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愿望
如茵说她有三分之一个梦想。
因为没有完整的东西。
三分之一？沅钰抬起了头。
是为了容易实现么？
沅钰啊，沅钰啊。不是为了容易实现，而是为了容易创造。
哦，哦，是这样啊。沅钰说。沅钰转了180度。沅钰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沅钰像个日本人。
那么，三分之一的梦想，是好的梦想么？
不，如茵说。
愿望好一点。如茵说。
愿望就像化肥。而梦想不是。
那么，三分之一的梦想，还是梦想么？沅钰小心翼翼地转了个圈。
不是梦想的话，是愿望么？是一整个愿望么？
沅钰想起做网店的叔叔。网店叔叔是个中学毕业生。网店叔叔学日语，“一种兴趣”。
“我喜欢教人。”另一种兴趣。
日语，日语。沅钰觉得奇怪极了，因为日语不是英语。那么，日语是三分之一英语么？
苏菲是三分之一苏格拉底么。如茵答，如茵呵呵大笑。
我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而你什么都没有。沅钰想。
但我会抬头迈步么？沅钰想。沅钰只是不想停止。
沅钰便答应了网店叔叔。真好啊，网店叔叔教她三分之一。网店叔叔自己是个坏学生，却想当个好老师。真荒谬。真没出息。沅钰想。但好歹是三分之一。沅钰想。网店叔叔还给沅钰起了个英文名CONNIE，他说，你就叫CONNIE吧。
真奇怪，真不地道。如茵就呵呵呵地笑起来。
你用日语讲英文名。如茵就笑了。
千真万确。沅钰说。
那你相信么？你相信日语是三分之一英语么？如茵笑。
我相信你所有好的言论。沅钰答。
但是三分之一明明不好啊！三分之一个梦想明明不好啊！三分之一个愿望明明很糟啊！沅钰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最近更喜欢总结。沅钰想。
我开始喜欢河流。沅钰想。黑夜的河流，运载着花、语言和岩石。
这是你对语文题的回答么？
不，不是对语文题，是对地理题。可是我已经不再需要地理题。不再需要生物题。不再需要物理、化学，也不需要历史。
我只是三分之一学生。
沅钰就小心翼翼地微笑。
真荒谬，因为小心翼翼的微笑，就像感伤。
如茵就注视感伤：三分之一的微笑。
如茵就微笑。
所有如茵的微笑，都像浓墨。
你知道吗？我老是忘记我们自己。忘记我们不是学生，忘记我们不是彼此。忘记我们不是一个袋子，不是一只猴，不是一种腥味，不是一个神。
为什么呢？沅钰说。你是个好学生。你为什么忘记？
忘记，就是忘记好与坏。如茵说，笑。
甚至忘记快要死了。如茵说，笑。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沅钰说。
是啊，如茵什么都没做。没有做噩梦。没有做一场血色婚礼。没有做一把刀。没有做一支箭。
没有一个房子。没有一个牢狱。
没有罪。没有信仰。
你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但我拥有一整个。如茵说。
一整个什么呢？
——一整个学校。
乱弹·三分之一
狐狸可以满足你三分之一个愿望。
但是，首先你得学数学。至少学到初一，因为这儿初一学分数。
然后，你学切割法。接着，学逻辑演绎，学英语，学化学。
等你把这些学通透了，狐狸就可以相信，你已经完全懂得了他的规矩。他往沙发床上坐下来，严肃地，端端正正地，宽大地，比老师更像老师，准备听你像好学生一样，讲出你的三分之一个愿望。
JENNY是个女学生。她开始学化学，学黄金分割，学英语的时候，还不知道它们笔直地指向的，就是这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实现三分之一个愿望。
她甚至学了物理，学了考古。学到了这个分上，虽然已经迟得不像样，但她好歹，终于听说了有那么一个承诺。
别傻啦，难道你不知道，没有承诺人们还怎么活啊。
人们还好心地又唠叨了一句，可怜的孩子，你是怎么被养下来的，难道不知道，只有这样一只背负整个森林的狐狸，才是这个学校背后的力量吗？
那有什么？！JENNY回嘴说。愿望谁不会许啊。我才没有白费力气。我会把只靠这个希望支撑的人们，都远远甩在后面。
