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还是蹭了顿早餐。
皮蛋瘦肉粥、麻团、烧麦、生煎，他吃得开心得像个孩子。他边吃边夸：“要是我也有梓静这样的助理就好了呜呜呜……”
史内克才吃完一个生煎，桌上的早餐已经消失了大半。
“吃饱了，该说正事了吧。”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把一盘生煎推到安梓静面前。
“哦对。”他又灌下半杯豆浆，“陈跃同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上午七点到九点，那个时候许清泉在上课。”
“大四早上还有课？”史内克瞟了默不作声的安梓静一眼，“七点就有课？”
“就是那种课外班你懂吧？她报了个日语班，八点上课，从她家骑车过去半个小时吧。”
“还有七点到七点半的空隙。”
“可是从张青山负责的那片工地到日语班也要半个小时，从她家到工地要十五分钟吧，工人上午七点不到就开工了，没有看见她啊。”
“你确定那是案发现场？”
“我……”
“废弃居民楼里有人去过的痕迹你忘了吗？”
傅真忽然想起来地上掉着的手铐。
“尸体很有可能是从那里搬到工地的。”
“可是那里不是更远吗……”傅真目瞪口呆，“那个地方很偏，得开车去耶，骑车过去不要累死人的吗？我们从局里过去都开了半个小时，骑车得多久啊？”
没有堵车的路开了半个小时，怎么说也要二十几公里远了。
“而且小区卖早饭的阿姨说七点多一点的时候看见她在买早餐。”
“公交呢？”
“什么？”
“我是说公交从她家到废弃居民楼要多久？”
“不堵车的话大概四十分钟吧……再从那边跑去日语班，再加个四十分钟吧。”
“一被放出来就去学日语了。”史内克冷笑着擦了擦手，“真好学啊。安梓静，你觉得呢？”
安梓静倏然回神，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茫然看着史内克。她眼前碟子里的四个生煎纹丝不动，粥也只喝了几口，一杯豆浆还是满满的放在她手边。
从刚才开始史内克就注意到了，她魂不守舍了一个早餐的时间。
当着傅真的面也不好问她是不是因为昨晚送她回家的土豪，不然傅真又要在他面前鬼哭狼嚎，那种场面他一点也不期待。
“我、我去下洗手间。”安梓静慌慌张张向厕所逃离。
昨天史内克把她送回别墅后她没有进门，目视着他离去，转而乘坐公交去许清泉家里。那时许清泉果然在家。
许清泉开门让她进屋，但没有给她倒水。
这是安梓静第一次去许清泉的家里，她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这么破落。
明明房子的面积不大不小，可偏偏桌椅都是缺角的，甚至在墙角还有酒渍和血迹。她记得有一次回校，许清泉脸上是贴着创可贴来的。
“有什么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让安梓静觉得她好像在生自己的气，但究竟自己什么时候惹恼了她，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阿姨……不在？”
阿姨自然指的是许清泉的养母。
“她出院后没多久就出去找工作了，现在应该在工作。”
“哦……”应当是那天被史内克一顿指责后忽然变振作了，或者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切只能由自己扛起来，“她现在在做什么？”
“怎么了，今天你是专程来问我妈的近况的？”
安梓静被呛得有些语塞，只能直愣愣看着她，继而发现她的头发还带着些许潮气。
“你……洗头了？”
“刚吹好，怎么了？”
“怎么到今天才洗头？”安梓静嗫嚅着，“一般……他们从里面出来肯定会……”
“你是什么意思？”
安梓静咬了咬下唇，细细弱弱地问她：“你是不是……杀人了？”
许清泉眼里又凝聚了些阴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安梓静垂下头，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劈头盖脸责骂的准备。
“你是代表自己来的，还是代表警方来的？”
安梓静不明白，许清泉对她说话时，语气怎么能做到如此生疏，就像两人是初识的陌生人一样。
“清泉……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早点把你从里面救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我也没办法，那个地方……我已经尽力了，之前的案子已经证明你无罪了。”
许清泉眼里的阴影越来越深，安梓静已经无法辨别眼前的女生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如果我说是呢？”
安梓静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看着许清泉，神志都变得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要抓我？”
“骗人的吧……”
“就算我承认了，警方也抓不住我。”
“为什么……”
“你就当我在里面待久了，丧心病狂吧。”许清泉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很快被她按了回去。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安梓静，你真的打算一直当那个律师的助理？”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就算那个人曾经绑架过你……”
扯头发的动作顿了，她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安梓静：“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你的亲生父母想见你。”
许清泉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的手指顿在了头发丝里。
