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光微波,流云翩翩。微香的清风如涟漪般在碧绿的麦田间缓缓荡开最后扑向山脚。
这条清澈的河流横贯阿尔,当地人叫它莫离河。相传这条河断流时就会发生天灾。古书所写,最后一次断流发生在1000多年前,紧随其后的便是地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秋节大年初一人们会来此饮水,算是乞求来年仍可佳节吧。时至今日,人们已经不那么迷信了。大桥成了远近闻名的纵景台。站在桥上,可俯观碧波无限,仰望峰峦绵延。远眺,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最后缓缓爬上山坡的是各色的花草苔藓。
暮春三月,司马康却是裹着灰色大衣。干涩而枯瘦的脸颊上有道浅浅的伤痕,他身边的女孩叫李云凤,或者应该叫女人。她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于女人而言,倘若没有动心的礼物,过生日便是受难。她穿着棕色略显宽松的长裤,上身是件白色短袖。虽是普通装扮却将女性柔美丰润的姿态神韵显现的分毫不差。乌黑的长发映衬下的淡妆细抹的脸颊像极了今时今日的天空,而那双原本清澈无暇如泉水般的双眼此刻却泛不起温柔。她吸了口气,胸口的纤薄的衣衫流过一道微波。
“为什么?”她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随即将目光倾洒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上。“你只说了一句,我想你了。我就。。。”她用余光扫了扫陈,指头轻轻扣在栏杆上。“漂洋过海来看你。”
司马康解开大衣纽扣露出洁白的衬衣,落入水中的烟头很快消失不见。他抬起头看了看女孩。
“我也想知道。”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为什么当我看到你时,想到的不是永恒而是死亡。”
女孩努力笑了笑,用手勾出嘴角的发丝。
桥上走过的一对对情侣的轻声耳语反倒使两人间的沉默更清晰。
“已经十年了。不是吗?”女孩双手扣在一起,背靠栏杆。似乎是要吸吮她身上的香味,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衫是小心翼翼。如云中雾边,目之所视,转瞬之间。
“嗯。”司马康又点着一根烟,
“也许我不该来。”女孩的嘴唇微微颤动。
“为什么?”
“本可以留下一些美好的东西的。不像现在。。。全都破碎了。”因为刘海的缘故,无法看到她的眼角是否有泪珠。她既没有擦拭又没有抽泣反而在微笑,这更无从判断。只是她的身子微微抖颤了一下,如风掠过枝头,地上的斑驳聚散变化,莎莎作响。
“也许,我应该。。。”他的目光直视女孩,“走进你的身体。”
“是吗?”女孩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只是一副棺材。而已。”
他有些后悔,假如十年前也就是第一次就占有了她,那么也许结局会大不相同。那时的他们还年轻,充满激情,渴望炙热滔天的声势下强烈的苦乐相食。或此或彼都可倾尽一世芳华独享痴心滋味。现在,身体的渴望已被心灵的麻木不仁荼毒而钝化成原始的冲动。没有纯真的情愫,也不需要什么誓言。如同挠痒一般仅仅是生理的进食。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演变成信徒修女那样的无欲无求。对此更为鄙视,渴望阉割这样一种堕落。随着生活负担的加重,永无休日的焦虑加身,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久而久之,对此反倒困惑。人应当如此?随着而来的便是关于婚姻子嗣独立自由这些问题,但都因无法解决反而加重了忧虑。解决的办法便是拼命工作不让自己闲暇,要是运气好能有好的收入那么便能获得平静。虽然不是花天酒地但穿别人买不起的衣服去别人去不起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欣慰。否则身体的劳损精力的涣散都会引起悲观的念头,靠着廉价的烈酒发酵才能睡去。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司马康便要穿上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去给一头头病牛打针。胶鞋踩在牛粪遍地的牛圈中,到处都是牛粪的味道。而云凤,则要换上短裙高跟鞋站在柜台后等着结账的客人。四年的煎熬便是一个店长的职位,工资多了一千多。但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是微不足道的。这些钱她都用来买化妆品但仍欠缺。她本能够结婚的,但因为彩礼问题最后作罢。当时她才26岁,算是年轻。家人并不是把钱看得重,只是觉得在这样的事上不守信用是有问题的。至于那个男人,她有时做梦还会梦到。
当明天的太阳落下的时候,陈又能回到简陋但无人打扰的宿舍一边抽着烟一边玩着手机,当时间来到1点时便能睡去。云凤又可在楼下的小摊吃一碗混沌然后躲进自己的安乐窝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听着电视,想睡便倒头睡去。如果做了噩梦便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然后钻进被窝蒙着头等着时间去上班。
