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的军队中有不少的前朝将领，对于京城的军队部署再熟悉不过。
仅仅一个上午，李长庚的军队便已经打到了皇宫门口。
朝中的大臣投降的投降，避难的避难，仅剩几个忠心的也不过是作困兽之斗，岌岌可危。
宫中的太监宫女早早的得到了李长庚进军皇城逼宫造反的消息。现在军队来了，一个个按照自己先前算计好的办法，钻狗洞，躲地窖，爬树，换衣服装死……
本该慌乱血腥的逼宫好像一场军事演习，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匆忙却并不喧闹。
此时，江虞身边只剩小林子一个人了。
真是讽刺，平日里那些对她高呼忠心的奴才们早已经消失的没了踪影，这个整天惹她生气的挨她打骂供她撒气的却留在了身边。
患难见真情啊！
如果她能活下去，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小林子的！
“陛……陛下……咱们也躲躲吧……”小林子抱着江虞的大腿，瘫坐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打颤。
江虞看着他那副怂样子，眉头皱了皱，然后伸手攥着他的后领将人拎了起来。
“噗通――”
人又倒下了。
嗯……小林子留在她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腿软，走不动了。
拖着小林子这摊软泥，江虞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御书房。
这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不知道玉玺还在不在。
江虞拍拍小林子的脑袋，“这没人，起来了干活了。”
小林子抬头，眨巴着那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一脸疑惑。
显然，他还没懂江虞什么意思。
“快点起来找玉玺。”
“玉玺……玉玺……啊！对！陛下一定要护着玉玺，断不能让它落入那些贼人手中！”
小林子说的义愤填膺，一边起身一边还念叨着李长庚等人的罪行。看他那样子，仿佛今天破败的不是江虞的国家，倒像是他的。
江虞也没解释，这样倒是能让他多点动力。
江虞对御书房里的东西的放置并不熟悉，因为她很久没来过了，即便是曾经常来的时候，也只是坐在椅子上听着大臣们念经似的禀报，最后抬臂扣上个章就算完工。
此时让她找玉玺……抱歉，真不知道在哪儿。
倒是小林子，没多会儿功夫就捧着一个盒子过来。
“陛下，在这儿呢！”小林子满脸喜色，“这盒子太大，不然陛下将东西装在袋子里，咱们也好带出去。”
江虞打开金丝镶边的盒子，看了眼静静躺在其中的玉玺，晶莹剔透雕琢精美，“就这样吧，不用换了。”
反正一会儿也是要给李长庚的，麻烦来麻烦去的做什么。
“你出去守着，我自己待会儿。”江虞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靠着雕龙刻凤的椅背，言语间多了几分沧桑。
小林子识趣的出去，走前不忘把门关好。
御书房里的一切很熟悉，又很陌生。
在朝中大臣们争论时，她曾一遍又一遍的观察着屋内的摆设，这里的一纸一墨，一书一画她都如数家珍，但是，从未动过。
这里不属于她，从来都是。
兄长战死，父亲不愿过继子嗣，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立她为皇太女，继承江山社稷。
可她从未学过这些，更枉论执掌天下。
她在父亲面前哭，闹，甚至以死相逼，但都没能让父亲松口。
父亲临走之前，将她叫到床边，细心叮嘱她朝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要提防，哪些人能笼络，哪些人要打压。
叮嘱她日后可以嫁给谁，可以和谁交往，可以将谁留在身边，可以去哪里出行，可以读什么书，习什么字，甚至，连她日后孩子的名字都已经想好，启蒙先生都已经定下……
现在变成这个局面……她对不起这个国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兄长，更没有脸面去地下见父亲。
当年父亲和兄长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最终君臣决裂，颠覆了天下，现在同样有人带着长枪铁骑，带着全天下人的支持颠覆了她的王朝。
当真是……因果循环……
“父亲，女儿听你的话，做了皇帝，放权孟相，拉拢乔家，嫁给段溯，让他执掌禁军，保卫皇城，女儿安安分分的待在皇宫里，做最听话的皇帝，女儿按照您定下的路一步一步的走，可……”
人心易变……
孟相贪心，权倾朝野；乔家落魄，后辈无可用之才；段溯委身宫中，却志在疆场……
没有了父亲震慑，哪里有人肯听她一个姑娘家的话……
“父亲……李长庚比先皇要好，他举贤任能，爱民如子……现在天下的百姓都盼着他能当皇帝，光复前朝呢……他不到四个月就拿下了您征战了三年的江山……他是不是很厉害啊……”
明明只是仅有几面之缘的人，江虞却对他有这样大的信心。
她相信，李长庚一定能当个好皇帝――至少，比她好。