“他们找了你很久。”
“他们……过得怎么样？”许清泉的表情有些动摇。
安梓静直直盯着她，眼中露出些许悲哀：“其实你从没有忘记过他们，对吧？”
许清泉抿了抿双唇。
“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反正也回不去。”
“十年前警察们把你们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回冰城的。”
“那现在他们有孩子了么？”
安梓静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回去干什么？”许清泉又变回了刚才的疏离，“不如就在这里，挺好的。”
“你的亲生父母可不会打你！”
“不要说得多了解别人一样，你不是照样被你的亲妈打！”
许清泉陡然拔高的音量把安梓静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明白，明明一直很好的朋友现在为什么能这么用言语伤害自己。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刺入她心里。这是她最不愿提起的事，可是却被许清泉用最直白的话语提起，仿佛就是为了伤害她一样。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逃避吗？”许清泉莫名冒出这句话来，“再经历了伤痛之后，不是所有人都会逃避。用失忆回避糟糕的过去？那是懦夫才会选择的事。”
“可你……”
“我只是不想回去而已，又怕你们总问，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记得。”许清泉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不想见他们。在我失踪后他们又生了孩子，明明过得很好，就不要装作情深意切的样子，我不喜欢。”
眼前的女生已经是完全陌生的样子，仿佛被另一个人格占领。
是双重人格吗？安梓静不禁怀疑。
“安梓静，你以为你是为什么才能进那个事务所？”
“我……”
“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无偿实习一年吗？”许清泉冷冷盯着她，“免付律师费二十万，虽然免费实习一年，但是包吃包住包接送，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买的吧？”
安梓静盯着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动弹不得。
“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别人头上呢？”
“是……所长特别好吧……”安梓静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想起那天在学校里，史内克抓着她的手腕说：“这里没人打你。”
他说这话时满是恨其不争的模样。
“你不会以为他对你这么好是因为喜欢你吧？”许清泉微微抬起下巴，冷脸打量着安梓静，“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会有人喜欢你？”
麻花辫、圆框眼镜、汗衫、牛仔裤，怯懦、少话，是个一不留神就会被遗忘的存在。
安梓静的耳朵“嗡嗡”直响。
“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你是杀人犯的妹妹，他们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不想听，不愿想，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话题只想略过不提。
“如果我的哥哥杀人了，我绝对会为他隐瞒一切，就算我自己身陷囹圄，也要保他周全。他杀人一定有他的原因，如果我有个对我这么好的哥哥……”许清泉的声音变得沙哑，她停了下来，垂了眼皮，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全是故作平静的样子，“我说什么都不会允许自己忘记他。”
不要说了……
“就算被人戳脊梁骨也好，被家人打骂也好，只要我相信我的哥哥，我就不会逃避。如果我相信他不会杀人，认定他是被冤枉的，我就算死也要帮他洗脱污名，而不是缩在乌龟壳里说什么‘我没有哥哥’。你的哥哥在天上听到这句话不会觉得悲哀吗？”
我没有哥哥。
安梓静万分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话到了喉咙口便被卡住，仿佛是被许清泉冷厉的目光挡在了嘴边。
说不出口，如果说出口，一定又是一番指责。
许清泉骂得也有些累了，微微喘了几口气，随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
“反正哥哥受到的委屈，我一定会帮他讨回来，就算最坏的结果是失去生命。”她低头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自己听得还是说给安梓静听得，“你太自私了。”
安梓静瞪大了双眼。
“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去吧。”
几乎是强逼着，安梓静被她赶出了家门，那扇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关起。
安梓静觉得，若是彻底关上，她们之间的友谊也到此为止了。
她慌得上前一步，想要阻止许清泉关门，但是门在彻底关上的刹那，她看见了门那边的少女冷漠而又轻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低至尘埃的蝼蚁。
“安梓静，绝交吧。”
门在她眼前重重合上，再看不见屋里的一丝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