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吩咐验尸官验尸。”末了,百里骆驰向徐陈幻问道,“你如何察觉到绮仙居报信,让你前来兰台的狱卒有异?”
徐陈幻回忆了狱卒来时的情景。
“狱卒前来绮仙居,说是洛定瑶于兰台中要求会面。我见此人面生,多问了句谁派而来,狱卒说是新人,奉将军之命而来。”
百里骆弛意会:“然而,若真是我找你,定唤赵隽前来。”
徐陈幻点了点头:“于是,我问他身上可有令牌。原意是将军给予的信物,没想到,那狱卒出示了一枚兰台令牌。”
百里骆驰接话道:“兰台令牌,只有供职两年以上者才予以配置。”
“正是如此。我起了疑心,找借口先行到了祁王府一趟,本想和将军通通气,没想却只见到赵隽。这之后的事情,便如将军所见。”
百里骆驰行至烛台前,挑了挑烛心,顿时“噗”地一声弹出几点火苗。
回首向徐陈幻望去,却见她已懒洋洋地支颐于简陋案几之上。
百里骆驰道:“你倒是随遇而安。”
“将军......”
“嗯?”
“你看我绮仙居,偌大门户,连找个通风报信的人都得绕道祁王府。可见布置于四周的暗卫,着实无用,要不......“
百里骆驰看破了徐陈幻的意图,说:“要不暗卫化暗为明,变身为绮仙居家丁?”
徐陈幻连连摆手:“小女身价微薄,实在养不起,再多一个人都难以为继。”
说着,将话题扯开:“小手入宫多时,不知娇奴怎么了?”
百里骆弛本不想在徐陈幻前提起此事,如今她主动问起,一时踌躇。
斟酌了片刻,才回答她道:“方梦龄,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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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曦宫内,方梦龄服药后睡下。
这是方梦龄初次怀孕,也是朱寂弘的第一个孩儿。如今无故小产,方梦龄脸色苍白得吓人,朱寂弘心中亦悲恸难当。
朱寂弘不忍打扰方梦龄,负手行至主殿,才向徐小手问道:“为何滑胎?”
语气冰冷得穿心刺骨。
徐小手却始终如一地回答道:“女子怀孕前三个月不稳,小产也是常有。”
朱寂弘显然并不相信,但一时未拿定主意,望向徐小手,沉默不语。
天子之威有如泰山压顶。
徐小手硬扛了须臾,移开了视线:“陛下,贵妃需静养。”
朱寂弘悲愤之下,冷笑起来:“徐小手,孤看在幻儿份上,可以不计较你素日无礼。却不代表,可以容你欺君大罪。”
徐小手此时却不怕了:“欺君大罪之人究竟是谁,陛下当真不知?”
朱寂弘听后瞳孔一震,龙袍下的双手早已握成拳。天子喜怒不形于色的操守,在一瞬间被置之脑后。朱寂弘闭起来了双眼掩饰失态,再睁开眼后,天子的威严已卷土重来,那昙花一现的软弱仿佛从未出现。
“摆驾。”
徐小手回到内室,发现床榻上的方梦龄已然醒来,目光空洞地望向半空。
“徐圣手,”方梦龄忽然道,“谢谢你守诺,替我隐瞒。”
“我看陛下未必会信。贵妃的药下得隐蔽,可真要查,小手也是有办法的。”
方梦龄像是没听见徐小手的后半句说话,兀自说道:“陛下当是不信的,可陛下没有证据。我已将她撵走,陛下会卖我这个人情。”
她?
徐小手心中疑惑,原来竟是已经知道加害者何人?
徐小手自认不是心肠柔善之人,见了方梦龄这副样子,却忍不住问:“那你呢?”
“我......本宫没事。”
语气中强装的坚强,连徐小手都能轻易分辨。
方梦龄不肯再说。
此时,宫女通传吏部尚书夫人吕夫人前来探望。
吕夫人入得内室,被方梦龄一把抱住,适才强装的坚强与倔强瞬间消失,语带哭意地喊道:“姨母。”
吕夫人听了,搂着方梦龄,眼中瞬间湿润:“傻孩子,我说上次国宴的时候怎么唯独少了你。还当你看不得石韵而即将受封......”忽然想起此时不应提及,忙转了口风,说,“原来那是已经有了吗?”
方梦龄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姨母,她自幼陪我长大,怎么下得了手。”
徐小手渐行渐远,吕夫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后宫终究是个吃人的地方......”
徐小手心下恍然。
听闻方梦龄自小丧母,大司马只有一个女儿,方梦龄虽备受痛爱,到底没有兄弟姊妹,成长十分孤单。幸得吕夫人这个姨母,对方梦龄关怀备至,二人关系胜似母女。在满布耳目的禁宫之中,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徐小手一时黯然。
她亦自小飘零,得上苍一时怜悯,赐她师父一枚。师父是天下最最严厉的师父,可也是天下最最护短的师父。
曾饱尝无枝可依的孤凄,更羡慕有枝可依时的软弱。
可徐小手,已再也没有软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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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狱室内,百里骆驰怕勾起徐陈幻的伤心事,变戏法一般地,从袖中取出一副袖珍白玉象棋。棋子通透光润,单颗不过指甲大小。
百里骆驰说道:“我让你一车一马。”
徐陈幻雀跃。
狱室昏暗,棋子袖珍,案几细小,摆好棋盘之后,二人为了看清棋面,不得不双双拱起身子,伸长了项脖,向桌面压下。
坐在对面的两个成年人,坐姿和形态一如稚童,二人的头顶对着头顶,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对方。
徐陈幻好棋,棋艺却极烂。象棋重布局,走一步想三步。徐陈幻好不容易想到了第三步,却忘了第一步何来,只有又一二三地从头再想一遍,棋下得极慢。
百里骆驰却是好整以暇。
徐陈幻迟迟不落子,眼珠子却时时盯紧某一棋子以后,随之游走。
百里骆驰观之,已猜出她脑中作何部署。
百里骆驰使坏,故意说话扰乱徐陈幻的思维:“你记得招待纳安青竹的国宴之上,一声莫名其妙的鞭子声?”
徐陈幻一心在布局中,言简意赅:“记得。”
“那是因为礼部在国宴上安排了一个杂耍团,其中一人,极擅耍鞭。”
徐陈幻似是没听清,心不在焉地:“哦?”
百里骆驰继续道:“日前宋元禄到京兆尹府衙串门,听回来了一桩糊涂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