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农村住户房屋间隔很近,如果那对买来她的老夫妻发出一点声音,很可能引来邻居,她有信心对付一个沉睡的男青年,也能对付一对老弱夫妇,但对上清醒的、早有准备的其他村民,她必输无疑。
倒不是怕死,而是她发现,这场游戏比预选游戏有意思得多。全程没有GM参与,也没有充当引路人的NPC,完全靠她自己观察和触发。她还不想到此为止。
于是,她下手又快又狠,两刀都剁在人的脖颈上,完全没给他们反抗的机会,并小心翼翼地摆放好两颗头颅,顺便给自己打了水,忍着冰冷清洗了身上的血迹。
——怎么说呢,在进入游戏之前,她还算是个五好青年,成绩优秀,从不杀生,看到蚂蚁都会绕道走,不知为何,黑洞游戏里的萧淮做起这些事来毫无心理负担,甚至她对着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睛,也只有些许反胃而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这次出去后,她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萧淮借着月光绕出门去,晚上的村子没什么人声,她悄咪咪地踩着混泥路,把村子转了一圈儿。这个村子不算小,大约有一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挂着诡谲的红色灯笼,暗红的光芒闪着不详的色彩。村子最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座点着蜡烛的祠堂,但与她想象中不同,在封建的村子里,这座祠堂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而且处处透着荒凉,墙上都爬满了爬山虎,唯有出入的大门石阶有踩踏的痕迹。
她半点儿不带犹豫,径直入内。
一尊石制的女像立在正中,雕刻工艺极其粗糙,但仍可见其如月花容。女像身着宽袖大袍,于摇曳烛光中低眉垂目,嘴角带着一丝僵硬的笑意,似在俯瞰来者。
这是什么?古华夏人祭拜的观音菩萨吗?和她历史课上看到的不一样啊。
她一边想,抱着菜刀朝女像弯腰一拜:“女士,无意冒犯,如果您是保佑着这个村子,我建议您别无差别保佑,某些村民都不配见识您的花容月貌。我是被拐卖来的,您可千万别怪我干掉了你的村民,当然,就算您怪我,我也不会后悔。”
说罢转身要走,突听后头“啪嗒”一声,回头一看,装贡品的盘儿碎了一地,供果和糕点却装得好好的,半点也没沾到灰。
——
萧淮便在祠堂里躲了一晚。
天刚蒙蒙亮,她便窥见有村民出来摘下红灯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随着鸡叫狗鸣,越来越多的村民起床淘米、洗衣、做饭,男人们多扛着锄头给菜园田地松土锄草,女人则抱着衣服成群结队地去溪边洗衣,回来还要做饭,家家户户多了分人气,倒也不失田园风光——如果忽略所有女人那臃肿的孕肚的话。
她粗略一数,这村子出门的中青年女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有的家中不止一个男人,更多的男人是独自居住,或是与年迈的母亲同住。这些出门的女人每一个都挺着月数不同的孕肚,脸上不带表情,看起来格外诡异。
这时,一个老年男子嚼着旱烟,走近了拐卖她的那户人家,随后传来惊天动地的惊叫,还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那一家人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村子,而最大的嫌疑人,直接指向“刚来到村子”“还不习惯农村生活的”萧淮。
大张旗鼓的全村地毯式搜索没能影响她,所有人似乎有默契地避开了这座祠堂,有个年轻男子想进来,却被那个嚼着旱烟的老人拦下来了,他操着口音浓重的方言说:“娘娘会惩罚进入祠堂的所有人。”
他的音调有些可笑——如果没有游戏自带的翻译功能,萧淮肯定也听不懂——内容却令人遍体生寒。
临近傍晚,搜寻的人终于散了去,她的“买主”一家被搬出来,尸体上盖着席子,打算明天埋到山上。随着夜色逐渐变暗,村子里一个生人也见不到了,家家户户又点起了昏红的灯笼。一个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出现在夜色里,她和所有年轻女人一样,挺着孕肚,腿脚好像不大灵便,肿胀的鱼泡眼只微微张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石子。突然,她好像看见了什么,脸上肌肉生硬地抽动,猛地扭头往回跑去,祠堂边的萧淮来不及躲闪,被她撞了个正着。
妇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突然加快脚步,在萧淮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浑浊的眼睛里淌出泪来:“你……您就是杀了何远那一家子的人吧,求求您带我走,我会报答您的!”
