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下来,照亮她眼底的狡黠:“你是不是在公司金屋藏娇?”
周薄暮“嗯”了一声,俞绵绵气极:“你敢!”
他低低地笑,凑近道:“这世上,我只想藏你,不想藏娇。”】
一顿早餐吃得安静极了。
两人相对而坐,俞绵绵全程埋头作小媳妇状;而周薄暮白衣黑裤,衬衫纽扣随意解开,清晨的阳光下,周身上下流淌着道不尽的风流俊朗。
所以说,上帝造人可真不公平呐!俞绵绵摇头感慨。
对面,周薄暮已经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凉水,道:“今天给你放假,去找朋友玩吧。”这口吻,十足就是在对院子里看门的大狗说话。
又放假?说起来这半个月里,买狗粮放假,装洗碗机也放假,后来又把她安排去分公司开会,简直就没去BN设计几次!
“为什么?”俞绵绵想了想凑上前小声道:“哦?是不是你在公司金屋藏娇?”晨光落下来,照亮她的眼角眉梢,一片狡黠,一片光彩。
“金屋藏娇?”周薄暮忽而勾唇一笑,道:“嗯,对。”
“你敢——”俞绵绵去掐他,却又被他的肌肉硌得疼,没事儿练这么多肌肉干吗?!她气鼓鼓地咬唇,猝不及防地被周薄暮拽住,唇边逸出一声低呼,眨眼就被他拉到怀里。
餐厅里阳光淡淡,周薄暮手指按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低笑道:“你也不看看我的‘屋’在哪,我的‘娇’是谁……”
俞绵绵耳根一热,周薄暮凑近,吐气如兰:“这世上,我只想藏你,不想藏娇。”
于是,这天上午俞绵绵甜滋滋地研究怎么做梨膏糖。
菜谱背完了,梨子准备好了,然而半小时过去了,她将锅给烧了。
屡战屡败,挨到中午时,小鲸鱼亲自上门指导,一盒梨膏糖终于艰难完成了。
俞绵绵看着晶莹的糖果,心花怒放,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偶像啦!你才是我偶像!”
小鲸鱼将剩下的糖果咬得嘎嘣响,一边道:“说好的,一物换一物,我教你做了梨膏糖,你答应我的呢?”
昨天,她的确拍胸脯跟小鲸鱼说了,只要做成功了糖果,之后一切好商量。俞绵绵想了想,问:“你想要什么?”
小鲸鱼窝在沙发里,忽然抬头,笑得很甜美。
俞绵绵顿生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她听到小鲸鱼欢快的声音。
“秦唐。”小鲸鱼甜美一笑,“你就把秦唐让给我好了。”
事后,俞绵绵跟李小疯通电话时,果不其然地被骂了。
李小疯是知道星光餐厅里那场尴尬的四人饭局的。秦唐走人了,周薄暮也带着俞绵绵撤了,那小鲸鱼呢?口口声声喜欢秦唐的小鲸鱼,难道就没发觉其中问题?
李小疯不信。但是俞绵绵这个傻帽居然信了!见过心大的,没见过这么心大的。
俞绵绵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小鲸鱼没心没肺还挺可爱的……”
李小疯气笑了,说:“哦,是吗?比你还没心没肺?”
俞绵绵咂咂嘴。前一天晚上她无意翻到了微信,随手在小鲸鱼的晒图下问了一句:哇,怎么做呀——之后小鲸鱼就一通电话拨了过来。从多吃梨膏糖有益身心,一直讲到他们家乡的贤惠小妻子是怎么熬糖的。俞绵绵这才心动,有了第二天的爬树摘梨。
俞绵绵之前一直觉得,与小鲸鱼做朋友,和与秦唐的往事,两者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
李小疯问:“所以,小鲸鱼说让你把秦唐让给她,你是怎么回答的?”
俞绵绵想了想,沉吟道:“她压根没让我回答。”
这是真的。
当时的俞绵绵目瞪口呆,理了一下自己的逻辑,隐约觉得,梨膏糖好像是个坑,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往坑里蹦了。等她回过神来,小鲸鱼已经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风风火火地跑了,回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她说得是:“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俞绵绵头疼地扶住脑门,再一抬头,发现出租车已经到了BN设计门口,于是匆匆忙忙挂了电话。她是偷偷来公司的,这个点,周薄暮快要开月度会议了,她大可以悄悄地将梨膏糖放在他桌上,给他一个惊喜!
