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大草地上的星辰渐露。
“宋少将军。”徐陈幻道。
“徐监军。”宋元禄回头。
二人于星空下对视片刻，月亮爬出云头，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像是从极远处而来，又像是要传到极远处而去。
风乍起，撩动少将军的衣袍。
徐陈幻低头，忽然笑了。
昔日宋元禄喊她小娘子的日子历历在目。徐陈幻亲缘单薄，朋友也不多。除了徐小手和百里骆驰，真心当她是朋友的人，最多加多一个宋元禄，再也数不出其他。
所以，当宋元禄喊她小娘子的时候，徐陈幻从未觉得他轻浮。
宋元禄花花公子，兴致一起，连树上鸟儿都能哄骗下来。
宋元禄游戏人间，就连升任“长史”一职，都是百里骆驰半是强迫半是威胁地上任的。升任以后，时时抱怨事多，却无一日不在尽责干活。
宋元禄桃花不断，最烂的那株偏偏就被徐小手撞见了，从此拿捏在手中，以此为把柄，为所欲为。
宋元禄心思细腻，永京城徐斯林将军府倒后，多少人明里暗里欺辱徐陈幻，每每当着众多外人的面喊她小娘子，不过想告诫势利之人，为她撑腰。
宋元禄待友至诚，多少趟浑水，只需开口，绝无推脱。
可是，宋元禄不能只是宋元禄，因为身后背着一个家族，宋元禄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一声“小娘子”，就能为徐陈幻挡去许多流言暗箭。
因为身后背着一个家族，宋元禄不能只是宋元禄了。
大概从此以后，徐陈幻再也不会听到宋元禄喊这一句“小娘子”。
徐陈幻问：“当日，我被囚禁在兰台狱室，你为何要出头？”
宋元禄不言。
宋元禄想说，又是徐小手强迫他去的。虽然，即使没有徐小手的所谓强迫，他也义不容辞。
宋元禄没有想到，这是他能够以有人身份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今以后，他或许再也无法伸手帮忙些什么。
徐陈幻笑道：“是徐小手要挟你吧？”
“是。”
“你有否后悔过？”
“不曾。”
“百里骆驰被围困，你与我针锋相对，坚持不出兵，有否后悔过？”
“......不曾。”
他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你放心，以后，徐小手不会再以任何事情胁迫于你。”
“徐陈幻，”徐陈幻福身，“就此拜别宋元禄。”
昔日种种历历在目，昔日戏言言犹在耳。可是，桃花依旧，人面不再。
“宋少将军，万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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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徐小手在药箱子面前不知道在捣弄着些什么。
听得动静，徐小手回头一看，见是徐陈幻，复又埋头钻入药箱子。
“小手。”徐陈幻喊道。
“怎么？”
“我要回去一趟。”
“去哪里？”
“永京城。”
“为什么？”徐小手愕然，注意力终于离开了药箱子。
“为什么？”
徐陈幻想起了刚才在雪狼笼子之外，听到的百里骆驰和游同仁的对话。
她听说了俘虏被全部押走，本来是担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才跟去的。没想到，听到了那些话。
许多疑惑，一时间像是清晰了。
——纳安青竹麾下将士，个个忠心耿耿，英勇善战。可惜，刘玉珏却是个多疑的主。英勇善战到了刘玉珏眼中，自然就成了功高盖主。
百里骆驰和卫争鸣被困，徐陈幻去请萧奇锐出兵，萧奇锐一口回绝。当她找到宋元禄后，宋元禄正在看一封欲盖弥彰的家书。
宋元禄说，那是家书。
可是，她看到了“家书”上的火漆子。
那个印记，她认得——朱雀龙纹，是天子独用的印记。
宋元禄是百里骆驰一手带出来的，可是，百里骆驰回归以后，两人没有打过一次照脸。
她不信......
她不相信朱寂弘会那样做。
昔日岐莲子一案，曾经叱咤一时的纳安青竹，因为君王疑心，弃武从文，以使臣的名义出使，最终仍逃不过客死异乡的命运。
洛定瑶和纳安青竹，为对方受尽锥心之苦，自认为是互相成全，最终也不过是刘玉珏因为疑心，摆布人心的一个局。
徐陈幻不相信朱寂弘也会那样做。
徐陈幻不是洛定瑶。
百里骆驰不是纳安青竹。
朱寂弘也不是刘玉珏。
徐陈幻绝不相信。
“你要随我一起走吗？”徐陈幻问。
徐小手想了想：“你是否需要我一同回去？”
徐陈幻迟疑：“我身上的蛊毒......”
她现在是监军，若是回程途中蛊毒发作，只怕会影响百里骆驰，影响大局。
一切已经够难了，徐陈幻忍受因为自己而出了什么茬子，
徐小手打断了徐陈幻的话：“不会有事的。正所谓因祸得福，你从刘玉珏手中逃脱的时候，神秘人给你的那些药丸，对你的身子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
徐小手的话戛然而止。
“更重要的是？”徐陈幻问。
“更重要的是，蛊毒的解药，我一直研制。别人都称呼百里将军‘战神’，你知道别人都喊我什么？
“什么？”
“华佗在世徐神医。”
徐陈幻失笑。
“不会让你有事的，”徐小手拍了拍徐陈幻的肩膀，“安心去吧。”
“那么，你留在军营......”
“嗯，我留在军营。既然对外说百里将军重伤，必然要有人来照顾，我也走了就太假了。而且......”
徐小手神秘兮兮地对徐陈幻招手，让徐陈幻把耳朵靠近。
徐小手低声说：“我跟你直说了，早在北东陵和东南陵被废前，百里将军就秘密吩咐我去研究毒泽。”
“毒泽？”徐陈幻讶异。
他想从毒泽进攻？
“嘘——”
徐陈幻意外，但旋即意会。
是了，百里骆驰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制胜之道，本来就是先人一步，所有能利用的都掌握在手中。
“可有进展？”
徐小手傲娇：“当然。”
所以，下一步，就是他真真假假地传出重伤，然后出其不意地从毒泽穿越新荆雪山，直取曲阳？
那么，哪怕是为了配合百里骆驰，徐陈幻也是要回永京城一趟的。
徐陈幻忍不住多问一句：“他什么时候让你去探毒泽的？”
徐小手眨了眨眼：“就是全员怀疑我是内奸，只有你和百里将军相信我的时候。事后，将军来问我毒泽的情况，我哑口无言，他就让我滚去好好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