副将这句话就为我们解答了心中疑惑,只是接下来的处罚究竟有多严重,我就不得而知了,他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次你们自求多福吧,马上把你们送到李将军那里去,是生是死,他来定夺。”
听到这里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是李将军发落,何必又要在这里走一遭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但能够大费周章来韩副将处一趟,看来我们四人应该不必死了。
想到此节,我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也不禁放松了两分。
“哼哼,”韩副将忽然冷笑两声,我悚然抬头,见他正眯着那双吊梢眼看着我,他冷笑道:“翟绣,我知道你聪明,但也不要聪明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