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进了韩副将的院子里,杂物间的洞被堵起来了,家具也归置了一番。耿小娥也和我住在一起,这是将军和副将才有的规格,卫所里只有我和漆明有独立的院子。
她看上去不太好,这两天闷得很,但我没有多想,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我曾跟她许诺: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给她补办一场婚礼。
但我心里隐约觉得这不可能,只是一句安慰她的话罢了。若是就这么住进来,我们自己结为夫妻,也没有什么。这些年穷苦的人家太多,不少人都是这样的。可住进来了再办一场婚礼,摆上许多酒席,难免会给人说闲话。
这是可以预料的。在别人看来,有这个钱摆婚礼的排场,却没有耐心多等几天再同房,会冠上“浪荡”的名声。但雁栖镇这么乱,诚然不敢把耿小娥独自留在酒馆里,我也迷恋上了和她相拥而眠的感觉。
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这些天和虎啸营的百户、总旗们一一见面,又许诺了不少好处,在任百户的鼎力支持下,总算都对我表了态。
又在漆明的主持下,我和虎威营的百户总旗们也一一见面,得到他们的认可。最终,我们把所有的百户和总旗召集在一起,在中军大帐里摆了酒肉,禁卫营的几个百户总旗们,见大局已定,也纷纷向我敬酒。贾安丘甚至端着酒杯来到我身旁,让我多多帮扶他,以后他就唯我马首是瞻,我笑了笑,欣然应允了。不管怎么说,他从总旗被调到百户的位置上,还是我和漆明商量的结果。不论我们的出发点如何,他升官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他理应要背靠着我们,也要向我们效忠。
不过令我警惕的是秦苦,他是虎啸营百户秋宁的总旗,如今被调到禁卫营任职百户,可他来敬酒的时候不过敷衍了事。看得出来他不服我,或许也未必对漆明服气,那么他服谁呢?
秋宁面子上对我还是很亲热的,但看到秦苦的态度,我不禁对秋宁有了怀疑。
不论如何,面子上大家已然能够过得去了,我暂时不算很稳地坐在了副将的位子上。
这天我和漆明一起到仓库清点物资,这是我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在解决人事调动的首要难题后,辎重粮草就是我们的命脉了。
库房在校场旁边,分内外两层,外库是军器房,里面则是粮草。军需官叫做黎虎,是李将军的老部下,从虎威营出来的。有个绰号叫“黎烂嘴”,因为他曾在一次战斗中被人一刀划开了嘴巴,在逃命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唇上的肉成了挂在上面的碎片。伤好了,但嘴巴却烂了,大家就叫他“黎烂嘴”,其实主要是下面的大头兵看不惯他,每次拿着盖好印的文书来领东西,总能被他刁难。
他带着我和漆明在军器房里挨个清点了一番,还剩下五千多支箭,一千多斤制作羽箭的材料,一百把长弓,一百五十把角弓,五百把短弓。剩下还有七百把直刀,一百把短刀,三百张皮毛,一大桶火油。至于甲胄,则并没有多少,只剩下几十副了。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些物资尚算充足,那些堆着的材料也能制作出七八千支羽箭。对于我们只有一千人左右的卫所而言,几乎可以达到人手十支箭,可见这些年李将军还是暗中准备了不少。
从军器库里面的门再进去,就是粮库。但我们打开门的一瞬间,见到里面的场景,却惊得浑身冰凉。
偌大的粮库里面,架子上挂着十几条腌好的肉,地上堆着大约四五十包米面,每包约莫四十斤的重量。
除此之外只剩下十几袋麦麸,这是喂马的。卫所里只有两匹马,将军和副将各一匹,养多了过不了冬,卫所也承受不起养马的支出。这十几袋麦麸,即便是喂两匹马,也是不够的。
整个粮库里大半都是空荡荡,在高达两丈的房顶之下,显得尤其稀少。
“黎虎,”漆明的声音冷冷的,透着森然寒意,“粮食哪去了?”
“回……回禀将军,”黎虎尽量让自己镇定,“粮食,粮食在这里。”
“就这?”
“是的,只有这么多了。”黎虎低着头。
“你说出谁运走的,我饶你不死。”漆明转头,直视着黎虎。
“禀将军,没有谁运走的,确实只有这么多。”黎虎犹豫地抬起头,和漆明对视着。
“只有这么多,卫所挺不过这个冬天。你想告诉我,李将军和韩轲,是想让大家都饿死对么?”漆明怒极反笑。
“这不是卑职能考虑的事情,但粮食……粮食,确实只有这么多。”黎虎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账目明细呢?”我问道。
“账目……账目被韩轲拿走了。”黎虎的额头上流下了一行冷汗。
漆明也找到问题根源了,厉声斥道:“你把责任推给一个死人,黎虎,你知不知道触犯军法的下场,你的脑袋你要不要!”
黎虎脸色发白,一句话不敢说。我和漆明一左一右包夹着他,和他沉默地对峙着。
终于他冷汗直冒,渐渐承受不住压力,低声说道:“将军,卑职,不敢说。”
“卫所里我才是将军,我旁边这位是副将,我们可以杀你,也可以保你,黎虎,你是跟着我舅舅打拼出来的,给你机会,你要把握。”漆明重重地拍了两下黎虎的肩膀,黎虎浑身都颤了一下。
“卑职说了,将军能保我周全么?”黎虎抬头,和漆明对视。
“你说出那个人,我杀了他,你还担心什么?”
“好,那卑职就要说了,”黎虎咬了咬牙,烂嘴也在不断哆嗦,“运走这些粮草的,是将军的嫡系,华百户。”
“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
“证据呢?”
“卑职没有,但卑职用性命担保,这件事是真的。”黎虎拍着胸膛说道。
“你敢和他对质么?”
“只要将军保我一命,我敢!”
“好,我漆明就保你一命,华百户决不能动你一根汗毛!”
“请将军立个誓。”
“我说的话就算数,卫所我说了算!”漆明眼圈都红了,他恶狠狠地咆哮,头上青筋暴起,他抬手一拳重重砸在黎虎身旁的墙壁上,“砰”的一声,余音在粮库里回荡,墙壁上的沙尘落下来,撒在了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