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徐陈幻轻轻说道:“若那人是你,我只会更义无反顾。”
与子同袍,何所谓生死?
当如尔护我,死生相托。
徐陈幻内心一番感慨,可落在百里骆驰耳中,却绝无此意。
“更?”
百里骆驰琢磨着她的话,并未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等回味过来以后,原本深沉的脸色忽而像鲤儿自湖底跃升般,渐得光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只会更义无反顾。”
徐陈幻从善如流,却不解。
什么时候见过百里骆驰,心情这般忽起忽落?
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是旭始丸蚕食了她的大脑,徐陈幻理解不得。转念间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军中之人,果然最重视忠诚和袍泽之义。
徐陈幻悄悄地想,他怕是不知,自己早就舍命替他解过一身毒了。那一次,还远比朱子潸的毒茶更凶险。
要是说出来,她怕是可凭此,从此在军中横行霸道。
徐陈幻为自己的江湖义气,暗自骄傲了一番。
然而,百里骆驰对徐陈幻一番义薄云天却是这样解读的:
——所以,义无反顾的并不止他一人?
百里骆驰松开了徐陈幻臂上的手,回身取来桌上的药碗,眼中明明灭灭,看她的眼神如有星光,声线温柔得滴出水来:“来喝药,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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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
“朱子潸昨日之举,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朱寂弘问。
一时间,一室俱静。
登基之**宫,如何处置难道不是显而易见?
然而,天家之事,没有摸准天子的心意之前,谁又敢轻易开口定夺。
过了好一会儿,大司马方如山出列道:“启奏陛下,意图篡位者,论罪当诛。反贼当日伏法,是天理昭昭。”
方如山说完,众大臣立即附和:“臣附议!”
谁不知大司马方如山是未来的国丈?
方如山带头定案,定是与天子通气了,臣子们安然附和。
朱寂弘满意道:“准。”
方如山继续进言:“那隋太妃......”
朱寂弘将话打断:“隋太妃长居深宫,想来与逆贼并无牵连。”
方如山似乎有不同的想法,但稍纵即逝的沉默过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简单回道:“陛下英明。”
朱寂弘于是再问:“众卿可还有事再奏?”
众人沉默。
“既无,即日起,门下省按典操办选妃之事。”
朱寂弘毫无铺垫地抛下一块巨石。
众臣哗然,纷纷望向方如山。
可方如山的脸色,一如万年不变的祁连雪山,未有半分动摇。
见无人响应,朱寂弘提点道:“薛侍中?”
众人仍在震惊之中,门下侍中薛鄂忽然被点名,连忙拱手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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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月以后,在徐陈幻的再三坚持下,百里骆驰终于放行徐陈幻,回到她的绮仙居。
徐陈幻坐在塌上,半撩起右手衣袖,于前臂中位处,撕裂了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放出乌黑的鲜血。
若有他人在场,沿着手臂往上看,就会发现,她的一整条手臂都是乌青的,鲜血放出后,才逐渐恢复到寻常肌肤的颜色。
血放得差不多时,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徐陈幻替自己止了血,迅速将衣袖拉下。
徐陈幻转身,见是徐小手,笑着问道:“不是去采药了?”
“不走运,采不到想要的。”
徐小手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眼睛只盯着徐陈幻的右臂。
徐陈幻动作再快,徐小手还是看到了她的动作。
徐小手行上前,拉起了徐陈幻的袖子,眉头紧锁。
徐陈幻就要把手缩回来,被徐小手瞪一眼,连忙止住了动作,赔笑说:“你看我这手,发作起来,穿夜行服都不必缝袖子了。”
这些天里,即使是休养在祁王府,徐小手也一直为自己偷了她的旭始丸而暴躁得紧,时常给她脸色,徐陈幻心虚得紧。
徐小手白她一眼,呛道:“你夜里常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吗,要那么多夜行服做什么?”
徐陈幻小声嘀咕道:“收藏。”
徐小手瞪她一眼,问:“什么时候发作的?”
“你去采药的那天。”
“五天前?”
“嗯。”徐陈幻点头。
“所以,谁让你偷旭始丸的?我不把它给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徐小手一边埋怨,一边取出银针替徐陈幻施针。
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定量的容器,此得彼失,此失彼得。旭始丸看似能在霎时间提升一个人的体能,可是,却是以极大的身体内耗为代价。
更何况,旭始丸最重要的药引,是一味毒性极大的药,勾连徐陈幻体内余毒,这下子,可谓全面爆发。
“我这不是怕,等不及你们么。”
“这天下,还有能令你怕的事?”
“我自然是怕的......”
她怕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人人都当她无所畏惧?
银针扎进穴道之内,疼痛如蚂蚁噬心,无处不在,徐陈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小手,你说冬瑜国主魏如澜是多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百里将军看穿了,派赵轻贤出战太周是个圈套?”
徐小手的心思都用在了下针之上,没听到徐陈幻想表达的是何意:“什么意思?”
徐陈幻却不作声了,沉默了片刻后,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一年前喝毒茶的时候就该死了,这一年来还不是被我治得好好的?”
“可是,你之前说我这一年来能好转是命大,阎罗王不愿意收我。”
“......闭嘴吧。”
徐陈幻于是闭嘴支颐,观察徐小手的动作。
徐小手见她沉默,问道:“祈王知道你余毒复发了?”
“不知。”
徐小手意外:“不是刚回的绮仙居,每日在王府,怎么瞒过他?”
徐陈幻奇道:“我每日衣衫覆袖,而且,在蛊毒发作前及时回来了,他如何得见?”
徐小手哑言:“你.....”
这么说,近水楼台了小半个月,百里骆驰还没把徐陈幻吃干抹净?
好一个柳下惠!
徐小手失笑,见徐陈幻飘来疑惑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大白天在屋里放血,不怕有人进来看见?”
“我相熟之人本来就不多,除了你,都是男的,不会擅闯。”
“怎么男的就不会擅闯了?”
“女子闺房,男子为何要擅闯?”
徐小手今天说话好生奇怪。
“你这榆木脑袋倒也还有点用。”
徐小手不再多言,专心施针。
痛意加剧,徐陈幻想着,横竖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索性放开了,疼得嗷嗷直叫。
徐小手佯怒:“叫什么,小心被人听见,别忘了是你千叮万嘱我别让第三人知晓。”
徐陈幻怒目:“还有谁会来?”
“好说,我方才来时,院子里刚刚坐下了其中一个为数不多地与你相熟,不会进女子香闺的柳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