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上空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在房屋的脊梁上盘旋，
在树梢的鸟巢旁飘荡，
在胡同的拐角里踱步，
最后又凝聚成片片朦胧的烟霞。
没有风的时候，
炊烟是一棵树，
从家里的灶房里生长起来，
终与全村的树聚合，
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有风的时候就不同了，
家家的炊烟刚刚冒上房顶，
就迅速汇集一片，
变成一片片灰色的云，
漂浮到村庄的上空，
最后都消失到无边的旷野里。
其实，
不论是有风的日子
还是无风的时候，
那炊烟都是一幅动人的画卷。
画卷里有麦子的香味，
有长辈们殷殷的目光，
和洪钟般的声音……
一时间，十二楼成了香饽饽，东家宴，西家请的，他也毫不客气地享受着百家饭。因为偶然发生的几件事后，他已经成为村中带点光圈儿的“知名人士”。在九叔家喝了半夜的酒后，九婶成为他忠实的粉丝。这不，他刚在臭蛋家补了个觉的功夫，九婶就抱着酒坛子追了过来，在臭蛋娘不咸不淡的言语攻势之下，仍没有考虑离开的问题……
十二楼在八仙桌边坐下来，在两个女人的关怀注视下，筷子还没有拿起来，嘴里却吐噜出一句话：
“先把水煮蛋吃了，是可以起到保护胃的作用的。”说着就夹起切成两半，飘在汤面上有着明快的眼神的白蛋中的一块，放进嘴里大快朵颐地狂嚼一番。两个女人，一个是做饭的，一个是纯看吃饭的，两个人的关注不相上下，一齐盯着十二楼上下快速翻动的嘴唇，好象他吃的不是白蛋，而是什么山珍海味……十二楼也真是脸皮足够厚，在两个女人如此关注的眼神下，面不改色，还颇为受用，其间还应景地来了句：
“这个时候要是再有点烧烤搭配一下，就绝对完美了！”臭蛋娘有点为难地说：
“这大早上的可是有点紧张，烧烤的家伙式让前街的王老拐的儿媳妇前几天借去了，也没记得还回来，现在去要，也有点不赶趟了。”十二楼似乎没听见，端起碗，大大地来了口汤，一点一点地咽下去，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说：
“哈哈，如此良晨，能有如此的汤食相伴，美哉，美哉！”他的话音还未落，臭蛋娘忽然想起了什么样地一拍大腿：
“看这事闹的，看这事闹的，竟然把压轴菜给弄忘了。”说完扭头就向门外的灶间跑去。九婶看着她的背影一消失在门口，迅速地在身上一摸，手再伸出来，已经多了个古朴的藏南小布袋，袋口还用棉绳挷系。九婶三下两下解开，竟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锃亮的剪刀，她有点着急地说：
“这是我随身携带，专门用来剪食物的，每次用完都消毒。来，我给你把面剪一下，这样吃起来才更顺口。”十二楼本来正举着筷子夹起一长缕面低头要往嘴里送，忽然斜刺里伸出一把剪刀，他第一反应是抓着筷子双手伸出护住碗，象怀抱了一个刚刚抢到手的篮球，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这个举着剪刀的女人，故做哭腔的说：
“婶儿，我的亲婶，你这样用剪刀剪冷面的行为将受到广大的视冷面为命的同僚们的鄙夷的。”
“啊？这样啊！”九婶向门口看了一眼，那里已经响起了急碎的脚步声，她迅速地将剪刀装回去的当口，臭蛋娘已进了门，小碎步一路急迈着就回到了桌边，将一盘菜放到十二楼面前说：
“尝尝吧，这可是我拿手的好菜，今天你是绝对是有口福的。”十二楼笑：
“啊哈，这酸甜的熟悉香味，我不用看也能猜到是什么！问君能有几多愁，只想来碗锅包肉，哈哈哈。”说到这，他迫不及待地在那一片金黄里下手掂了一块，丢进嘴里，美美地嚼了起来，旁边的九婶眼巴巴她望着他，不自觉地哵嗒嘴，似乎下一秒会流出口水来，她瞟了一眼菜又去看臭蛋娘，却看她正微笑地望着自己，眼神里并没有半点的讥讽嘲笑之意，不仅也冲她回笑了一下，两人几年来的隔阂就在这一瞬间化掉了不少。臭蛋娘抢先说：
“你也尝尝，给评评味道。”九婶再次笑了一下，马上伸手去盘里掂了一块，塞进嘴里，在臭蛋娘期待的眼神里快速地咀嚼了咽下去，转过头来说：
“酸得有味，甜的不腻，肉香经包经炸半点不减，果然是高手啊，如果能有机会，侍候在姐左右，学两天手艺，不知可否？”臭蛋娘小得意地笑着说：
“有何不可，随时欢迎。”九婶高兴地立刻上前挎住了臭蛋娘的胳膊，两人亲密地聊起了家常。这正验证了一句老话，女人间的友谊去时如风，来时亦如洪水……偏偏这时不解风情的十二楼，吃完了面，喝完了汤，锅包肉也下去了大半盘子，一抹嘴，又来了段：
