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周军营,百里骆驰在主帐营内思量反攻对策,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百里骆驰皱眉,这帮士兵,是要视军纪为无物的意思?
腹诽间,赵隽进营揖手:“将军。”
“何事?”
“军营外有人冲营。”
“何人,按军法处置。”百里骆驰漠然。
“那人......”赵隽犹豫,抱剑作揖道,“请将军出营一看。”
赵隽跟随自己多年,向来果断敢为,少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
百里骆驰放下了手中的地形图,随赵隽行至了军营围防之外。
营外站着一个人,饶是百里骆驰征战沙场已久,也从未见过这般形如鬼魅之人。
难怪将士喧哗,围在四周,却不敢妄动。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像涂了漆黑浓浆一样,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之上,浑身发臭,沾满血污,整个人污秽得连长相都看不清,让人退避三舍。
可是,她的一双眼睛,清亮如月。
见了百里骆驰,那女子扯出一抹恐怖的笑意,整个人摇摇欲坠。
百里骆驰几乎是条件发射地往她走去,想要搂住她的腰,将她护住以免倒下。
她本来也只是看起来摇摇欲坠而已,为了躲避百里骆驰的动作,徐陈幻生生地将身体扭转,整个人反而倒了下去。
“离我远一点。”徐陈幻的声音不大,刚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什么意思?”百里骆驰于是回身抱拳,冷眼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刚从瘟疫场死人堆里爬出。”
百里骆驰听了大吃一惊,而几乎所有士兵,都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反应,徐陈幻艰难地在地上往后倒爬了几下,停顿良久,好不容易才顺回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沾满了血迹的牛皮,张开,里面大大小小地画满了一个个形如帐幕营地的标志。
但那并非是太周军的布阵图。
所以,徐陈幻把南岐的军机图偷了回来。
百里骆驰在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是了,初相识之时就已知她胆大妄为。什么恋盏权力、和城主夫人姜琅依决裂,难道不是诱敌之举?
此时,徐陈幻口中喃喃地,不知说着些什么。
百里骆驰于是俯身靠近了徐陈幻,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话说得极为吃力:“三座城池的百姓,带着粮草,藏在了苍轮山的隧道。我太周军中,军中有内奸......救百姓的事,万莫声张.”
说完,徐陈幻昏死过去。
百里骆驰心中既喜且怒。
喜的是,他没有看错人,他也不必心心念念着要如何把徐陈幻千刀万剐了。
怒的是,每每见她,总把自己折腾出奄奄一息的新高度。
百里骆驰迅速上前,拾起地上的牛皮。
而后,在众人的不可思议之中,百里骆驰将伏倒地上的徐陈幻揽到了怀里。
“传军医。”
将士们无言地给二人让出一条路,百里骆驰抱着徐陈幻,走向主帅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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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陈幻悠悠转醒。
百里骆驰发现了,马上欺身上前,仔细地瞧着徐陈幻,像是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做......做什么?”百里骆驰行为怪异,徐陈幻摸不透他的心思。
百里骆驰的脸几乎贴到了徐陈幻的脸上,问:“你方才为什么要往后爬?”
徐陈幻极力往后退:“我怕,传染了你。”
百里骆驰定睛望着徐陈幻,似乎在判断她话里有几分真假:“军医诊断,你未染病。”
闻言,徐陈幻一瞬间忘了对百里骆驰的戒备,松了一口气。
气息扑在百里骆驰的脸上,温温热热地,百里骆驰一颗悬着的心忽而安定了。
百里骆驰忽然一笑,往后挪动一步,说道:“原来,徐姑娘也怕死?”
徐陈幻低头无语。
“你赤足走路而回?”
百里骆驰望向徐陈幻的伤痕累累的双脚。
“我的轻功被制住了。”
徐陈幻随着百里骆驰的视线望去,发现双足已被包扎。
“你胳膊中了锁攻针,我刚才已运功逼出。你在南岐太子宫里,都遇见了谁?”
你都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从那里逃出?
为何好好出去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一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模样?
这些,百里骆驰都想知道,巨细无遗地知道。
然而,提及南岐太子宫,徐陈幻想起了自己假意投诚南岐的目的:“皇孙!”
百里骆驰挑眉:“朱寂弘,你找到他了?”
徐陈幻抓起他的衣袖:“请将军救他。”
百里骆驰故意抬杠:“就连太子都默认了弃亲儿不顾,我为何要救?”
“你拿了我的南岐军机图!”
“你的?”
“我以命换来。”
似乎是意识到了百里骆驰语气里的刻意捉弄,徐陈幻努力使自己平静。
“可我已经得到它了。”
“你......”徐陈幻语塞,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眼中一时流光满布,道,“你的帅印,不要了吗?”
“军医之妻是我军厨娘,方才替你洗漱更衣,除了一身伤痕,别无其他。而且以我治军之力,以你所见,帅印,我要之何用?”
徐陈幻气闷:“你要如何,才肯帮我?”
百里骆驰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徐陈幻一眼:“我要如何?”
徐陈幻被百里骆驰的眼神惹恼,扬手就向百里骆驰攻击而去。
可惜徐陈幻的体力本来就不比百里骆驰,再加上从瘟疫场一路折腾回来,徐陈幻的攻击对百里骆驰而言,简直可以说是绵若无力。
百里骆驰单手握住了徐陈幻的手腕,举高了向徐陈幻的身后制去,徐陈幻不服气地腰腿用力,反身压在了百里骆驰的身上。
“百里骆弛!”
她皱眉不解他的用意,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腕,眉眼间已隐约有山雨欲来的怒意。
“此生,我若护你,往后是否愿意不再往死里糟蹋自己?”
百里骆驰忽然收了顽笑之意。
可徐陈幻听了,只当他恶趣味戏弄人。
“世人皆说我是一介女子,却有狼子野心。但其实我并无什么大志,不劳将军护我。”
“你并无什么大志,却想救皇孙朱寂弘一命。要救朱寂弘一命,探清了皇孙在太子宫被囚的位置即可,为何拼死偷出南岐军机图?”
“顺手之劳。”
“顺手之劳?”
百里骆驰另一只手绕过了徐陈幻的后背,来到了她的右后肩,轻轻按压。
“嘶——”
徐陈幻痛得咬紧下唇,脸色发白。
“南岐太子刘玉珏,为人暴戾,喜欢酷刑,尤爱笞刑。”
徐陈幻闭嘴不语,于是,百里骆驰重复再问了一遍——
“此生,若我护你,往后是否愿意不再往死里糟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