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泉听完史内克的陈述，本来挺直的背脊渐渐弯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你可以继续否认，但是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证据。”
安梓静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大开杀戒，又是什么能让张青山顶下那起命案。
“你是对的。”许清泉不再坚持，拇指不经意间摩挲着自己另一只手的虎口，忽然把头埋入两手中间，“君秋哥哥……白白牺牲掉了……都是我不好……”
声音哽咽着，最后泣不成声。
史内克没有接话，静静等着她哭完冷静，才问她：“当年如果你承认人是你杀的，你们两个都不用坐牢，你知道那时无论你做什么都能免于刑罚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他代我坐牢，所以我说了实话，没人信我，就连他也……”
许清泉的话再次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我是个杀人犯，还连累君秋哥哥坐牢，我不配见我的亲生父母了。”许清泉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还觉得自己不配活在世上，可是想到君秋哥哥，就觉得不能让他白坐那几年牢，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如果我不送那枚戒指就好了……”
安梓静默默给她递了张纸巾。
“如果我不送他戒指的话，到现在有罪的只有我一个……”
许清泉低下了头，终于开口讲述被拐卖的那两年。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在人群里被人贩子掳走，等到我醒来，已经在一辆车上了。车厢里黑漆漆的，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最小的似乎只有四五岁，当然也有大的，君秋哥哥不是里面最大的，年龄最大的好像有十八岁了，是些女孩。
我们每天就吃白米饭喝凉水，可是十四岁以上的女孩子吃得就比较好了，我们一开始还羡慕她们，后来她们一个个都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人贩子是要把她们卖到山里给人家做老婆，可能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话，我宁愿吃得苦一点，也许最后父母还能找到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失望一天天加深，直到被他们带到青田，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回不了家了。那时我就想，还不如也被卖到山里算了，还能吃得好一点。
渐渐的，有孩子被他们打断腿，有孩子被他们砍断手。死掉的直接扔到荒山野岭埋了，那里没有人去，尸体几乎找不到；活下来的就逼他们去乞讨，每天要不到他们指定的钱就也会遭到一阵毒打，甚至白米饭都不给吃，打死的也被拉出去埋了。
不乞讨的时候就日复一日地拷在水管上。
我太害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看见他们的样子，我又开始羡慕那些被卖去山里的姐姐，至少她们的身躯还是完整的。
渐渐的，四五岁的孩子也没了，据说是被卖到没有孩子的家庭去了。
只有我们这批不大不小的，成了他们赚钱的工具。
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不能总是断人手脚，这样没什么乐趣，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被他们看上了。
我保留了完整的身躯，每天白天出去帮他们卖东西，晚上他们如果来了兴致，就会扒光我的衣服，当然他们自己只脱裤子。
第一次的时候我觉得痛极了，拼命挣扎，觉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我呢？我又哭又闹踢打着他们，但我那时才十岁，哪里挣扎得过那群成年人？很快迎接的是一顿毒打，毒打之后并没有逃脱掉凌辱。
君秋哥哥那时被他们派到他们的工地上搬砖了，有次回来正好看见我被他们摁到地上，他一脚踹到自来水管上，把那群人吓了一跳。他们裤子都没穿就走过去把君秋哥哥打了一顿，而我趁机穿好衣服，惊慌地躲到一边。
被他一闹，他们也失去了兴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就被拷到一起，他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从那以后，君秋哥哥就一直照顾我，我的那些遭遇，但凡他能阻止就尽力阻止，哪怕最后迎来一顿暴打也在所不惜。
他话很少，有时我边哭边跟他说我不想活了，他什么都不说，就摸摸我的头。
他对我这么好，我却无以为报，所以我想送他一个礼物。
可是我哪有能力赚钱呢？路上卖花赚的钱都被他们收走了，一分钱都不会留给我。
