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内,长史办公房。
徐陈幻打开门,眉飞色舞地喊道:“元禄!”
宋元禄吓了一跳,自公文堆中抬头,风流倜傥的英姿不再,发髻上跳脱几根干枯秀发。
见到徐陈幻,宋元禄欣喜万分:“小娘子!”
说着,自座位上腾飞,绕过书案,朝徐陈幻奔去。
人未到跟前,话已抢在牵头:“小娘子救我,替我跟将军说情,元禄自请回军队,每日操练风雨不改,但求撇脱那些没完没了的公文庶务!”
“庶务”二字话音刚落,恰好走到徐陈幻面前,就要将徐陈幻垂于身侧的双手执起,以示亲昵。
此时,徐小手自徐陈幻身后步出。
宋元禄连忙急刹,倒行一步,揖手分别向二人行礼:“徐小娘子、军医。”
一副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
徐小手将宋元禄的瞬间变脸尽收眼底,挑眉反驳道:“我已非军医。”
宋元禄再作一揖:“徐圣手。”
徐陈幻含笑,向案上公文努了努,插话问道:“公文繁忙?”
宋元禄登时怨念,一脸委屈:“我哪里得罪了百里将军?”
徐小手瞥他一眼,骂道:“花花公子天天嘴里挂着小娘子,哪里得罪了人,当真不知?”
宋元禄警惕,悄悄地再度倒行数步,说:“军医说笑了。”
徐陈幻打断了二人的角力:“我们叙叙旧?”
徐小手回答道:“你们且去,我还有事。”
宋元禄听了,喜形于色,将徐陈幻引入办公房内:“甚妙。”
待宋元禄阖了门,徐陈幻问道:“赵隽对我说,大军在回护登基大典的半途遇袭,导致迟回,军中有细作?”
宋元禄点了点头,说:“军中细作何曾除尽。你今日为此事而来?”
徐陈幻听了,若有所思。
俄顷,压低了头颅,示意宋元禄靠近,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近日会邀请一人,到齐蒿山拜神仙,你替我摆一些粮仓。”
宋元禄也从善如流地压低了声音,问:“什么粮仓?”
“假、大、空的粮仓,最要紧的是,粮仓上似真非真的军旗,若隐若现。”
“邀请的是什么人?”
“四字真人。”
宋元禄意会:“你想......我大舅爷说,你国宴上耍了个大威风。莫非,你想骗四字真人?”
徐陈幻眨眨眼:“大司空说得不对,我明明是在国宴上被耍了个大威风,不骗白不骗。”
有仇不报非元禄,这话恰恰说到了宋元禄的为人法则之上。
宋元禄背脊靠回座背,撸了撸并不存在的山羊须,回答道:“甚妙。”
“多久可摆好?”
“少则一日,多则两日。”
徐陈幻满意地挑眉,右手拍了拍熊掌,说:“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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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得院内一阵喧哗。
二人出得办公房,只见三名穿着普通士兵服的人,不知把谁堵住了说风凉话。
“季亭长了不起,怎么如今沦落到要替领取甲胄?”
说话者外型粗犷,宋元禄听到“季亭长”三字,下意识地去看徐陈幻的脸色。
另一人身形瘦削的人唱和着起哄:“你不是打自己嘴巴吗,说什么沦落,你来此处是做什么的,还不是取马粮许可?”
粗犷者立马接话:“这可不一样......”
徐陈幻不愿听下去,插话道:“什么不一样?”
“哼,季亭长从前跟着宋将军,何等威风。如今就是一丧......”
话说着,粗犷者回身,看见插话的人是徐陈幻,立马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徐陈幻面无表情,追问道:“如今是什么?”
粗犷士卒不敢再言。
解围的是宋元禄:“尔等普通士卒,围堵亭长,目无长官,军纪何在?还不速速退下!”
三人里未发一言的那名士卒,连忙扯了粗犷士兵离开。
三人走了一路,粗犷士兵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气不打一处地说道:“说什么军纪,那徐小娘子并无军衔,却常常出入军营,如今进枢密院更如入本家庭院,又是什么道理?”
声音不大不少,刚好让人听见。
“小人行径,不必理会。”
宋元禄担心徐陈幻上了心,劝说道。
“我没事。”
徐陈幻微笑以示安慰,随即转身望向被围堵之人。
是一个不惑之年的将士,身形高挑,消瘦得可怕,额角有一块狰狞的疤痕,从左耳向上蔓延到眼角。
徐陈幻掬手行礼,唤道:“季亭长。”
季四元没料到徐陈幻会在枢密院,见她朝自己看来,脸庞不自觉地倾向左侧,像是要遮住左侧脸上的疤痕。
受了徐陈幻的礼,季四元也不与二人对望,面不改色地揖手招呼道:“宋长史、徐小娘子。”
礼毕,便要离开。
走出几步,像是心软,回头嘱咐道:“天凉,徐小娘子注意添衣。”
徐陈幻一愣:“季亭长有心。”
徐陈幻还想要问些什么,可季四元已快步离开。
这一次,再没有停留。
徐陈幻怔怔地。
宋元禄拍了拍徐陈幻的肩膀,安慰道:“你父亲的事,总有一天能问到。”
徐陈幻点头又摇头,说:“自那事以后,季亭长性情大变。他对......怨念极深,问了也不一定有用。”
安慰的话若是连自己都不信,只会愈加显得苍白无力。
宋元禄只得劝道:“别想太多。”
徐陈幻望向三人离开的方向,转而问:“军中何时有了这样的人?
百里骆驰治军,除了操练体格招式,更加看重的是凝聚军心。
宋元禄做了个“嘘”的手势,以口型无声说道:靖康王。
原来是朱子潸的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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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毕回到绮仙居,赵隽正立于府前等候。
徐陈幻张口,正想问为何不进内堂等候,想起府中别无他人,改问道:“赵副将有事找我?”
“正是。”赵隽拱手道,“前些天我家将军搁在府上的小包袱,不知徐小娘子可还记得?”
“包袱?”
徐陈幻一愣,百里骆驰闲来无事,杂七杂八地放在绮仙居里的事物多了去,一时间想不起赵隽说的是哪样。
此时,徐小手插话道:“我记得。怎么,小包袱里有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