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陷入短暂地沉默。
燕云澜想知道,这个“有人”是谁,但……很显然,老婆婆必定不据实已告。
该怎么做?
姚术捶眼看了下依旧未醒的姚夫人,焦急地打破了沉默:“内子的情况不大好,燕兄弟我们还是先回去,莫再听这老妇胡言乱语。”
老妇一听,未等燕云澜出声,已开始叠叠骂道:“你莫要借机转移话题!即便你没害我家小儿,但他会去封山,定是受了你的指使!”
她又抽噎起来,“若不是因为上封山,孙儿怎么会被猛兽咬死……尸骨都没留下……”
姚术面上有几分动容,他有些怜悯地看着老妇,末几,还是开口劝道:“婆婆,你年纪大了,听小人谗言行些无理之事,我不计较……只是,我夫人的确情况危急,需得——”
“不急,我既还能撑一撑,姚先生的妻子,自然也能。”
云衍姿态随意地抬手拨了拨耳垂下的发丝,不含情调的打断了姚术的废语连篇。
他话语带着几分随意,衣袍不似平素整洁,如今这般说话,竟带了几分轻佻悄公子的意味。
姚术经他这话一噎,气得面上回了血色,咬着牙道:“内子不比燕小公子——”
正这时,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猛地打断了姚术的话。
“原来,人都齐了啊。”
众人一惊,寻着声音去看。
漆黑的夜空,远处的茂林中时不时传来呜呜声,而他们几人前方,那一片烧焦而空旷的土地之上,正盘踞着一条黑色巨蟒。
黑蟒。
一条缺了尾巴的黑色巨蟒。
一众人见着突然出现的妖兽,均均露出各异的神态,姚术更是吓得腿软抱着自家夫人下意识地往后缩。
太子殿下目光一触到那头黑蟒脸色骤变,怀玉正奇怪呢,见燕云澜的神色也倏地一冷,目光如同寒铁冷箭看向巨蟒。
她微微一讶,忽然注意到这头蟒和绑走她的银蟒一个模样!
若是撇开肤色不谈,当真是一对双生子!
黒蟒头顶上,坐着位年轻男子,他穿着藏青色的异域服,眉眼沾了夜露,月光打在上面,莹莹发亮,那张脸却异常清丽,眼熟的很。
老妇的目光一落到巨蟒头顶的人身上,眼神立即不自在地闪了闪。
两方对峙,一时,竟是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燕云澜眯眼看着上头的人,薄唇抿成一条线,最后视线落到巨蟒的尾部,瞥见那抹有些眼熟的身影,面色终究是沉了下来:
“你是何人,何故绑我夫人?”
蟒虽缺了尾,依旧卷起粗壮的尾后部,若是细看,能看见那卷成麻花的圈里,吊着个人。
人儿一头长发铺散,垂在空中,衣角的绿色竟和巨蟒头部坐着的藏青相得益彰。
夜色之中看不清她此时的灰头土脸,她缩起手脚不敢妄动一分,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还能被条蛇卷成鸡肉卷!
这该死的剧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辛瑜连吐槽都懒得干了。
她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从刀疤脸的手上逃出来,竟然狗逼的撞进了云卿的院子里!
谁能懂她关上门,见刀疤脸骂骂咧咧走远之后,一口气吐了一半一回头看见半截手臂露在外头,上边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碧眼蛇的云卿时内心的绝望啊!
偏偏云卿手臂之上的蛇栩栩如生,眼睛跟碧绿的宝石一样,牙齿锋利的似下一刻便能扑上来咬她一口。
辛瑜看着牙齿止不住打寒颤,触及到云卿略显讶异又几分阴测的眼神,她莫名地腿发软,对方二话没说,先朝她露了个笑,冷意森森。
“原来你居然认得燕云澜。”
云卿这话一说完,她直觉要自己遭大殃了!
果不其然,她被绑成蛇肉卷了。
此刻听到澜哥的声音,只觉得犹如天籁之音,辛瑜唔唔了两声,眼神热切地看向下方的澜哥。
别问她为什么直接求救,因为云卿这心机深沉的家伙,封住了她的哑穴!
藏青衣着身的男人似乎挑眉偏看了眼巨蟒卷起来的尾部,眸底划过一丝惊讶,他忽然弯唇一笑:“邺王爷不认得我了?”