但我还是想偷偷开始攒钱，实在不行就一块钱一块钱地攒，只少了一块他们不会注意的，可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个盼头。当然藏在哪里还是个问题，他们总是要扒我衣服，如果抖出了些钱来，可能我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卖花的街上有家手工店，店主见我可怜经常给我糖吃。我趁他蹲下给我糖的时候问他能不能在他那里存点钱，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我求他不要报警，因为有人在不远处看着我，要是出现了警察，那些人会把我打死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居民楼在什么地方，每天回去都被蒙着眼睛。
店主都要掉眼泪了，我递给他一朵花，他坚持把钱给我，然后偷偷塞了我一枚戒指，告诉我这个戒指他只订到了这一个，如果要送人是独一无二的。
我开心极了，用钱包着它塞入口袋，祈祷回去的时候不要被他们搜到。
深夜，他们终于出现把我接回去，我主动把钱递给他们，那天赚的钱比较多，他们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搜我的身就用麻袋套着我的头把我带回去了。
回去后我照例被拷在水管上，趁别的孩子睡着的时候，我偷偷把戒指放到君秋哥哥手里。
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他眼中有点泪光。
我以为他不喜欢，顿时慌了神，想向他道歉，结果他把戒指紧紧抓在手里，吸着鼻子说谢谢，并且告诉我，那天是他生日。
我不知道他后来把戒指藏在了哪里，总之一直没有被那些人发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边的孩子渐渐变少了，最先断了手脚的女孩子长大后就被他们扔掉，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男孩子一直在帮他们干活，要是不小心变成残疾也会被扔掉。他们应该觉得靠乞讨生活钱来得太慢了，于是改成专门拐卖女孩。
年纪大一点的直接卖给别人当老婆，不大不小的去当童养媳，而我，是他们发泄的工具。
本来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幸运，也许可以苟延残喘到他们死掉。
直到我十二岁有一天来了初潮。
那时我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倒也不害怕，出奇得平静，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能得以解脱。
唯一遗憾的是君秋哥哥，他该多孤独啊。
我这么想的时候，偷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大概那时他们对我已经没有什么防备。
“不能再上她了，万一怀了孕，卖不出好价钱。”
“怀孕怕什么，顶多打断手脚让她去乞讨，最后再捞一笔。”
“卖器官也挺好的，黑市里有我认识的人。”
“你们小声点，别被她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样，还能跑了不成？”
他们就这么轻飘飘地讨论别人的生死，好像我不是人，只是一只蚂蚁。
我听着这些字眼觉得自己彻底完了，不能痛痛快快地死，也不能苟延残喘地活。我太清楚弄断手脚的痛苦了，那些孩子在我面前叫得惨烈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想接受那些痛苦，更无法接受自己活到最后还要被剥夺器官。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呢？
这个问题忽然在我心底扎根。
我明白了，接下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两年的乖顺让他们对我渐渐失去了戒备，我卖花的时候他们看得也没那么紧。我开始一块一块地攒钱，回去后让君秋哥哥帮我藏起来，等到我觉得够了，再让他把那些钱还给我。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不用那些精力报警？等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们早就把我打死了吧。
那天我买了三粒安眠药，晚上等他们走后，把药片碾成粉末，用包花的纸包起来。
这一切被君秋哥哥看在眼里，等我第二天醒过来，包着安眠药的纸不见了。我慌了神，以为被那帮禽兽发现，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死定了。
然而整整一天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也许是他们命中该死，那天傍晚我就被他们带回居民楼，他们大概是渴了，拷完孩子们后便开始喝他们杯子里的水。我想接下来他们大概又要对我做什么了。
结果在他们脱裤子的时候，一个个倒在了我身上。
君秋哥哥在看我。
我勉强镇定了心神，确认他们全都睡着，从一个人的身上摸出了钥匙，把所有人的手铐都打开。他们跑了，君秋哥哥也想带着我跑，可我站在那里，双脚像钉在了地上一样，这几年遭受的苦难全都浮上心头。
他们得死，说什么都得死。
虽然这是个空房子，但厨房里有菜刀，他们是在这里给孩子们断的手脚。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奔入厨房拿了菜刀，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血泊中了，这群恶魔全都倒在地上，胸口被砍烂，这时我听见了门外报警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