俞绵绵闪过前台,直奔周薄暮的办公室。还没走到就被拥挤的人群吓了一跳,她想往前边挤,但还没挪到最前边,办公室里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周薄暮!你会后悔的!”
这个声音好熟悉!俞绵绵心脏跟着一紧,踮脚看过去:办公室里一片狼藉,顾心摔在地上,平时精致梳理的长发也散乱下来,哪里有半点儿端庄美丽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俞绵绵跟着紧张起来,而办公室里,周薄暮却冷静至极,长身玉立,淡淡道:“人生这么长,有一两件后悔的事情,我不介意。”
他的回答让顾心愈发歇斯底里:“你这样冷漠的人,居然也会相信爱情!你凭什么能幸福?凭什么你毁了我的幸福后,你还能幸福下去?”
“我会不会幸福下去,不劳你操心了。”他如沐春风地笑,说,“但是我确定,你不会。”
周薄暮什么也没说,坐回主位上,冷静地按下电话,道:“一分钟内出现,将她带走。”
没多久,保安一拥而上,连带着地上的纸箱与文件夹,将顾心一起拖了出去。
原本吵闹的人群里一片寂静,而后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
“顾小姐真是因为得罪了枕边那位被弄走的?”
“就是平常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助理,叫什么来着,陈绵绵,还是余……管她呢!”
“这以后谁敢用这助理,又没本事还靠男人。”
后面的话就很难听了,俞绵绵躲在一边只当没听见。她在想:之前发生的不愉快,大多是她那位哥哥楼思危和顾心在联手陷害她,学长知道了真相后就把人辞了?BN设计堂堂首席建筑师,就这样被扔出大楼?
俞绵绵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学长一连几次给她放假的原因居然是:不让顾心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回想起早晨周薄暮将她拉入怀里,不怎么正经却又让人无法抵抗的样子……俞绵绵脸蛋儿悄然红透。
然而,更要命的是,她一转身就见到了一张阴沉的脸。
俞绵绵呼吸都快吓停了,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戴……戴安姐。”
戴安·陈,年过四十的英籍华裔,并非建筑系科班出身,履历却漂亮到让人叹息。重点是,她还是周薄暮亲自从伦敦挖回国的建筑师。如果说顾心是学院派,那么眼前这位女士,则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自由派。
现在,这位“自由派”建筑师的脸色很冷,开口道:“热闹看够了?”
俞绵绵头皮一麻,张口就要解释,对方却耸肩一笑:“我不关心真相。”
“可是……”俞绵绵迟疑着。
戴安·陈脚步一顿,随口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时间花在本职工作上,而不是谄媚地讨好老板,费尽心思围观八卦。”
一席话冷冷清清,俞绵绵听得目瞪口呆,视线落在手里捧着的梨膏糖上。
她误会了?误会什么了?什么谄媚讨好老板?那是她男朋友啊!