因为，JENNY并不是一个只拥有这样诺言的人。
轮到JENNY了。她走到狐狸面前。她对自己的愿望非常清楚。
“三分之一个愿望。”狐狸说。
JENNY凝视着后窗漏进白亮光线的紫色牵牛花的老藤。
“我要你后面的森林。”
人们都好奇地盯着他们。想要笑，又觉得不礼貌。
狐狸脸色一沉，严肃地说：“这不是三分之一个。”
“那么，我没有愿望。”JENNY说。
“哦，”狐狸温和起来，“这是我和管理层的错。既然存在这种情况，那目前最重要的，是开设一门愿望养成的课。”
JENNY修了这门课，并且学得挺好。现在她会规划自己的愿望。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给了你实现的机会，你却不能说出愿望的样子。
第五个学期，JENNY又想去说出愿望。因为她已经学到了这个份上：再也不能忍受老师的过于肤浅的授课了。
狐狸在一所传统的下山虎院子里。他仍旧温和地接待JENNY。
“学得怎么样了？”狐狸像长辈一样亲切。
“我通过了课程。”JENNY回答，“现在我有了一个好的愿望。”
狐狸神色凝重起来。他害怕JENNY是个一根筋的女孩。
“我不会提比你拥有的森林更大的森林。”JENNY认真地说。
这实在不是一句安慰人的话，但狐狸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不要。”
JENNY爱上了一个人。
“现在我觉得森林也不够大了。”JENNY说，“我要人性的三分之一优点。”
“这还是一整个愿望。”
JENNY觉得很生气：“我想要所有人的喜爱，而让一个人爱上我，只不过是实现了十四亿分之一！”
狐狸显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终于想出了办法。
“我可以给你送个愿望的小样。”狐狸提议道。
JENNY成了那个人的朋友。
这一次过了好长的年月，JENNY才到下山虎院子。过了这么久，人们觉得她终于会明白些什么，不再狮子大开口了。
“我要三分之一个红色房子。”JENNY说。
这太意外了，人们都笑了起来。
狐狸没有笑。他其实非常儒雅，简直儒雅过了头。
“三分之一个房子啊。这个想法很好。不过这样的房子要来何用？你既不能住它，又不能卖钱。”
“我敢保证，它能住人，还有价值。”JENNY肯定地说，“像一个艺术馆。”
狐狸的神色显示，他认同了。老师气质的狐狸果然还是与众不同。
“这么说，你想当艺术馆长。”狐狸点明了。
“不是艺术馆长，”JENNY反对，“是守门人。说到底，我只是想要一份生计。而且它是残缺不全的。它只有三分之一：守门人是艺术馆长的三分之一。”
“但我不能满足这个要求。”温和的狐狸语速缓慢地说，“因为它还是一个完整的愿望。”
人们不笑了。他们甚至开始同情JENNY。
“那么，我要学校。”JENNY终于妥协。
“三分之一？”
“不！”JENNY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入学的时候，你承诺过给每个人一个最好的学校。”
狐狸沉思了一刻钟。人们虽然都知道这是一句套话，但一时却替狐狸着急起来。
“自从我们入学以来，你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全都是碎片，每一面镜子都是碎片，每一样知识都是破碎的堆积。”JENNY说道，“给一个学校不是三分之一，但却是你亲口承诺过的。”
“好的。”这位最好的老师不得不点了点头。
但你忘记了，每一样东西都有前提。“给每一个人一个最好的学校”的前提，恰恰是三分之一个愿望。
JENNY现在不再是她自己了。原先她有点聪明，有点长相，有点善良。现在呢，当她好看的时候，她就蠢笨如同最蠢的女孩，歹毒如同最无德的巫婆；长智慧的时候，就心肠不好，并且难看；善良的时候呢，却又难看，又愚蠢。
“这就是三分之一个学校。”温和的狐狸自言自语地说，“谁也不能得到完整的愿望。我也只有三分之一个愿望，所以我只有森林，而不是一个星空。”
JENNY现在常常这么蠢，根本就不能理解。偶尔理解了，下一时刻又愚蠢地忘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