“陛下！陛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来，拼命摇晃着江虞的身体。
这是谁呢？
哦，对了！
是段溯，她后宫第三位男人，除了入宫那天再也没见过的男人。
“陛下，叛军打过来了，臣带您出宫。”段溯弯腰想将她背起，却被她推开。
江虞抬头看着段溯，眼前越来越模糊。
这是镇边大将军的小儿子，本该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此刻却满脸血迹，伤痕累累，拼着最后的力气想将她护送出宫。
江虞给了他最大的自由，让他执掌禁军，加官进爵，甚至让他在外面养着心爱的女人，诞下子嗣，可即便这样还是没能保住曾经那个潇洒豁达张扬自在的少年。
“段溯哥哥，对不起……阿虞对不起你，对不起段伯伯……对不起嫂嫂……咳咳……”
她听从父亲的安排，把他禁锢在皇宫里，折了他的翅膀，他没办法建功立业，封狼居胥，没办法肆意风流，纵马山河，甚至连心爱的女人都没办法带到人前，给她一个应得的名分。
“陛下，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阿虞！你干了什么！我能把你救出去的！你做什么！”
段溯将她拦腰抱起，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江虞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别麻烦了，我这样挺好。”
早在来御书房之前，江虞就已经吃了致命的毒药。那药是她从前找兄长要的，当时父亲还未赢得天下，她害怕自己被俘，有人用她威胁父亲，所以一直随身带着毒药，想有一天噩梦出现，自己不至于成为父兄的拖累，战乱时她带了那么久一直都没用到，不成想留到现在竟然用上了。
“李长庚曾答应过我……留我一命，现在我把这条命给你……若是他同意……咳……你带着嫂嫂回师门也好，去边疆也好，游览山河也好……总归好过待在这个冰冷的皇宫，好过这个人心叵测的京城……”
“臣是武将，怎会贪生怕死！”
“段溯哥哥……对不起……”
江虞拉过段溯那只握剑的手，将一把纯金打造的长命锁放倒他手中。
“这是给我小侄儿的，你可不许拿去换酒吃……”
可能整个皇宫里，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段溯了。
孟晨不受父亲重视，在家中庶出子嗣都能肆意欺辱，她将他接入宫中，给了他稳定的生活，尊贵的地位，让他衣食无忧，轻松安乐。虽然孟晨不曾说过，但江虞知道，他该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至少，不厌烦。
乔子渊为了乔家能再获恩宠入宫，她就给乔家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各种各样的高位闲职。乔子渊喜欢读书，喜欢做学问，她就放他出宫，让他常年在外求学，不加约束。
她对孟晨和乔子渊虽有愧疚，但自认也给了他们还算满意的生活，唯独段溯，她是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
“他会是个好皇帝的，你效命于他，我不会怪你，父亲也不会怪你。”
“江家于段家有恩，我怎么会……段溯誓死也要保全陛下！”
砰！
御书房的门又被踹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江虞也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兄长给的这药，真是熬人。
干干脆脆死了多好，偏是这样神志不清，让她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踹门的人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在太阳下闪着金边，仿佛天神降临，恩泽众生。
那人疾步走到江虞面前，佩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下。
他急切却又小心翼翼的把江虞抱起，身形有些颤抖。
这样凑近一看，江虞觉得这人更熟悉了，好像真的在哪见过。
“李……长庚？”
那人身体僵硬了一下，手臂揽得更紧，脚下的步子似乎也更快了。
那人脸上有几滴血迹，江虞看着碍眼，抬手想要帮他擦掉。
可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力气，最终只能放弃了。
“别杀了……他们一点都不忠心……全都怕你……”
宫人们躲的躲，逃的逃，根本没几个反抗的，他身上染了这么多血，一定是滥杀无辜了。
江虞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再也睁不开了。
她觉得似乎有什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额间，可是还未来得及感受，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你这样不听话，还敢跟我提要求，真是……蛮不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