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那个女孩子得喝干净的水。
如我所料，女孩子对他真的很重要。男生看了看我，又研究了很久我手里的水，这才伸出全是血的手来，生硬地对我说：“给我。”
我正要递给他，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把手心手背上的血全擦干净了，这才一把将水从我手里抢过去，递到小女孩手里。即便递的时候也紧紧盯着我们。
那时他们已经在检查尸体了，可我得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男生这个样子，我没法把小女孩从手铐里解救下来。
我问他想不想把女孩子的手铐打开，他犹豫了一下，让开了身子。
就算没有钥匙，解除手铐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于是我走近了那个女孩。她看见我，虽然身子缩到了一起，但手乖乖的没有挣扎。我把女孩子解救下来后男生又迅速挡到她面前，好像生怕我伤害她一样。
我试图和他们拉进距离，于是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女孩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男生倒是说他叫张君秋。我见他还能说上些话，就想向他打听女孩子的信息，结果他恶狠狠地对我说：“关你什么事！”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张君秋对我降低戒心，但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关于女孩子的事，现在想来是她自己不想说的，男生很尊重她的意愿。我们查到死掉的那四个人是人口贩子，专门拐卖儿童的。这就有了一个问题，他们虽然犯了法，但也是四条人命。
杀人犯法，必须有人要承担这个责任。
我们闯入时张君秋拿着菜刀，纵然有千万个不玩意，但我还是对他进行了讯问。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如我安抚他时一样艰难，谁知他竟供认不讳，甚至还把“在他们水里下了安眠药，这样就能轻松地砍杀他们”这种细节都讲了出来。
做好笔录，他连内容都不看一眼就按了手印，还镇定地问我们会不会判死刑。
当然不会了，他那时还未满十六周岁，法官酌情只判了他三年。
我们说回判刑前，那个时候女孩子应该是吓傻了，在听说张君秋被抓起来的时候拼命哭，拽着我的衣服说：“人都是我杀的，不关君秋哥哥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但是这样的话我们没法作为他没有杀人的证据。
如果能证明是她杀的就好了，她才十二岁，连刑事责任都不用负，张君秋也会被放出来，皆大欢喜。但很可惜，我们找不到她杀人的证据。
于是我们问她家里的信息，她又垂了头不言不语，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对我们说了很多人贩子对她做的事。
她说人贩子抓了她，白天让她去马路上乞讨，碰到节日要让她卖花，如果每天给她的量没有全卖掉，就会打她。回来后，无论有没有卖光，都要把她拷在水管上，只提供她米饭和水。不能养得太好，不然那些善良的人们就不会同情她而给她钱了。虽然卖东西很辛苦，她她最喜欢那段时光，因为不用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用在吃的旁边上厕所。
午饭是人贩子给她的一个白馒头，冰冷的，夏天还好些，冬天就冻硬了，不吃就会饿肚子，再难以下咽都要吃下去。
你问张君秋都这么大了，人贩子拐他干嘛？
做苦力啊，免费劳动力，所以他刑满释放后才能去工地。
很讽刺对不对？我也没见过比这更讽刺的事了，话说回来，让你去工地搬砖你行么？养尊处优了这么久，受不了夏天正午的日光暴晒吧？傅真大概是可以的，警察要是没这点素质也没法去抓犯人。所以如果他一不小心失业了，还不至于饿死自己。
你别急着下跪，我又没说要开除你，我也没这权力，除非你犯了什么事。
你叫安梓静？别老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他为了生活连脸面都能豁出去，也是不容易。
然后我们就把许清泉送去了福利院，她没有名字，福利院里怎么叫她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尽我所能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了。之后的事我也没有跟进，每天都有那么多案子处理，就算是小偷小摸都要我派人处理，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现在想起来，许清泉也是挺可怜的，如果没有被人领养，大概也不至于被家暴吧？当初她被领养走的时候，院里的大孩子应该还挺羡慕的吧？
不过这谁又说得准呢？如果不被领养，她也上不了大学，事情不能只看反面啊。
如果许清泉没有上大学，那安梓静将继续孤独地度过四年吧。
你要说现场有没有什么我在意的地方……非要说有的话，就是手铐的钥匙吧。你也注意到了？手铐是我自己破坏的，没有钥匙，对，那四具尸体的身上都没找到钥匙，所以他们每天是怎么打开手铐的呢？不知道，死人不可能开口，我也问过许清泉，但她自己也记不清。也是，这种记忆不要就不要了，大概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我想张君秋的脑子大概要清楚一点，也问了他，你猜他说什么？
