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这一生都是为了能到更远的地方去”我大抵是不同意的,我觉得,人这一生都是为了回家。
一直到大学,我都还是在自己家乡念的书,我不知道离开家很久是什么感觉,更加不会去想回家的意义,在同学们想尽一切办法溜回家,想要捏捏爸爸的脸,摸摸妈妈的发时,我只觉得他们是在没事找事。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一放假就直接买了最近的机票,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明白,这座城市明明比那些小镇繁华得多,他们为什么能走得如此干脆利落,难道这里的车水马龙就这么不值得他们留恋吗?
“回家”于那时的我来说,不过就是件打开家门走进去的事,而第一次让我全然颠覆这个定义的是大学里一位学长。他是在某个小县城里长大的孩子,家境并不宽裕,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进入大城市学习的机会,并且入学后学霸风采依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年年都拿了奖学金,再加上一表人才,毕业之后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城市,只要稍加努力,获得世俗眼光中的成功基本没什么大问题,要知道,对于大部分布衣出身的人来说,世俗成功即是他们穷尽一生所求之荣耀。
然而,在他论文答辩通过后,甚至连毕业证书还没下发,就已经在收拾行李筹划回家的事情了,老师和几个朋友纷纷劝他留下,告诉他要是回去,前途将十分渺茫,可即便话都已经说到这样的份上,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一堆人挤破头也要进来的城市。
这段故事是我大学老师告诉我们的,唯一一次见这位学长是在后来一场讲座上,他作为优秀毕业生被请回学校给学弟学妹们致辞。
那时他也就三十出头,说起话来倒一套一套的,虽常年成长于一个小县城,满嘴的家乡口音,可举止谈吐却格外大方,他说了很多,大概就是讲述自己这些年如何带动自己家乡经济发展与建设,本以为是在胡乱吹嘘,上网搜了一下才发现这是真的,原来那座小县城早已名列城镇行列。我只记得了他说的一句话:“其实当初回家的决定做得很草率,没顾忌那么多。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了四年,一开始或许出于新奇、憧憬、热情这类原因确实曾在这里短暂地快乐过,但是时间久了,静下心来,扑面而来的竟全是恐惧。”
年轻的时候都想出来闯闯,渴望找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年纪大了就会发现,回家才是唯一的归途。
大一刚进来,彼此之间都还不熟,有个室友来自某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性格十分内敛,住在同一屋檐下大半年了跟我们几个平常的交流还是停留在那些客套话。因此,我们对她的身世便也极度好奇,于是趁着放假,大家就一起计划着去她家乡旅游,企图从风土人情上开始着手,一探究竟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们自说自话地买了机票,下了飞机假装对这块地方一无所知的样子,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出来带我们逛逛,反正假期没什么事,她肯定不会拒绝我们的。
第二天,我们在约好的地方见面,她一出现我就呆了——大概从距离三十米处眺望到我们,然后以飞快地速度朝这里奔来,突然纵身一跃,给了我一个沉重的熊抱,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我先前认识的那个她。她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不仅向我们介绍各大景区,还给我们分析哪条大街哪条小巷里哪家餐厅的哪道菜最好吃,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见过她最生龙活虎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之前是否认识过她。我想,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的吧。
不过也是,小姑娘只身一人来到以往从未踏入过的陌生城市,恐惧与无助充斥着她的内心,许多道听途说来的条条框框让她在意得要死,显得过于别扭与格格不入;而现在,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终于能够做回自己。
家乡于人们来说是根,是一种属性,不论之后走到世界的哪一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属性依旧不会被改变,根也仍旧无法被拔除,就像我们不论身在何方,后来都如何大富大贵,也永远忘不了出生时妈妈对我们讲的那句土不啦叽的方言。
我过去是个十分赖家的孩子,即便是爸爸妈妈说要带我出去旅游也死活不肯,还会倒在地上滚,趴在地上闹,像是在恳求他们,不要让我离开家,那样我会受不了。每个人都喜欢在很小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规划一下自己可爱的未来,我那时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将在这块土地上度过,我将他视作我不可分离的爱人,与他紧紧相拥,奢望永不分离。
可是你知道人总是会变的,就像爱情的喜怒无常一样,腻味是早晚的事,就连我这样曾愿誓死都要留在故乡的人,也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没错,再后来,我干脆就离开这个国度了。与普罗大众一样,我也怀揣着追寻某种人生最与众不同的意义从家乡走了出来,或许还可能是觉得从前的人事早已分崩离析,想要重新来过。中途为这般看似潇洒的生活快乐过,真心不忍离开过,然而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想要回去。不是我真的想家了,而是想我自己了。一切从头开始太难了,塑造一个全新的人格太难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原原本本自己,看着那个不完美的小家伙慢慢长大,这远远要比硬着头皮到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地方再活一次超脱得多。
我还是回家了。没有在向生活低头,我只是找回了自己。
难怪那些流离在异国他乡的人们哪怕获得再大的成功,最后还是甘愿回到家乡,过儿时养猫逗狗的童趣生活。我们在放任当下欲念的同时,往往越来越容易抵达过往记忆的真相。而回家的真相,就是回归自我。
这些在我们年纪还尚小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的,毕竟年少气盛,想要环游世界四海为家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毕竟你不去流浪,又怎知回家之珍贵。可惜的是,我们中有太多人都在回家的路上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