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在《我执》中有过一段话:“你的同学看过你的成长,你的同事知道你的其他同事,对着他们,你能说些什么?你只能固定在地上的某一点,所以你只好有所隐瞒有所保留。难怪大海是自由的,你甚至怀疑那些人哭着说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伪造的故事,但它们却因此更加真实,因为那是一个人最想它成真的欲望。海洋令每一个人成为真正的自己。”
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由于一直都不是个学业心很强的人,所以在两个月之久的自由时光中我是不可能耐住性子甘愿整日闷头苦学的,但看着外面烈阳高照的也不高兴跑出去,又不打什么大型网络游戏,终于在百般无聊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劳逸结合还不用出门的活动——手游版狼人杀。
一开始玩的时候我只是个新手,狼人杀这个游戏不会玩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发言,当时我不过是个十五岁出头的小姑娘,跟这么多陌生人连麦心里必然有些紧张,按着发言键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我一度以为隔着屏幕的他们下一秒就要对我破口大骂,但事实是,他们仿佛视我如妹妹般悉心对待,没有一句不耐烦。第二天一上线,我们几个又不约而同地玩在一起。这样一来二去,彼此从最初单纯的游戏好友升级为每天唠嗑的至好,加上狼人杀是个语音游戏,在声音旋绕之下,尽管素未谋面,却总觉得对方的存在真实无比。
这段本该萍水相逢的关系不出一周就已从游戏里蔓延至游戏外,我们很快放下对彼此的防备,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者说,在这群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面前,我们都从未有过防备。
再或者说,我们根本不需要防备。
因为那些故事本就不是什么深藏在心底叫做隐私的东西,而是我们胡诌的传说。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上网,整日混迹于各大贴吧等社交网站,因为还在上小学的缘故,闲暇时间特别多,一天天地就爱跟那些网友聊天,聊的东西有多搞笑呢?有一回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她跟我说她还有两个弟弟,这仨姐弟可厉害了,姐姐肤白貌美大长腿,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帅,才五年级就拥有高达一米八的身材,成绩一个比一个好,期末考语数外三门总共拿了300分。
很扯淡吧?别急,我还有更扯的,那会儿有两部动漫在我们小学生中特别流行,一部是美人鱼题材,还有一部是精灵题材,于是我就跟那个小姐姐说,其实我是条美人鱼,小姐姐半信半疑,问我:“那你有尾巴吗?”我一点不带犹豫地回复道:“有啊,碰到水的话尾巴会露出来,一般不会出现的。”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那真是太小看我中二的实力了,除了吹嘘自己是条鱼,我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不瞒你说,其实我有七个守护精灵,她们现在有的在我旁边,有的在睡觉,我每天都会跟她们说话。”
我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相信这种充满妄想的话,但要是她现在还记得,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就像我当时深信不疑地认为她有两个完美无缺的弟弟,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些令人发笑的虚词鬼说。
我想表达的并不是什么“道远知骥,视伪知贤”,因为我现在依旧会这么做,并且越来越任性了,不仅会在匿名社交网站上随便找个人聊天,有时装作自己是刚离婚的30岁少妇,有时又假装是受到歧视的同性恋男孩,就连在现实生活中也不放过这样随意改编自己人生故事的机会,面对大概只有一面之缘的出租车司机,我会告诉他自己是有三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偶尔还会化身成为孤身从农村来大城市打拼多年的励志女高管。
不断捏造自己的身世,讲述自己这样那样的经历,都是基于,在某一刻我真的想要成为那些人,曾几何时,我也想要体会他们的人生,哪怕只是调皮地试一下。
唯有陌生能帮我实现这些愿望,因为唯有在陌生面前,我们才有可能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犹如重生。
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又升大学,也可能是从这个公司到那个公司,我时常在这些阶段和场景听到他人天花乱坠的故事,这些故事或真或假,时间一久也就不再纠结它们的真伪了,毕竟这些缥缈的欲望,才是他们最想成为的自己,我也反倒因此而觉得他们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