又是那句话：“关你什么事？”
他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倔强，如果没遇到这样的事的话，我倒很乐意推荐他去念公安大学，然后来当我的手下，与疑难案件犟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应有的素质，对吧，傅真？你干什么，喷什么咖啡，虽然这是你自己掏的钱，但也不要无缘无故浪费，而且这是公众场合，不要给公安丢脸。没喷到史律师身上吧？我看他脸色好像不大对。哦，应该没喷到，如果沾到一星半点，他对你大概就是脸色不大对这么简单了。
钥匙倒也不是很关键，也许一不小心被那四个人弄丢了，反正手铐也不是很难解，实在不行重新买一个就行了。
张青山为什么忽然要杀他们？我们讯问的时候当然问了。他说长期的压榨让他再也受不了，不如砍杀了一了百了。安眠药是他趁着做苦力的间隙溜出去买的，而且药店不肯卖整瓶，说是生怕有人想不开。
说到这里他还撇撇嘴，说本来想让他们服用过量安眠药死的。太好笑了，清水怕是没法不露破绽地溶解掉这么多安眠药吧？幸好药店不卖，不然他大概要被人贩子殴打致死。
杀人了人后为什么不跑？他说不能丢下那个小妹妹啊。他解不开手铐，如果他跑了，那不意味着许清泉要独自面对四具尸体？更糟糕的是，从那以后，没有人会为她提供食物，怕是要在慢慢腐烂的尸体边上渐渐饿死。如果那对情侣不报警，他也要想办法自首。
说起报案人，我们也进行了简单的询问，毕竟尸体发现者也算是嫌疑人嘛，例行公事是必要的。他们说是跑到楼道里的，结果发现味道有点不大对，就在门口报警了。所以张君秋才没出来啊，肯定是听到了门口的报警声，想留在这里等自己被捕吧。
到那个时候，许清泉也得救了。
许清泉对他是不是太过重要了一点？
其实将心比心，在那个特殊时期，许清泉居然还能攒下一笔钱买个戒指送给她，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感动得想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她，就别说处在那个年龄的男孩子了。
发现他们俩的时候都是身上伤痕累累的。
她哪来的钱买戒指？我想了想只有两种可能吧。一是卖东西时候偷偷攒下的钱，长年累月的，终于攒够了。但这很危险，人贩子查账的时候肯定知道钱被她私吞了一些，至于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被私吞的，毒打一顿发泄就是了，她死活不拿出来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她打死，如果打死就没人帮他们卖东西赚钱了。还有一种可能，那是她偷的。偷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不是惯犯，很容易被抓住，算了，就算是惯犯也很容易被抓住。被抓住怕是又一顿毒打，但她还是带着东西逃了出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会遭到毒打，但她就是要把心意带给张君秋。
这么一想，她也是个倔强的人呢，真是羡慕张君秋那个孩子啊。不过她要是不倔强，恐怕也不会时隔多年把陈跃同给杀了，还非得把尸体摆出赎罪的姿势。你说要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废弃居民楼里，恐怕发现尸体的时间又得后延好久好久，不巧的话直到化成白骨也无人发现。
她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因为陈跃同杀了张青山。
或者说，如果不是他，她与张青山的人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唐昕轻轻笑了笑，喝尽了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我的故事说完了。”
史内克低头喝了口咖啡：“不可否认，张青山一出狱就打听到了许清泉，否则他不会用他现在的名字出现在工地。”
“也许两个人早就取得联系了呢。”唐昕轻轻笑了笑，“还说不定是许清泉认出他的。”
史内克想起来了，张青山珍藏了十年的戒指。
“我听人说张青山刑满释放后出来领他的东西时，特意检查了一下，看到一枚不值钱的戒指居然如释重负，然后连东西都不清点了。”
许清泉应该是偶然路过工地时看到了他珍藏的戒指。
那枚戒指哪里来的？就算再不值钱，在那时许清泉的眼里，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如果说是从冰城带出来的，史内克万万不信，在他看来，丧心病狂的人贩子绝不允许在拐卖来的儿童身上出现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
“时间也差不多了。”唐昕起身，“卷宗里还有现场照片，或许还有不少我忘了的物证。”
她这么说着，朝史内克嫣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星巴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