萧淮哪受过这么大礼,比她还惊恐,赶紧把她拽进祠堂,“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但是你得答应我……”
——
体能被削弱、又带上一个腿脚不便的妇女,萧淮的行动明显慢了许多,但依然比妇女靠自己来得快。这座村子入夜后几乎没有人外出,倒是方便了她俩,出了村口就是崎岖的山路,萧淮索性帮人帮到底,扶着妇女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泥洼路往外走。草丛里不知名昆虫滋儿哇乱叫,萧淮裸露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全是蚊子咬的疱,为了缓解痒意,她强迫自己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被、被拐进来以前,我叫郭若雨,但是进来之后,我就没有名字了……”妇女枯黄的头发下,一对眼眸红肿无神,此刻在月光的照映下,却显出几分精神气来,“我是宁市人,前面有个城镇,我们一起打车回宁市,您、您也是被拐来的吧,我父母很有钱,他们会报答您的。房、车、甚至是高薪工作,只要您带我出去,一切都好说。”
知道放鱼饵吊大鱼,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萧淮想。
“不必了,我只能送你到城镇,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萧淮摇了摇头,“我也不要你们的报答,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村子为什么每晚悬挂红灯笼,以及,你们口中的‘娘娘’是指什么。”
郭若雨的身形突然僵硬了几秒,好似回忆起什么恐怖的经历,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张口……
——
六个小时后,紧赶慢赶终于在村民醒来前回到祠堂的萧淮,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起身朝着祠堂里高高在上的女像一拱手:“感谢这么多天的照顾,可惜我不知为何见不到女士的身姿,今晚可愿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每天都会精准掉落的贡品哐当一声砸到她脚边,飞起的瓷碗碎片差点儿割破衣服,萧淮忙道:“不见就不见,大家都是文明人,你可别乱来啊,我就这么一件衣服了!”她拎起袖子闻了闻,嫌弃地皱眉,“而且还发臭!要不,女士你……帮我找几件来?”
她当然只是随口一说,所以第二天一早,某位村民捧着女性衣物跌跌撞撞放到祠堂里就跑的情境深深震撼了她,她不由再次抬头望向那僵硬微笑的女像,犹豫地问:“……你是哆啦A梦?”
女像:……
如果没有任务,这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倒是惬意,但消极怠工的报应很快就来了——这天下午,几十户村民聚集在祠堂门口,把正在午觉的萧淮揪了出来。她睡眼惺忪地就被捆上了双手双脚,打了个哈欠,果然在人群最内侧见到了郭若雨,此时郭若雨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多了红肿的伤痕,瘦瘦小小的身形被环在一个粗野汉子的臂弯里,显得她的孕肚越发臃肿了。
顶着毒辣的太阳,萧淮睡意朦胧地听村长对自己的批斗会,大意是她嫁到本村却不守妇道,杀害丈夫一家,撺掇良家妇女离家出走,种种劣迹罪行累加起来,该被沉塘淹死。萧淮斜眼看向郭若雨,轻声笑了笑,比了个口型。
而后她大喊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男多女少的村子里,男性荷尔蒙粘稠到几乎爆炸,萧淮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自然是招来了不少淫邪的视线,她裸露的脚踝凝聚了众多男村民的目光,此时听她一喊,众人当真狐疑起来,村长把烟斗倾斜一段,滚烫的烟灰落在她脸上,烫出几点红痕:“说。”
“是娘娘保佑了我!”萧淮满意地看到他们脸色大变,清了清嗓子继续编,“娘娘说了,要是你们害我性命,只要一入夜,全村的人都得为我陪葬!”