可是她还来不及解释,戴安·陈已经转身走了。
俞绵绵回程的路上都耷拉着脑袋,迎面走来一个人影,叽叽喳喳地围着她问着什么。
她抬头,才发现是周薄暮的助理之一。俞绵绵没心思搭理,顺手将梨膏糖塞了过去,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不管是海归同事,还是履历漂亮的前辈,几乎没人看得起她,在他们眼中她这算什么呢?攀附权贵、借机上位?他们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的周薄暮,看到了他一步步成为建筑界天才,几乎忘了,他身边的俞绵绵,只是一个大四在读的女孩子而已。她也兢兢业业,她也奋斗拼搏,她也有苦战工地、为一颗螺丝钉和工人争到面红耳赤的时候……
可是,没人管你一路走得有多么跌跌撞撞,他们只在乎你走到了什么位置。
回到苍澜山别墅后,俞绵绵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面前一个劲摇尾巴的大狗,自言自语道:“做人干什么呢,有时候做只狗多好。”
狗跟着汪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裤腿边蹭了蹭。
半小时后,周薄暮停车落锁走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夕阳西下,小小的人强行抱住了大大的狗,完全无视狗脸的无奈,伸出魔爪强行给它顺毛。
他走近了,这才听清俞绵绵的嘀咕:“下辈子我也做只狗,汪。”
狗:“汪汪。”
俞绵绵龇牙咧嘴,毫不示弱道:“汪汪汪。”
周薄暮嘴角跟着一抽,走过去,手在是揉狗还是揉俞绵绵的选择中犹豫了一下——反正都是毛茸茸的……然后,大狗眼睁睁地看着主人漂亮的手指落在白痴少女的脑袋上。
它这是失宠了吗?嗷呜一声叫,委屈巴巴地跑了。
这厢,周薄暮长身玉立,嘴角微勾,道:“做一只狗,每天就只能啃肉骨头了。”
“那也挺好的。”俞绵绵撇嘴,起码不用应付一大堆的闲言碎语。
“会被关在园子里。”周薄暮补充道。
“可以悠闲晒太阳。”俞绵绵觉得不错。
周薄暮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淡道:“所以,遇不到我了。”
俞绵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噌”地一下坐直,晃了晃脑袋,道:“那算了!”
周薄暮眼眸清亮,嘴角扬起,道:“小兔子,你对我居心不良?”
两人之间亲昵的称呼就这样被叫了出来,自然而然,如同夕阳浅浅,透过云霭照在手心上。俞绵绵耳尖微红,讷讷道:“哪、哪有!”
周薄暮目光与她平视,低音很低:“明明就有。”
顾心闹事儿时围观的员工太多了。周薄暮那时是没见到俞绵绵的。之后料理完琐事儿,助理老陈才战战兢兢的汇报:俞绵绵来过,又走了。
他点头,按流程继续开着部门会议,却满脑子都是她。
她会不会胡思乱想?
会不会沮丧?
会不会……
然后,有史以来周薄暮第一次中断了会议回到苍澜山。
冷静理性、逻辑和自制力,他一贯擅长的东西瞬间变得无足轻重。只有在抱住俞绵绵的那一刻,周薄暮才觉得一切都有了真实感。关于辞退顾心,关于顾心和BN设计撕破脸的事儿,一切到此为止。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而她,只需要记住美好。
他叹气,似是自言自语道:“完蛋了。”
“什么完蛋了?”
周薄暮勾唇:“没什么。”
不过是他弥足深陷,他完蛋了而已。
夜里,俞绵绵辗转反侧。
她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记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很久都没想起来,于是干脆起床喝了一杯凉水,终于想起问题出在哪里了——本应该送给学长的梨膏糖,她白天塞给谁了?
俞绵绵对此毫无印象,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带着梨膏糖去了BN设计呀!
放下水杯,俞绵绵焦躁地在餐厅里走来走去。
十分钟后,她想出了完美解决方案——将剩下的剪切得参差不齐、味道浓淡不一的残次品梨膏糖悄悄解决了,当作没有这回事儿。
一边,金毛晃着尾巴,不屑地看着白痴少女将糖果咬得嘎嘣响。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俞绵绵甚至很“体贴”地在狗盘里也放了几颗。
身为一只只吃法国狗粮的金毛寻回猎犬,它觉得自己的“狗品”都被侮辱了。可偏偏白痴少女在它脑门上拍了拍,握拳鼓励道:“趁学长没发现,咱们快吃哈。”
它翻了个白眼,再翻回来时,狗胆都快给吓没了:什么时候,主人已经出现在白痴少女身后了?
于是,它眼睁睁地看着主人爸爸手臂一伸,将俞绵绵捞在怀里,顺带还把它面前一包难吃到要命的梨膏糖给拿走了。
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学长!你怎么能跟狗抢糖果!”
“我不介意。”
“你怎么这样!”
“因为我还得跟狗抢你。”
然后,卧室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身为一只听力极佳的金毛寻回猎犬,它很认真地竖起了耳朵,期待着不可描述的下文。谁知道三分钟过去,房门再度被打开,它颜值无敌的主人爸爸就这样走出来了。
一人一狗,目光交汇,各怀心思。
狗:爸爸你是不是有毛病?否则为什么还没将那个白痴吃干抹净?