司马康像瘸子般缓缓挪动步子向女孩这边走了几步,他的脚上周被牛踩到尽管没有出血但却肿了起来。但他还是忍着疼痛穿上了皮鞋,那双黑色皮鞋他买了有两三年但始终没有穿过。为了迎接女孩的到来,他专程坐大巴去市里剪了头发,买了衬衣,裤子,甚至是内衣。又去洗了个澡,买了几包纸巾,口香糖。回来时已是傍晚,他站在望着山顶的落日又看着墙角的那排字:你还回来了吗?救我。
这排字是雪儿当初写的,没错,司马康住在曾经雪儿居住的房间。这排字便是他挪动床榻时发现的。当他看到这排字时不由兴趣盎然。他能判断出这是女孩的字迹,但没有时间作者。为此他专门询问同事,同事告诉他之前是住过一个漂亮异常的女孩,但女孩呆的时间很短。后来是一个维修机械的抠脚大叔再后来是一个货车司机。原本窗是在窗户下紧挨着暖气片,桌子紧挨着床,司马康觉得那样影响凭窗远望。他对那排字的作者充满兴趣,但大家都不知道女孩后来如何了。每当他倚窗感怀时,觉得那排字似乎是为他而写的。但他并没有要等的人,只有追犹不及的过客。
他一边边看着女孩发来的机票信息,耳边传来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最后他掩面瘫坐在椅子上。直到皎月染白大地,山峦更暗,他才起身躺到堆满书籍的床上。在黑暗中他捡回一席容身之地。他想起了已在监狱十年的父亲以及仍在饭店打工的母亲还有那些曾经让他痛彻心扉又感到短暂的永恒的面容,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夜半三点的时候,他从梦中醒来。这算是一种习惯,尽管常常是梦境的缘由。这次他做的梦算不上噩梦甚至充满诗意,他静静回想梦里的点滴:
似乎是洪灾过后,一片狼藉的街道的积水淹没膝盖,他在水中走着走着,最后来到一家棺材店。棺材店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荒野,而街道的水面却反射出阳光。棺材店没有人,墙上的相片一张张被风吹落掉入水中。唯独正中央的长桌上放着一口未盖的棺材。司马康站在棺材旁往里看,这时似乎地震了。窗户摇晃起来跌入水中,门也倒下。司马康躺进棺材。世界开始下陷,四面八方的水灌了进来。
桥边种植花草的工人们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们蹲坐在路边闲聊起来。有的从布袋子里取出瓶子喝起水来,有的掏出烟抽了起来。
“师傅,这不能停车。一会要下花。”说话的老人穿着略旧有孔的迷彩服,肤色黝黑约有60岁,他又坐回路沿上,“抽抽抽,往死里抽。抽烟不要钱。一个破桥有什么好看的,真不明白他们怎么想的。汽油不要钱吗?”
“你就是受苦的命,老王。不是我说你。”老李头缓缓抽了口烟,眯着的眼缓缓张大,享受之极。“人生就是吃吃喝喝哭哭笑笑。像你,干这怕花钱,干那怕花钱。活着干嘛。”
“就是就是。”大家都点头深表赞同。
“你家小子吃国家的饭,你当然不用操心了。不像我家那龟儿子,狗日的整天吊儿郎当。都是结了婚的人了,一点沉都不受。”
“可以了,至少是结婚了。不像我家的大爷。”老赵挽起胳膊,黝黑的胳膊上有道伤疤。“你说,生儿子图啥?狗日的没有做过一件让我舒心的事,前些日子去相亲。多好的姑娘呀,你猜狗日的说什么?居然说没感觉。和谁说理去。孩子大了,打是打不动了。”
“要么说还是老张命好,听说女方父母有好几百万。彩礼全退不说,还送一套房。我的个亲娘哩,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是呀,头一次见这么阔气的。对了,老孙,你女儿怎样了?”
老孙戴着眼睛,有些瘦小,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是他们中最有文化的,高中毕业,要不是那段苦难岁月。恐怕会是另一番光景了。他在村上做过好几任文书,为人也谦逊有礼。但凡村里有什么事,必定是他坐礼房,一手毛笔字远近闻名。他也当过小学老师,村里许多人都叫他孙老师或者先生。他的女儿今年28但还未出嫁,这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因为这个年纪在农村来说已经很大了。这么大了还没嫁人那恐怕是有什么问题吧。这便是村里人的看法。虽然没有道理但大家都这样觉得,久而久之便攒成了事实。自女儿26岁以后,他就很少出门了。
“在谈,在谈。”他有些紧张,不时伸手去扶镜框。他不愿意出来,但假如不出去拜托大家,那婚事更是遥遥无期。“要是有合适的,可以介绍。毕竟。。。”他陡然起身给大家发烟。
“这司机也没说慢点开,屁股还没坐热呢。”
大货车缓缓停在路边,大家重又开始劳作。
“你在看什么?”云凤伸了伸懒腰,身体的曲线更加明朗。
“你们为什么。。。”司马康的手像弹钢琴在护栏上来回上下敲着“为什么。。分手?”
“分手?”李云凤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去年。。。。圣诞节。那个男人。”司马康的腮帮鼓了起来,他低下头。身子压在护栏上像是无头人。
“那么。。。”李云凤咬咬嘴唇,忽而抬起头。“那个人真的是你?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