“锅包肉原名锅爆肉，是一道来自北边的菜，清末年由一位姓杜的道台府府尹他的姓郑的厨子创的菜。成菜后品相极好，色泽金黄，口味酸甜，所以一直很受高官的家眷们的喜爱。那时的大清已经如一个女人样人老珠黄，慢步暮年。做为一个旗人的幼年的郑厨子6岁就随父来到首府，并渐渐对厨艺产生了兴趣，后拜到了一个淮阳菜的多少代传人的名叫陈某某的门下。后来这个郑厨子有幸来到北方那个大城的滨江道衙门，当上官厨，给杜道台府尹料理膳食。道台府里经常会宴请国外宾客，尤其是俄罗斯客人。由于外国人喜欢吃甜酸口味。杜道台就命府内厨师变换菜肴口味。郑厨子愣把原来咸鲜口味的“焦烧肉条”改成了酸甜口味的菜肴，这一改就使得北方这个大多数日子都被裹在风雪里的城市，成为了锅包肉的起源地。而这道咸鲜口味的“焦烧肉条”被改成了一道酸甜口味的菜肴的做法，无非就是将猪里脊肉切片腌入味，裹上炸浆，下锅炸至金黄色捞起，再下锅拌炒勾芡即成。由于是用急火快炒，把铁锅烧热，把汁淋到锅里，浸透到肉里，其“锅爆肉”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俄罗斯人发“爆”音为包，时间一长，“锅爆肉”就演变成为“锅包肉”。在那次最大的事变发生前，那白山黑水间的几个地区都归属那一个家族管辖，很多道台府里的菜，都属于禁菜、私菜。直到那里被外人占领，一些民间工艺、美食菜谱逐渐外流，锅包肉也开始在那个大城市以外的地方流传。有些地方的人对锅包肉进行了改造，最后一步改用番茄酱或者番茄沙司，外观像极了那个大城市的“樱桃肉”，减少了锅包肉原有的香酥金黄。……”臭蛋娘听到这些猛乐：
“我这一道小菜能让你来这么一大段精彩评论，真得是荣幸之至啊。”九婶说：
“不止这个呢，十二楼还非常会讲故事呢。”
“哦，什么样的故事啊？可否讲给我们听听呵？”十二楼似乎就没有听见两个女人在旁边说什么，而是将碗底朝下冲着臭蛋娘招呼道：
“冷面吃完啦，汤也喝光啦，能再来一碗汤不？”两个女人对视了一下眼神，一起哈哈大笑。臭蛋娘边笑边说：
“实在是不好意思，汤真的没了，我没想到你还会要，就把剩下的都喝光了。”两个女人又是一阵大笑。连个女朋友恐怕都不一定谈过的十二楼自是搞不懂女人的，搞不懂她们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为些没有笑点的事情大笑。十二楼脸上的无辜表情越发地逗引出更大的笑声……屋外传来询问声：
“咋得了？咋得了？”
“喝了蛤蟆尿了？咋就没完没了了？”回答他们的只有笑声……
十二楼被这两个女人笑毛了，起身要走，九婶擦着眼泪走上前去拦了一下：
“哈哈，别走啊，我这带来的一坛酒还没动呢，这个时候本该有些冰啤酒来配这碗具有灵魂的面，可咱这里就没有这东西，只有这坛黄酒，也还不错呀，刚吃了被井水拔凉的面，一碗温热的酒也是上选。”冰啤酒？这里没有？为什么九婶会知道？据我所知，这个村里人是极少离开村子的，他们所有的吃食、用具，基本上靠自给，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用品，会靠外部的某人不定期出现的人提供。为什么会这样？这里的人的口音都不一样，但都不“土气”，似乎所有人都会用普通话讲话，就连臭蛋这样大小的孩子们也不例外。也就是一瞬，十二楼的脑海又被另外的影像占据，那影像是什么，十二楼很清楚，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影像，在那个世界里，他不叫十二楼，他姓张，是个司令。许是九婶已经有了经验，当看到十二楼又露出那熟悉的迷离眼神时，她神经质地打开那坛酒，将十二楼吃冷面吃得象舔了一遍的碗斟满，放到十二楼的面前，说：
“张司令，喝了这碗酒吧，喝完就讲讲你重回匪窝遇到了什么神奇的事。”臭蛋娘很诧异九婶的这几句话，不禁问：
“九婶，你这是何用意？我怎么……”九婶举起手势打断了她的话，示意她听自己的，臭蛋娘立刻噤语，九婶接着说：
“张司令，你这此去凶多吉少，难道你不担心一去无回吗？要知道那些人平日里都是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的人，喜怒无常，杀个把个你如捻死一只蚂蚁，就这样，你也还是要回去吗？”十二楼端起面前的酒，大口地喝起来，碗太大，十二楼的个子又高，看不到他的表情，整个被斗大的面碗摭住了。两个女人只能听着咕咚咕咚的灌酒声，也能看见些许的酒顺着十二楼的腮帮子不停地流下来。臭蛋娘看了九婶一眼，用手做了一个仆通倒地的动作，夸张地张大着嘴，瞪大了眼，似要叫喊的样子。九婶微笑地冲她摆摆手。这边十二楼已经把碗放回了桌子上，那碗已空而见底。就听他说：