周薄暮:这只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到底是养了只金毛犬,还是蠢萌哈士奇?
终归是跟一座冰山对视,狗很快败下阵来,“嗷”的一声叫,字音都没发全,周薄暮便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随之,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道:“妈妈要睡了,安静。”
摇动的尾巴瞬间地耷拉下来。
周薄暮对此很满意,往自己卧室走,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某只狗的尾巴再度翘起来,双眼忽闪,充满了期待地叫:“汪。”
周薄暮戳了戳它的脸颊,道:“以后不许欺负她。”
它无力地趴下:不带这样的哇,呜呜呜。
就这样到了工作日。
微信群里,大学室友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俞绵绵挤在地铁里,时不时地瞥一眼屏幕,大概是说下个月导师要抽查毕业论文了。过了老半天她才腾出一只手回复:知道了。
于是,话题彻底跑偏,直接演变成了:跟男神同住一个屋檐下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明显有歧义。俞绵绵脸红地制止了少女们的浮想联翩:分房睡,上下级,发乎情,止乎礼。
十六个字发出去,微信群炸了。
梨花:周薄暮躺在你面前你都不睡?!毫无人性!
璐子:暴殄天物。
李小疯: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毫无人性、暴殄天物的少女,放着豪车不坐,去挤地铁,每天想着怎么跟男神保持距离呢?
俞绵绵很无奈,BN设计里人多、口舌也多,她跟周薄暮保持二十米远都能生出流言蜚语来,再同行上下班,那还了得?
虽然说在她决定跟周薄暮保持距离时,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差点把她扎死了,但也好过被全公司上下女员工的唾沫星子淹死,是不?
俞绵绵边叹气边往公司走,刚到助理办公室,就被叫去了人事部——
推门,跨步,眼神入定,三秒之后,俞绵绵知道事情大条了。
面前的小沙发上大咧咧地坐着个人,目光相对,对方冷冰冰地将咖啡杯放下,道:“哦?原来你就是人事经理安排给我的新助理?”
俞绵绵脑袋卡壳了一会儿,人事部?新助理?
每个词她都理解,但是组合到一起的意思是:顾心走了,面前这人是她的新上司?
关键是,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昨天在学长办公室门前将她抓包的戴安·陈啊!
俞绵绵震惊了,道:“我……”
戴安·陈起身站定,伸手跟她握了握,说:“巧了,陈绵绵小姐。”
俞绵绵张嘴,道:“我姓俞……”
“哦,余绵绵小姐。”
她该怎么跟这位知名建筑师解释,她是姓俞,不是余呢?俞绵绵斟酌着,然而,就在她斟酌的一分钟里,场面冷成冰了。人事经理在一旁打着圆场,俞绵绵也跟着傻呵呵地笑,笑着笑着,她就想哭了。
因为,她想起了其他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铁打的戴安·陈,流水的助理。
顾名思义,这位英籍华裔女建筑师的要求完美到出了名,招一个助理弄走一个,招两个弄走一双,江湖人称“助理收割机”。
而现在,这位助理收割机,马上就要收割她了。
俞绵绵脚下有些打飘,道:“戴安姐,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戴安·陈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也就是这声“嗯”,开启了俞绵绵的“外放”生涯。
什么是外放?
