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我同你四哥去神女峰那边时买的,”他顿了一顿,“……那晚,没能及时给你。”
我看着他,他说这话时眸光微闪。
我明白,便安慰道:“没关系。”
他把那包东西递给了我,我借着背后篝火的火光看见纸上有印有一个独特的圆形红色花纹。
“是平记铺子家的糕点啊。”我语带轻喜,边说边拆开了包在外面的一层油皮纸。
听阿爹说,平记铺子的分铺是近些年来才徙来邑北的,总铺是在京城最繁华的定康街上。平记铺子的糕点做工精良,但是价格也很贵,阿爹阿娘轻易不会买。
拆开后便见整整齐齐摆放在小纸盒里的三小排糕点,一排糯米糍,一排芙蓉糕,一排海棠酥。全都是我喜欢的。
我便望着他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看着我也笑了一笑。
“喏。”我从一排芙蓉糕里拿出一块,递给他。
“吃吧。”
我说完便咬了一口芙蓉糕,有点甜。
他也咬了一口。
身后的篝火火光渐弱。有人又抱来几捆柴火添了进去,于是火光又亮了起来。
我和闻曳一时都不再说话。
手里的芙蓉糕被我吃的还剩一半。
其实我并不饿。
“以前,阿爹总会在新年将要到来时骑马去平记铺子买糕点,”我望着茫茫的夜色,“那时我总会缠着阿爹让他带上我,不论是否下雪。”
那时我还会坐在马鞍前面,阿爹把我抱在怀里,他爽朗而又浑厚的笑声会在草原上响起。那时,我总是很开心,很开心。
闻曳不语,但我能觉到他深沉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良久,风里传来一句他细不可闻的话:
“对不起。”
夜晚风吹的凉爽,吹的阵阵青烟从军营上方飘到我们面前的土坡。
我偏头看向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抬眼,漆黑的眸子盯着我。
片刻,却只是伸手抹去了我眼角的泪。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当他指尖摩挲在我的脸颊之际,我只觉那块肌肤就像是火烧火燎了一般,热得发烫。
我以为他是因无意中送给我糕点,触发往事而向我说对不起,没想到他又轻声说道:“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
“……小七,你觉得我像是一个来邑北做买卖的商人吗?”
我眼神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眼神中露出几抹纠结的神色。
然而最终还是开了口:“闻曳并非是我本名。”
顿了一顿,又继续道,“……选择以商人身份来邑北是我不得已的做法,因我需要一个熟悉邑北的天宋人来为我做向导,这才来请你阿爹来帮忙。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我的脸,似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我明白了。
我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闻曳不叫闻曳;也就是说,闻曳不像我阿爹那样,是个商人;也就是说,闻曳“利用”了我阿爹去做这样一件事情;也就是说,他是容临的人,是翎宫的人。
其实,我明知闻曳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并非只是简单地利用我阿爹,然而,我脑海里还是止不住地冒出这个词。
于是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痴痴地盯着他。
“容瑾。”
容瑾。
我心里默念一遍。
原来姓“容”。
“那我还能叫你阿曳吗?”
我这才知道,闻曳是他初来邑北时想的名字。
“当然可以。”
我又呆着问他:“容临是你父亲吗?”
这下轮到他呆了。
他似乎是自嘲地嗤笑了一声,眼波流转:“我只是个孤儿。后来承蒙遇到国师大人,将我收为弟子,这才随了他的姓。”
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他又勾唇一笑,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说这些干什么?”
我望着他柔声说道:“我那几日生病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是不是来偷偷看过我?”
他神色一紧。
半晌:“……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说完露出了我还没有长出来的大门牙。
四哥说,虽然陶铎氏把我们的牛羊抢走,将我们的房子烧为灰烬,但是只要邑北还有皋闫氏人活着,那么牛羊便可以再养,房子还可以再建起来。
我觉得所有皋闫氏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草原上的房子大多为木质材料建成,只要有木头和长钉,将房子建成便不是问题。
闻曳,啊不,容瑾,他这几日更加忙了。
阿年早就被他派去南下就近购买木材。
我常问他什么时候走,他却说不急。
八月初,容临离开邑北回了京城。
容瑾则依旧留在邑北,主管一应事宜。
白日里,四哥与容瑾还有云木他们一直在忙着重建房子的事情,我则与苏尔她们一同生火做饭。
由于我年纪尚小,干不了重活,便只能充当小透明,打打酱油,看着火或添个柴。
有时看得无聊,我便两头跑。
夜晚人们会升起篝火。这算是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候了。
锅里的饭发出的香味儿直飘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篝火的光照亮了大半个营地。深蓝的夜幕明净,只挂着稀疏的几颗星子。夜幕下,人们三个一组,两个一对儿,围坐在一起,喝上一口热乎乎的马奶酒,那么这一天的疲劳便消失了大半儿。
容瑾常常用罢饭便一个人坐在营地外围望台的木阶上。
四哥说容瑾在想事情,不让我去打扰他。
我只能吃完饭后,静静地坐在篝火不远处的草地上,假装偶尔瞟上他那么几眼。
九月末,余暑渐消。
草地上的草都已开始变得枯黄,邑北草原的房子已建成的才不到五分之二。
有一晚,我实在忍不住去找了容瑾。
天知道,我绝对是无意的。
那晚,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草地上消食。四哥就坐在我旁边,不过他是躺下去的。
苏尔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袭红衣衣袂飘飞,衬得她皓齿红唇,双眸映着明艳的篝火,熠熠生辉。
她的笛声在这旷野里显得格外悠远、辽阔。
我双手托腮,静静看着苏尔。
心里不禁感叹,苏尔真是太美了。
忽然,苏尔背后坐着的一个小丫头站了起来,猫着腰,悄悄向望台那边走去。
咦?她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