“我别无选择，必须回去。因为这意味着几千条性命的平安与否。我们的人不是不能拿下山头，大局已定，拿下此山势在必得。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这些执迷不悟的匪众能活下性命的就寥寥无几了。必须救他们。”说到这十二楼停顿了下来，似在思考。九婶趁此机会拉一脸迷惹的臭蛋娘入座，两人一左一右围在十二楼的身边，等着十二楼开口。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十二楼开始讲述：
到处一片黑喑，只能望着半山腰的星火走，看不清路，跌跌撞撞不说，随时会因为看不清脚下，跌下山坡。忽然，下方出现一只火把影，借那微弱的火光，竟能勉强看清，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伸向未知的远方，而那终点最终会到星火阑珊的地方。我惊喜地凭借微弱的灯火往下走，却总也靠不近那灯火，总是在快到眼前时，那灯火就会忽然向前，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恰好可以凭借这微弱的灯火往下走。我没有追上这火把的渴望，它并不想让我太靠近它，只是想远远帮助我走到目的地而已。就这样，我离目的地――那片稀疏的灯火越来越近，甚至没有遇见过一个岗哨。直觉告诉我，这肯定不对，不可能没有岗哨，只有一种可能，那两个人提前放倒了岗哨，那岗哨此时还不知在什么黑暗的地方躺着……
等到我发现自己终于冲破黑喑暗，站在一群人的面前时，躲是躲不了，跑也跑不脱了，打头的就是刁老四。这大半夜的，这些人站在这里干什么？每个人手里还都端着一杆枪，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刁老四看见我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先是惊了一跳，随后才慢腾腾地露出笑容说：
“老弟呀，你这是从哪里来呀？别告诉我，你是吃饱喝足了出来溜溜弯儿。夜已深，这山上说安全也不安全，我建议你早点回屋歇着去，以免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我脑子里急速反应，刁老四应该并不知道，我被人反绑着手脚，扔到山坡上去吹了一天的风。如果知道，他脸上绝对该有的细微变化是逃不过我的眼晴去的，而现在转瞬即逝的惊讶马上换上的不耐烦说明，他正担忧着别的什么事，根本就不想我打扰他，恨不得让我立刻消失，我却不慌不忙池笑道：
“这山上的夜晚真的很难熬呵，无聊的紧，而且我还感到了不安，所以出了房间转转，心情反而会放松一些。”听了这几句话，刁老四急着问：
“你感觉到了不安？那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哎，无非是些不靠谱的邪事，怪事，你可以感觉不到它，但一旦感觉到了就装不了傻。此等事说多了――不好。”我故意拖长了声音说，这似乎极大地搔到了刁老四的痛处，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向后挥挥手，后面就有一人说：
“今天先到这，大家先回去休息，但不要脱衣服，枪也不要离身。现在，散吧。”
众人一哄而散，人群散处出现一个石桌石椅，刁老四示意我坐在他对面，他的人除了两个人远远地闲坐在角落里，其余全都做鸟兽散。很快就有人端上来茶水，又马上离开，刁老四这才说:
“说说吧，你感到了什么不安？”我故作神密的说：
“你不介意先听个故事吧？”刁老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是认真的，才说：
“故事？讲吧，长夜漫漫的，今晚上啥也干不了了，你尽情讲，我听着呢。”
“话说，朝天观的一个道士与一老翁是好友，可每逢香火大会祭祀神灵的日子，老翁就会提前离开。次数多了，道士就有些多疑了，老翁便据实以告，坦白自己其实就是只狐，祭祀时诸仙下界，他就去别处避风头了。
而有一次呢，这个老翁过了很久才回到道观，还口口声说，这次要不是他足够的机警，他就回不来了。老道吃了一惊，就问为什么？起初老翁还不愿意说，求了好久，他才道出了原委，原来，他在出去躲避时还是被灵官发现了，一路追打紧逼，最后实在没处藏了，他就躲进了一个厕所，灵官因为嫌那厕所是污移之处才放弃了追他离开了。老翁接着叮嘱道士说：
‘君亦宜引身他去，大劫将至，此非福地也。’”我刚说到这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讲，刁老四却拦了一下说：
‘我这水平哪听得懂你说的这文绉绉的话，给解释一下，那老翁说的那几个字是啥意思？’我笑笑说，‘意思就是，大难就要来了，你到别的地方去安身立命吧，你现在待的这个道观，恐怕也不是福地，也要成为危难之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