其余的设计助理在办公室里完善草图,在工地做软装陈设,而她,被下令满洛城地跑,在一个个分公司与合作公司之间做项目交接。
这时候,已经临近一月了,是洛城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西街上洋楼鳞次栉比,俞绵绵紧了紧外套,视线落在其中一座建筑上。
大面的玻璃幕墙折射出华丽的光,太远了,她看不清那幢楼里是否有人,甚至看不清广告牌上的文字,但是,她知道那写的是什么——协光医院第七心理诊疗室。
隶属秦氏的心理咨询机构,他的办公室之一,就连数字也是他喜欢的,第七。
他说过,七是开始,也是结束。
他喜欢西街,因为一半是古老,一半是现代,青石板、洋楼与这条街上的一座座私人会所、一家家酒吧安然共处,是除去苍澜山之外洛城最贵的地段。
他是——秦唐。
俞绵绵掐紧手心,她告诉自己,她是来沟通项目的,是工作,是任务。可是走到某一家蛋糕店前,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久之前,她在西街与恶魔般的哥哥楼思危重逢,无助地守着整个蛋糕,一口一口咽下。
多么焦虑,多么绝望的时刻啊,是秦唐突然出现,告诉她一切没那么糟。
那么光鲜的秦家小公子,食不厌精、倨傲出尘,却和她一起咀嚼着油腻腻的奶油,一起低到了骨子里……
俞绵绵的指甲陷进手心里,良久,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朝另一边的欧式小洋楼里走去。
“小姐,请问您找哪位?”前台小姐面带着微笑问。
俞绵绵还没出声,对方惊讶道:“小姐,你……”
俞绵绵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脸,被脸颊上湿润的触感吓了一跳,道:“我……”
接待小姐表情怪异,俞绵绵声音也干巴巴的:“风太大了,呵呵。”
一定是因为风太大,才会把泪也吹下。
俞绵绵胡乱地擦了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猛地回过头去,大面的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对面竖立着的是湛蓝色的第七心理咨询室,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她刚刚感受到的一道灼热目光,是幻觉?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俞绵绵回过神,“啊,我……我是来找……”
找谁?
凌晨两点收到的邮件,发件人是戴安·陈,让她到西街一百三十二号小洋楼找Jone's广告公司的设计总监。俞绵绵翻着包包,记事本、签字笔哗啦啦倒出一堆,在接待小姐巴巴的目光中,终于找到了手机里的存图,道:“庄瑞!”
名字报得响当当,漂亮的接待小姐也怔了怔。
俞绵绵唯恐她没听清,重复道:“我是BN设计的俞绵绵,来找庄瑞先生。”
西街的房子随便挑一座都是古董,一百三十二号更是装潢得精致风雅,不像是Jone's的分公司,也不像是个人工作室……哪里有工作室单位连一块招牌也没有?俞绵绵疑惑地往楼上看了一眼,灯火幽暗,愈发显得年久月深。
面前接待小姐顿了一刻,问:“你是BN设计的员工?”
俞绵绵点了点头。半个月前,BN设计与Jone's广告定下了合作餐会,主题是协谈明年一整年的品牌推广宣传。可……那不是因为她和秦唐,所以取消了吗?
学长取消了餐会,戴安·陈负责善后,到头来,转一个圈任务又落到了她头上,这大概就是“自己挖坑自己填”吧。
俞绵绵很无奈。
然而,Jone's广告却没给她填坑的机会,接待小姐播了一通内线询问几句,随后道:“总监不在,小姐您请回吧。”
五秒钟内,俞绵绵被送出了大门。
寒风迎面吹来,俞绵绵陡然醒神:她这就被失败了?戴安·陈是在邮件里提过,不指望她能旗开得胜,但是,起码应该见到庄瑞一面,定下一个双方再谈的时间啊。
现在,她连庄瑞的脸都没见到?!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俞绵绵昂头,热血满满地给自己加了把油。
很积极很向上了——看得十几米外的某人不禁扬起嘴角。
那是在线条凌厉的宾利车里,助理看了眼后视镜里男子的微笑,干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爷,咱们……”还走吗?都在这里停了半小时了,再耽搁下去,机场高速都堵车了,香港的研讨会一定会迟到吧?
他偏头,目光里的温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羁与锐利。
助理在一秒之内噤声,正因为自己的出声后悔不迭,男子按在车门上的手却倏然收回了,视线到底还是撤了回来。
天寒地冻,她为什么在这里?
他靠上精致的羊皮后座,像是挣扎,也是无奈,道:“会议取消。”
“可是……”
他叹息,声音里透着疲惫,道:“我累了。”
累是什么意思?
助理没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橙色洋楼前人影稀疏,寒风中却站着一个女孩子,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司机纳闷,跟着嘀咕道:“大冷天的,这小姑娘,为什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
男人睁开眼,声色低沉道:“你和司机都下车吧。”
“什、什么?”助理怀疑自己听错了。
“下车。”他重复。
会议取消,其他人也离开了。
西街寒风凛冽,阴云、树影、孤独的宾利,构成一抹孤寂。
他靠在后座上,自嘲地笑,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好?”
