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再次进入包厢,手里端着两杯冰淇淋。当她走入时,三人依然保持着诡异的静默,她甚至怀疑从点完单到现在他们究竟有没有动过。
史内克想起被唐昕藏起的验尸报告。
“你当时就知道这个案子有鬼?”
肖凯盯着史内克推到自己面前的冰淇淋,喉咙动了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事情已经过去了。”安梓静冷着脸,抓着裙摆的手仍没有松开,“怪你,没用。”
僵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仿佛有东西堵在喉头。
肖凯低着头,灯光打在他凌乱不堪的头发上,照出些许油腻。
“当时也不是非离职不可。”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飘出,“只是不能做刑警了,唐局的意思是把我派去一个派出所做片警,可是……我警察做不下去了。”
“于是你就被开除了。”安梓静冷静地接话。
“是,我说我想要休息三天,但第二天就被开除了。”
就连换押的消息他都是最后一个接到的,那天他一上班就被唐昕叫去说要把安陵北押去看守所。他一时惊讶,脱口就问明明安陵北没有认罪,唐昕莞尔一笑,将逮捕证交给他。他依然心存疑虑,打开了要移交给检察院的案卷,却看到了一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笔录。
临要将安陵北送上车了,肖凯将逮捕证还给唐昕,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假。
然后安陵北就出事了。
他时常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请假,那后果会是怎样的呢?
也许自己就是那些尸体中的一个。
接着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自己刑讯逼供的消息,他竟连夜被叫去谈话。唐昕告诉他可以为他求情,只不过得去派出所当片警。他想起白天安陵北的死讯,想起案卷里从天而降的笔录,想起警车里的几具尸体,感到身心俱疲。
可是他没有勇气把笔录是假的这个消息公诸于世。
大概刑讯逼供的传播者早就拿住了这点,如果他感说笔录是造假的话,那么刑讯逼供这一点就进一步坐实。因为网民们向来热衷于阴谋论。
他没有立刻答应唐昕,结果第二天就被开除了。
从机关里出来的人,没有企业敢要,他只好隐瞒了工作经历,去超市当一名保安。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是正义的事,就算是刑讯逼供,也是为了让罪犯说实话。”肖凯下巴上的胡茬有些发灰,此刻仿佛又苍老了一些,“我怎么都想不到,案卷里会有假的笔录,而我作为一名警察,竟然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警察……再也当不了了。”
看着本来暴戾的男人忽然低头,安梓静心头浮起些许悲哀。
其实让他煎熬的也不止是假笔录,还有那个代他去死的警察。
这是肖凯知道的全部信息,凶手之所以至今都没有下手,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接触到案子的核心。而安陵北……
安梓静呆呆地看着装着冰淇淋的玻璃杯。
一定是无限接近真相了吧。
最终两杯冰淇淋一口都没动就全部融化在了杯子里。
“唐昕明天过来。”
下车后安梓静还没站稳就听见这句话,脚往旁边一崴,险些摔倒在地。
“……来事务所?”
“我还以为你刚才面对肖凯时候的冷静不是装的。”
安梓静看见史内克的嗤笑里讥讽又带着些许不怀好意:“你又诓我?”
“又?”
“去超市买菜的账还没和你算。”
“那个啊。”史内克打开别墅的门,“如果事先告诉你,怕你在肖凯面前露出破绽。虽然离职七年,但老警察的直觉还在。”
安梓静发出一声冷哼。
“有次肖凯接到线索出警,在树林里发现一名小学女生的尸体。在排查之前他要去问村民这片树林的情况,正好有个中年男人出来为他在树林里指路。可他老觉得这个男人神色不对,鬼鬼祟祟的,抓回去一问,就是杀害那个小女孩的凶手。”
“……为什么要杀?”
“先奸后杀。”
“开什么玩笑,那还是个小学生!”
“恋童癖,又怕她说出去。”
“刑警们看见的不仅是社会的黑暗面,还有扭曲的一面吧。”
史内克点头:“有少数刑警得了抑郁症自杀的。”
安梓静感到话题有些沉重,不由得垂下头去。
“我说唐昕明天来不是诓你。”史内克把话题带回了最初的时候,“不过不是来事务所,是去看程素。”
“哦。”
“怎么,突然冷淡?”
“不来事务所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热情?”
史内克无奈地看着她径直走向盥洗室,只能自己把领带解下来挂在衣帽架上。
安梓静还在为几个小时前被史内克戏耍而愤愤不平,明明已经意识到他衬衫和领带的不对,居然还真的相信他带着自己去二十公里开外的超市去买菜,这么不可理喻的信任,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听说程素车子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唐昕很担心。”
“关系真好啊。”
史内克低低笑了一声:“是啊,关系好才令人担心。”
安梓静的手顿在了浴室移门的把手上,垂头盯着自己正要开门的手。
“还记得许清泉么?”
安梓静猛然转头。
史内克摘下眼镜闭眼揉起了鼻梁:“如果是现在的你,还会想方设法帮她藏证据么?”
安梓静垂了眼皮,微卷的发梢掠过她双肩:“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我会干些什么。”
史内克微微睁开双眼,斜眼看着她。
“但如果关键证据指向你的话,我还是会把它藏起来的。”安梓静拉开了移门,“因为我相信你不会杀人,就像相信哥哥一样。”
傅真没想到唐昕又来了,而且又没下达通知,仿佛一次突袭。
他进办公室时还挠着随处乱翘的头发,没睡醒的眼睛半开半闭,恍然看见唐昕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两只胳膊肘撑在桌上,下巴磕在交叉的手背上,仿佛就在等他进来。瞬间所有睡意全部褪去,他的背脊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唐、唐局!”声音也变得干净利落,“你来怎么都不说一声?”
说完他便一溜小跑去给她泡茶送水。
“我听说程科遇到了点麻烦,回来看看。”唐昕放下了撑在桌子上的胳膊,一手点着桌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说案子是你负责的,当然就来找你了。”
“是、是的。”傅真依然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子对面。
“那么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那个……”傅真又往上伸长了脖子,“程科说她没有仇人。”
唐昕依然面露微笑地看着他。
“不过她问了我肖凯的事,并且叫我保护肖凯!”
“肖凯?”
“是、是的,就是我当年的前辈!”
“我知道。”唐昕抬起点着桌面的手,下意识地将大拇指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思考了一阵又问,“然后呢?”
“没了!”
“就是说你什么都没查到?”
“是的!”傅真下意识地喊出了这句回答,但话一说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唐昕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妖冶了:“她问你肖凯的事,是在车子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出事后!”
“是吗?那她之前见了谁?”
“她是当天一起案子的公诉人,阿克是被告辩护律师,后来还是阿克把程科送回检察院的。但是我到的时候阿克和梓静已经走了。”
“那你去保护肖凯了吗?”
“当然了,程科说要是肖凯前辈出问题的话她就要起诉我!”傅真的回答越发铿锵有力,“所以我就派了手下去暗中保护,当然前辈并不知道,因为我也想引蛇出洞。谁知道昨天晚上去找前辈的居然是阿克和梓静。”
“看来程素的意思是想要重启林世名的案子了。”唐昕斜眼睨着傅真,“虽然安陵北是肖凯抓的,但案卷里也有你的签字。这事现在和肖凯没关系了,但是如果有什么纰漏的话,你搞不好还要吃处分。”
傅真忽然间惊慌失措。
“你后来看过林世名的案卷吗?”
当然看过。
但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也看见了那份根本不存在的笔录,上面还有他的签字。
一滴冷汗沿着他的背脊悄无声息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