村民的表情扭曲起来,如同一条条翻滚肮脏的虫子。他们捡起石头砸向她,用手里破碎的瓷碗攻击她,胆大的甚至一脚踩在她脸上,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的眼珠子崩裂开来。他们并不对这位“娘娘”抱以敬畏,准确地说——只是怨恨与恐惧。
萧淮连一声都没有叫,只趁乱攥了块瓷片在手心里,任凭他们如何打骂都不吭一声。实际上,这具身体远远撑不住如此程度的施暴,能挺过来完全归功于她亡命之徒一般的意志力,最后她被关进柴房,身上衣服没覆盖的地方,尽是淋漓鲜血。
“那位娘娘,是个脾气不好但法力高强的神仙,传说守护了村子许多年,大家伙儿都很敬畏她。”
“娘娘喜欢红色,村民便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如果有人没挂,娘娘便不再保佑他了。”
“那个村子有很多被拐卖来的妇女,像我一样想逃跑的还有好几个,如果你不肯跟我离开的话,能不能……帮帮她们?”
郭若雨含着血泪的控诉让萧淮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她的声音远去了。
萧淮隐隐约约听到,有几个男人的声音在柴房外窸窸窣窣,好似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她,最后进来的是个长相端正的年青男子,萧淮睁开充血的眼睛,这个男子的样貌让她有些熟悉感——眉目清秀,丹凤眼立刀眉,竟与那女像有五成相似。
这个男人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为她割开了绳子,“别发出声音,跟我来。”
萧淮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手中藏着的刀,点头跟上。两人趁着夜色走过一条萧淮完全没注意到的小路,芦苇杂草高过了半腰,萧淮感到脚下传来些微湿意,驻足问:“我们要去哪里?”
男人正在拨开草丛,闻言连头也没回:“带你出村。这条路只有我知道,前面有条没过膝盖的河,过了河就是大路,我不能送你太远,你得自己出去。”
这话有点耳熟啊。
萧淮还是没打消疑虑:“为什么你要帮我?你和那个‘娘娘’,是什么关系?”
她一边说话,一边跟上男人,正如他所说,这条河只能没过膝盖,冰冷的河水淌过她的小腿,连带着伤口也隐隐刺痛。男人回头笑了笑:“她是我妈妈。至于为什么要帮你……也许是,我不想看到你和我妈妈一样的下场吧。”
两人终于隐约见到大路的灯光了,男人眼神闪烁,朝她伸出手:“来吧,我送你离开,下次别误入这个村子了,否则……”他一把拽过萧淮摁进骤然加深的河水里,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往下压,狰狞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温和,“你来一次,我就杀你一次。”
一块尖锐的瓷片狠狠扎穿他的眼睛,萧淮张口咬住他的拇指,重重咬下,混合着鲜血和碎牙的一截拇指落在水中,荡开一片血晕,男人吃痛松手,萧淮趁机将他拉下水,瓷片飞快刺破他的双眼和手臂动脉,水中的窒息感令男人不顾一切地挣扎,但萧淮杀红了眼,恶毒地将他往水底压去,最后一脚蹬开已无声息的男性尸体,冲出水面。
强烈的刺激和缺氧让她头痛无比,萧淮缓了几分钟,深吸一口气,又潜入深水。她对这个“娘娘的儿子”身份并不怀疑,但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如果想杀她,在村子里解决了不是更方便吗?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地方,有什么秘密。
流水顺着她的发梢流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除了水声一片寂静的水底令人发慌,但萧淮有种强烈的预感,于是她凭着三脚猫的水性,时不时上岸缓口气,血污在水中弥散开来,萧淮长而浓黑的头发如同一团海藻,她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东西——
一口棺材。
棺材上曾经绑着粗麻绳,现在已经完全腐烂了,用手一捏就能捏断。棺材面儿上贴着五六张奇怪的黄符纸,还非常新,萧淮尽数揭下,然后推开了这具棺材。
里面有个女人,容貌似玉,眉眼低垂,正是那尊女像的样貌,明明死去多时,却如同睡着了一般。
萧淮伸手抱住她,向上游去,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一对猩红带血的眼睛正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