耳边忽然钻出一道惊讶声:“什么怎么办呀?”
车门前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鼓鼓的棉袄盯着他看,问:“你不冷吗?”
暖气关上了,一边的车门打开,冷风从车窗倒灌进来,他随口道:“冷。”
小女孩更疑惑了,指了指座椅一边,说:“围巾也有,手套也有,为什么不戴呢?”
“因为就想冷着。”
“为什么啊?”
为什么?
因为无法站在那个人身边,无法给她一个拥抱,在今后的人生中,恐怕也无法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
那就冷着吧,和她一起忍受这冰天雪地。
他的嘴角扬起,道:“冷使人清醒,也使人情感麻木。”说完他自己也失笑了,“算了,你怎么会懂。”
小女孩是来卖报纸的,听到这里,脆生生地答:“我懂,就和那个小姐姐一样嘛。”
他脊背一僵,小女孩指着的方向,俞绵绵脸蛋儿被冻得绯红,傻站在洋楼前像是在等人。
终于,他叹息,长腿迈下宾利,俯身靠近女孩,道:“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买下你所有的报纸。”
所有——这个词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
“真的假的?”小女孩问。
就在怀疑的片刻,男子将温暖的围巾裹到了女孩脖子上,道:“你去告诉她,街角有家KFC。”
“就这样?”小孩吃惊地问。
“就这样。”他低声地答。
银货两讫,男子双手插进裤袋里,朝西街另一端走去,身后传来轻细的声音:“你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从来没有人送过我围巾,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子没有停下脚步,声音疏淡道:“秦唐。”
云雾稀薄,远远的,终有一抹霁色显露出来,透过树影落在他肩头。
终究他还是拨通了助理的电话,道:“我会准点到机场的。”
几秒之后,他敛眉道:“洛城和……她,你盯着,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尽管她可能永远不再需要他。
但是他能袖手旁观么?
秦唐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孤独?他不怕。
冰冷?他无所畏惧。
西街另一边,俞绵绵看着突然窜到身前的小女孩,吃惊了三秒钟,道:“你、你有事吗?”
小女孩哪管那么多,指了肯德基的路就要走,刚转身,帽子忽然被拎住,下一秒俞绵绵凑了上来,声音里透着感叹,道:“你很奇怪耶!”
女孩气嘟嘟地说:“你还很傻耶!”
“你!”俞绵绵咬唇,小孩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吐舌道:“看看,都冻僵了吧!不过放心好了,你也不是唯一的傻瓜了。”
毕竟有人放着大汽车不坐,放着暖气不开。
手心的暖意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软,俞绵绵讷讷道:“你在说什么呀,还有,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女孩可没回答,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逃走了。
俞绵绵回过神来,恍惚地看了一眼手心,女孩戴的那条围巾——
低调的十字织纹、沉稳的烟灰色,还有温暖的羊绒触感……
在哪里见过呢?一定在哪里见过吧?
俞绵绵搜寻着记忆里的碎片,似乎就快想到什么了,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一条短信跳了出来:你在哪里?发件人:我的学长。
她已经在戴安·陈手下工作好些天了,连日早出晚归,周薄暮是知道的。
这是人事部的自行安排,他对此不置可否。可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倒让他挑起了眉头。
俞绵绵弯起嘴角,将屏幕敲得噼啪响:“学长,你想我啦?”
周薄暮:“收工后早点回家。”
俞绵绵心花怒放,瞬间原谅了寒风瑟瑟的冬天:“啊呀,你真的想我啦?”
刚发送不到一秒钟,周薄暮的电话拨了过来,道:“你是复读机吗?”
