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巷,细雨绵绵,似长针敲在青石巷,碧城的人依旧悠闲地忙碌着。
西上街依旧清冷,带着几分萧条。
这是在姚府的第二日,后日就是姚家小儿的头七。
澜哥正携着怀玉在茶室,和姚术闲聊。
若是聊山川大湖,天下奇观,姚术能和澜哥聊一整个上午,若是聊医术药理,治病救人,姚术能和怀玉聊一整天。
实际上,这两日,燕云澜二人几乎是想着法子和姚术交谈,今儿下午,姚术总算是舍得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招待一下燕云澜几位贵客。
结果最后只来了燕云澜和怀玉两个人,姚术有些奇怪的问:“燕兄弟的弟弟呢?”
燕云澜带着几分歉意道:“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这会该在碧城哪个地方喝花酒。”
辛瑜也没能去成,她在正卧病在床。
因为接连几次落水,辛瑜实打实的重感冒一场,除了吃饭,几乎没离开过床上。
期间,姑娘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掐着她脖子,吓得姑娘一身冷汗。
姑娘彻底醒了之后,发现右手的纱布已经拆了,心里有点高兴,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叫起,她只得认命地踩着虚浮的步子到厨房找吃的。
姚府很大,她住在西边,好不容易找到厨房,却没看见什么熟食,萝卜青菜倒是有一堆,窝在角落里。
府内找不到吃食,又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吃晚饭,辛瑜只好把目光投到外头的小摊子。
她出府门时,门卫小哥没拦她,只是她刚跨出门槛,竟然撞上从外边回来的小变态。
小变态一袭绛红锦袍,撑着一把缀着梅花的油纸伞,站在细雨中。
隔着重重雨幕,她见着那人眉如墨画,唇若涂脂,目光寒凉地睨着她。
辛瑜还是有点迷糊,那抹红已经由远极近,凉凉地声音传到她耳内。
“要去哪?”
辛瑜鬼使神差地躲到他的伞下,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软糯糯地道:“吃宵夜。”
云衍垂眸看着侧身过来的姑娘,姑娘多数是穿着嫩黄衫,今儿却只着件烟泷白衫,倒有几分文雅。
平素圆圆的脸儿看着瘦了点,愈发显得那双湿漉漉的乌眸大而亮,苍白的小脸却带着兴奋和喜悦,右手缠着的纱布也终于拆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问:“和二哥报备过了吗?”
姑娘湿漉漉的眼睛飘忽不定,也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王爷和怀玉在同姚老爷聊天呢,我饿得慌,打算吃点小食。”
说罢,挑起弯月似的叶眉,笑眯眯地问他:“殿下要不也吃点去?我之前在街角那看到有个铺子,有好多漂亮的点心。”
辛瑜见云衍没说不去,便欢喜地拽着他的袖子,往细雨中走。
西上街冷清,雨丝荡进各家小院,墙内的藤蔓花儿顺着灰白墙爬上墙檐,花骨朵柔弱,风一吹,粉白的花瓣儿便随着风落到过路人的身上伞上。
雨珠顺着伞骨滴答滴答的敲落在青石板上,像是一段悠扬的小调,辛瑜往伞内侧了侧,边扭头问身边人:“殿下喜欢下雨天嘛?”
“……”
“我可不喜欢下雨天,特别是这种阴雨天,雨雾一大,连远处的人儿都看不清。”
她从前留学的国家,总是阴雨绵绵,出门不带伞,就得做好落汤鸡的心理准备。
她话音一顿,忽然抬起亮晶晶的眼看着少年,轻轻地说:“可现在我却有点喜欢烟雨朦胧的天了。”
姑娘叽一路叽喳喳,身边的少年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握着伞柄,身姿挺拔地从容前行。
大抵是顾及身旁的女孩儿,伞的方向朝那边侧了侧,又或者只是迎合着挡风罢了。
辛瑜也没指望小变态能搭理她,伸手接到一滴圆润润的雨珠,眉眼染上几分水意。
“看,我要是从这个小水滴里看你——”
她说着闭上一只眼,凑到水珠前,透过它看着少年,“果然变形了。”
“到了。”
少年终于说于开了口,辛瑜先是一愣,后抬头看着自己所说的街角糖糕铺子,有些尴尬地默默鼻子。
“……关门了。”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所以,还想去哪?”
辛瑜摸不准小变态的心情,不时地偷偷瞥几眼,唔,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平素带着讥笑的脸上此刻什么也没有,面无表情的可怕,偏偏发梢上沾染了些许雨雾,柔化了他冷硬的神情。
辛瑜看着看着暗自惊叹了一声,这小变态是真的长得好看啊。
唇红齿白,乌发紫金冠,容貌艳冶,服饰华雍……除了是个渣之外。
唉,白瞎了一副好容貌。
许是因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店铺也关上了门,这么一对俊郎妙女,容姿昳丽站于伞下,实实减慢了行人匆匆的步伐。
云衍不是傻子,早在辛瑜盯他看的第一眼时,他已察觉到,他一直很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
她的目光很直接,甚至很干净,没有一丝畏惧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欣赏一副美人图。
辛瑜看得好好的,小变态忽然凑近她的眼,她心中一咯噔,往后退了退,脚下险些打滑。
“孤美丽闲都,看的目不转睛?”