伴随着他的话,黒蟒竟缓缓俯下身来,至男人正好俯瞰到一众人的神情,才停了动作。
而它的尾部则愈挑愈高。其上卷着的人好似是被根比腰还粗的绳子吊在半空,手脚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大概就剩眼睛和脑子。
男人一近,怀玉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五官长得漂亮,黛眉绛唇,鼻梁很挺,肤色很白,眼睛细长,眼尾上挑,实在妖娆胜女子,一身藏青异域装更是修衬得身姿挺拔,乌黑的发看上去比女子的发还要柔软,两耳侧压着两绺辫子,其中右耳上别着一个精致的蛇形扣子。
这个人,是西南人士的装扮。
燕云澜只平静地看向他,淡声道:“你值得本王认识?”
空中听到着对话的辛瑜心脏咚咚地跳快了许多,澜哥你要不要这么刚!我特么还在他手上啊!
云卿神色一凝,很快又笑开,笑得几分无所谓,“也是,我是不值得鼎鼎有名的邺王认识。”
他的语气清淡,一张脸实在艳得动人,“不过我认得邺王,此前见过邺王三次呢。”
燕云澜眉峰一拢,并不愿意听他胡扯,只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人却自顾自地说:“八年前,我曾见过殿下陪着一个极美的女子,看戏呢。”
“不知殿下记不记得,你当时从班主手底下救下一个犯了错的少年?”
燕云澜神色微凝,脑海中依稀浮现了男人说的画面。
那是他最后一次,陪母妃看戏。
戏班唱的什么他并不记得,但是他似乎是救了一个因端茶出了错的丫头。
难道是眼前的男人?
他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他,男人又说:“所以邺王殿下,我欠你一个恩情,今日这事,如果你不管,我便放你离开,但你若执意要管,我只好连你的命也一起要了。”
辛瑜真的欲哭无泪,欲言无口,澜哥为什么和云卿聊起天来了啊!
不知道她被缠得很难受,都快呼吸困难了吗!
还有小变态也是!
怎么跟红木桩子似的,老僧入定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埋着头谁也不看!
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干系!
……虽然,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小变态这冷血的性子,能管什么是怪事。
可是……澜哥在,澜哥要插手,小变态不应该把出言不逊的云卿揍一顿先的吗!
燕云澜闻言,故作惊疑道:“姚庄主的好心肠,是远近闻名,你能和他结下什么仇?”
云卿讥笑一声,目光落到畏畏缩缩的姚术身上,绯红的唇轻启:“他盗我族秘宝,害我阿姐性命,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盗你族秘宝,害你阿姐性命?”
燕云澜重复着这句话,“且不说你的话是否是真的,就算是,为何不报官,交由官府处理?”
哪知云卿放声大笑了一会,如同看个白痴似的看着燕云澜,讥讽道:“邺王身处高位,如在云端,哪知这官商勾结,两两相护的道理!”
燕云澜的脸色不大好看,怀玉听到二人一言一语也蹙起眉头。
巨蟒缠住的辛瑜倒是一懵。
害阿姐性命这一条,她能明白。
可盗我族秘宝,是个什么鬼?
什么秘宝?
云卿他不就是为了替姐报仇才策划了这么一场屠戮姚氏全族的戏码吗?
《金玉》中,云卿精心设计,只为替枉死的姐姐——云婉,报仇。
原著曾写:云氏姐弟,乃西南人士,父母早死,因而活得艰辛。
姐姐为了生计,成了梨园的一枝花,但梨园的工作岂是那么好干的?
不说村里头的人瞧不起他姐弟俩,没爹娘的孩子,以后能混出个什么名堂。
单是云婉在梨园唱戏这事,她必须跟着戏班大江南北的跑,而云卿年岁小,不好带在身边,她只能把他寄放在当时一户表亲家养,并允诺每月按时寄银钱过来。
俩姐弟很少能见面,感情却很深,每逢云卿生辰,不论云婉当时在哪个地方,她必定会回西南替他庆祝。
替他下碗长寿面,压一个长寿辫,欢喜他又长一岁,愈发聪慧。
那戏班子走南闯北也闯出了些名堂,云婉也越来越有名气,可偏偏,云婉却在碧城遇上了她此生最大的劫。
云卿十三岁那天,照旧在村头土坡坐着等他的姐姐。从天刚刚亮,一直坐到夜露沾寒衣,他也没听到马蹄声。
他有些失望,以为是姐姐忙,来不及赶回家,可自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封姐姐的家书。
村里人都说姐姐终于抛弃了他。他一开始不信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离开了生长的地方,发誓一定找到姐姐,更要混出一个名堂。
几年过去,他渐渐混出了自己的名声,期间一直打探姐姐的消息,却毫无所获。
后来,失望变成绝望,他不再去找这个人。
直到某一天,他在茶馆吃茶,听得人闲聊近些年的江湖人物。
不知是谁提到了戏班里的那位名角,他忍不住去听,却听得一个让他浑身血液凝固的消息。
云家戏班?