“我不介意是呀。”俞绵绵笑起来,隔着听筒也让人觉得甜甜蜜蜜。
“我介意。”周薄暮心情甚佳,嘴角跟着勾了起来,说,“谁要跟一个复读机接吻。”
他嗓音动听,最后两个字却分明闪过一抹低沉。
俞绵绵耳尖红透,回想起早晨的一幕——
衣帽间里,她踮着脚要跟周薄暮系领带。
温莎结太复杂,她皱眉,一个使劲不均,将领带连带着领带的主人拉到了身前。
鼻尖儿挨着鼻尖儿,呼吸一重一重缠绕。
俞绵绵心如擂鼓,下一秒,他动了动薄唇,不怀好意地笑道:“索吻?”
手心跟着一紧,俞绵绵满面羞赧,“我真的是……”
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余音已经被他吞吃入腹……
吻到浓时,他低声说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早上他说的是:“那我就勉强奉陪吧。”
俞绵绵脸红滴血了,一吻再吻,哪里勉强了?!
当下,俞绵绵紧张地转移话题道:“那个,咳嗽好些了吗?梨膏糖吃了吧?”
“我不想吃糖。”周薄暮低低一笑,意有所指:“糖又不甜——”
这世上,能有什么甜过你的吻?
周薄暮声音低柔,再要开口时办公室门忽地被打开了,助理老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道:“太棒了!拉斯维加斯的竞标我们拿下——”
“了”字没说完,周薄暮抬眸,冷冷睇了他一眼。
老陈当即立正,尴尬地搓手道:“那个……谈恋爱呢,呵呵,呵呵……”
周薄暮缓缓勾唇,道:“嗯——”
就在老陈颤巍巍的目光里,他淡淡道:“正好,阿富汗有个项目也拿下了,你收拾东西,明天去一趟吧。”
“不、不好吧?”
俞绵绵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老陈的崩溃,可是,她清楚地听到学长一声冷笑,说:“我看,挺好的。”
阿门,俞绵绵点了点胸口,终于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一连四天,俞绵绵的工作就是蹲点西街一百三十二号。哦不,准确地说是蹲点西街街口的一家肯德基,毕竟,洋楼前厅里连一条板凳也没有,即便有,前台小姐姐也不会邀请她去坐一坐。
还好,肯德基里暖气很足。
俞绵绵窝在靠窗的位置,仔细留意着洋楼前的动静,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冲上去询问。
这样的守株待兔实在算不上聪明。
她试图通过微信跟戴安·陈沟通:“戴安姐,西街一百三十二号是庄瑞的私人工作室?那能不能找到他公司的地址哈?感觉这样会方便一点儿。”
戴安·陈:“哦,可以啊。”
终于可以告别肯德基了!俞绵绵激动起来,赶紧码字道:“那Jone's公司的地址是?”
戴安·陈:“香港特别行政区,中西区,皇后大道东。”
临末,还补充道:“现在订机票的话,今晚就能到。”
这人冷起来跟学长有什么区别?俞绵绵满脸黑线。
还好她早习惯了冰山,俞绵绵垂死挣扎:“或者他家的地址也行……虽然说男女有别,但是,为了公司,我也可以登门造访的!”
一句最后,俞绵绵壮志满满,加上了个“加油”的表情。
刚发出去,手机就叮叮叮地响个不停。
俞绵绵吓得手抖,差点就把手机给丢了出去,堪堪稳住了,再一看屏幕,戴安·陈的微信一条一条发了过来:
“俞绵绵,你弱智吗?”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这种智商到底是怎么进BN设计的?”
俞绵绵看得满头雾水,垂死挣扎想打出个问号,戴安·陈已经将电话拨了过来。
她“噌”地一下从座椅上冒起来,颤巍巍地按了接听键。
“俞绵绵,你都不上网的吗?不看景致设计奖颁奖典礼?谁告诉你Jone's的设计总监、今年的最佳平面设计奖得主庄瑞是个男人?”
一句话噎在嗓子眼里,俞绵绵下巴都差点儿掉地上——
谁能想到啊?闻名遐迩的国际设计大奖得主庄瑞,和她要求见的Jone's设计总监庄瑞是同一个人!还有,原来庄瑞是个女人?!
俞绵绵老实巴交地听训,小脑袋点啊点,时而垂下脑袋,时而打满鸡血。
而这样的一幅场景落在橱窗之外的某人眼里,无疑是眼角眉梢跟着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