他凉薄而略带讽刺的话音落到耳中,辛瑜稳了稳心思,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道:“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云衍唇角泛起讥诮的笑,乌眸立即冷了下来,“你知你的身份?”
辛瑜咬牙,“嗯。”
“心悦我……的容貌?”
“嗯。”
“想红杏出墙?”
*
茶室以竹帘隔开,低矮的茶桌上,三人盘腿而坐,品茶闲聊,丝毫没有受到外边雨势的影响。
“姚先生果然十分通医理,怀玉受益匪浅。”
姚术爽朗地笑了两声,“姑娘一介女流,医术见识却实在让姚某钦佩。”
燕云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听着二人医术上的切磋,随口问道:“姚兄,这碧城可有什么有趣的物件,燕某外祖母寿辰快到,她原是江南人士,燕云回去时,想给她捎上一些。”
姚术看向正对面的深衣男子,思索片刻道:“稀奇的玩意倒是没有,不过釉瓷娃娃老人家或许喜欢。”
“釉瓷娃娃?”
“巴掌大的一个,你可以要求做一套,里面藏些安神静心的香料,对老人家好。”
燕云澜谢过姚术,又闲扯了几句,管家上来通报,“晚饭时间到了。”
三人这才起来往吃饭的地方走,姚术和燕云澜走在一块,怀玉走在燕云澜旁边,幸得长廊够宽,不至于肩挤着肩。
“燕兄弟,你弟弟和夫人……可要喊来吃饭?”
“我那弟弟向来纨绔,不必管他。”他顿了顿,接着道:“小瑜这两天食欲不大好,让她多睡会。”
入座时,怀玉好奇地问:“怎么没见过姚先生之妻?”
姚术正背着他们洗手,闻言,动作一顿,很快又道:“内子身体不大好,不大方便陪同二位吃一顿。”
秉着食不言的信念,饭桌上极其安静。
三人各怀心思地吃着饭,快歇碗筷之时,怀玉试探性地问出今日的主要目的。
“姚先生,不知我明日能否去药园一观?”
姚术今日与她聊得颇为畅快,点头地很快,只道:“明日怕是不行,待小儿丧事过后,姚某带二位去看看,只是园子遭了火,毁了大半宝贝药材。”
这件事便这么说定,饭后燕云澜说要去给姚家小儿烧柱香,怀玉自然也去。
经过两天的相处,姚术对二人放了戒心,觉得二人投缘,此刻二人提出祭拜一下犬子,险些痛哭流涕,喃喃道:“小儿有幸啊,得二位祭拜。”
怀玉闻言,心中顿时升起歉意,这两日他们明查暗访,并没有查到姚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太子殿下打探到的消息也是说:“姚术在碧城声名很好,为人和善,甚至会给碧城里的穷人义诊。”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和云衍这样不大磊落的行为。
姚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还得拿出心思来招待他们,若换做是她,她必定要拿着扫帚把人轰出去,因而看向云澜的眼神便带了些不满。
燕云澜走到稳当,忽地被身旁的女子瞟了一眼,随即甩在身后,心中一阵茫然,暗自腓腹:怀玉怎么了……
姚家祠堂居北,两门三楼样式,中间露天,下方有口天井,整体看着庄严肃穆。
灵堂设在宗祠之内,居中放着一乌木棺椁,两旁跪着带着白帽的男女哭丧烧纸,灵桌上铺着小孩爱吃的糕点果子,还有一簇黄白的菊花蒲。
燕云澜和怀玉上前祭香,又拿了刀纸放在火盘里烧掉,静默着做完这一切。
姚术已经是满眼通红,一脸悲色,不忍去看棺椁里头躺着的人,见雇主在,旁边哭丧的丫头声音愈发大。
月上柳梢头,寒鸦乌声起,许是被灵堂里的哭声惊到,乌鸦扑簌簌地飞出了树梢。
白色纸钱一放入火盘,火势蹭的一下高涨,照亮了有些阴暗的灵堂,见纸已烧完,姚术开口请燕云澜二人回去歇息。
毕竟灵堂不适合多待,燕云澜自然配合着走出灵堂,三人走到中间露天之地,从小侧门突然窜进来一发髻上簪着小白花,一身深紫烟衫裙的妇人。
妇人见到燕云澜等人,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份惊讶,娇着嗓子道:“几位是谁,怎会前来祭拜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