不是早败落了吗?
那位名角?
不是早死了吗?
……
之后云卿便开始查探云婉离世的原因。
原来云班子曾在碧城与一郎君结缘,甚至许下终身。
时人都道:云娘子好生厉害觅得一良人,从此不必抛头露面。
谁曾料云婉刚从云班子脱身出来,便出了大祸,从楼上摔下来,撞了头,死了。
云卿却是一点也不信,他的姐姐,怎么可能和平常女子一样,磕碰一下,便要死不活的。
最终他查到了姚术的头上。
那个说是约摸会娶他阿姐的人:姚术。
也不知他是怎么认定云婉的死一定和姚术有关,总之,云卿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姚家家大业大,姚术也是有名望的大夫,姚氏夫妻恩爱,膝下独子也很有出息。
哪样都是好的。
那他就毁掉姚术的一切。
彻底毁干净!
姚术惯会做大善人,云卿就毁了他的声誉。
姚术惯爱辛苦积攒地财富,云卿就毁掉姚氏药业的根基。
姚术最爱他青梅竹马的夫人,那他就一点一点摧毁他那夫人对他的爱意。
最后才是,取其性命。
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为了折磨姚术给他姐姐报仇啊!
什么劳什子秘宝!
她怕不是看了本假的原著罢!
“你是那戏子云卿?!”
姚术听了半天墙角,突然惊呼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男人,眼底错愕一览无遗,更是仔细地打量着云卿那张妖冶的脸,颤巍巍道:“云婉是你姐姐?”
云卿并未笑,也没回答姚术的两个问题。
他那白皙的手轻轻抚着蟒不大光滑的脑袋,眼神淡淡地看着姚术怀中的女子,缓缓道:“这位便是令夫人了?”
他的不答反问,反而让姚术认定了此人便是一个时辰前,自己在碧湖月楼上看到的云卿!
虽然二人的长相不大一样,但是那眼睛乃至整个五官,与那戏子极其相似,只是眼前这位更为妖娆,胜做女相了。
而这女相,莫名让他联想到多年之前,碧城那惊鸿一瞥的女子。
那水中戏楼之上,水袖轻翻,眉眼俱是姝色的女子。
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儿,云婉。
身姿曼妙似云,语调婉转动人。
他慌慌张张地问出此人和云婉的关系,可这戏子竟然提及卿容!
他当即甩了脸色,厉声道:“果真是你这戏子害的我一家!”
“你一家?”
云卿疑惑地重复着姚术最后三个字,眸光冷了下来:“我可还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如何害了你一家?你那妻子不是在你怀里么?”
姚术气得脸色发青,怒道:“狡辩!我这药园子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他厌恶地看了眼云卿,又将眼梢掠过一直不曾说句话的燕氏二人,厉声喊道:“你即便要害我,也不该对这万亩葯田做手脚,你可知道,有多少病人要依靠这个药园活命!”
姚术语气激昂慷慨,上好的面皮到让他显得正人君子。
一旁,燕云澜闻言轻轻皱了眉头,又听到蟒上男人冷笑一声:“那关我何事?”
姚术瞠目结舌,气急:“你如此这般设计,为的就是毁我清誉,害我家人?!要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此前几夜,他曾夜夜跑去红袖楼看戏,实则是为了查探这戏班的底细。
可戏班太过规矩干净,除了台上演的那出名戏,再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越查不出奇怪之处,他反而越不心安。就像敌人在明,他在暗,处处被牵引着走。
直到今夜,他才明白,这戏子的真实目的,选好时间,地方,要一点一点从根本摧毁他姚家一切!
其心之恶,天可诛!
“姚术,你可还记得云婉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