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还有不少门生围着,虞紫鸢喝令他们立即整队武装,手中提着这两人冲上码头。
莲花坞的码头前总是停泊着三四艘小船,是江家的少年子弟们游湖采莲所用。虞紫鸢把他们扔上船,自己也跳了上去,抓起江澄的手,助他平息。江澄只吐了一口血,伤得并不算太严重,道:“阿娘,这可该怎么办?”
虞紫鸢道:“什么怎么办!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战不可避免。不久之后肯定就要来一大批温狗了,先走!”
枕尘低着头,忽然说道:“虞夫人,那万一师姐回来……”
虞紫鸢道:“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有沈梦在,她是回不来的。”
枕尘就笑了笑,道:“也对。”
虞紫鸢取下了右手手指上的紫电银环,套上了江澄的右手食指。江澄愕然道:“……阿娘,你把紫电给我干什么?”
虞紫鸢道:“给了你的,今后就是你的!紫电已经对你认过主了。”
江澄茫然道:“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紫鸢凝视着他的脸,忽然一把搂了过来,在他头发上亲了两下,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好孩子。”
这一下抱得十分用力,仿佛恨不得把江澄变成个小婴儿塞回到她肚子里去,叫谁也伤不到他,谁也不能让他们俩分开。江澄从来没有这样被母亲抱过,更别提这样亲过了。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懵懵然不知所措。
枕尘在一边看着,一瞬间对这对母子感到了心酸,但对江澄,他却有些心疼。
以后没有了母亲,那可怎么办呀……
虞紫鸢一下子撒开了手,把他推到了枕尘身上。
她跃上了码头,小船微微左右摇晃。江澄终于明白了,金珠银珠,所有的门生,还有云梦江氏历代所有的法宝和传物,都在莲花坞里,一时半会儿无法撤走,之后必然有一场大战,虞紫鸢身为主母,既不能只身退走,又怕亲儿出事,只得私心让他们先逃。
心知此去别后,凶险无比,江澄惊惶万分,他站起身来,也想跟着下船。紫电却忽然化出电流,一圈电绳将他们二人牢牢捆在了船上,彻底动弹不得了。
江澄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
虞紫鸢道:“别大惊小怪的。到了安全的地方它自然会松开,路上遇到有人来犯,紫电也会自动护住你的。别回来了,直接去眉山,找你姐姐!”
她又对枕尘说道:“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枕尘道:“虞夫人!”
虞紫鸢这一生嫁到云梦之后,就从未开心过,明明有最佳逃跑的机会,却只能放弃,非要为云梦江氏惹下的祸事承担责任,枕尘觉得他从来都没有比现在还要讨厌云梦江氏,觉得云梦江氏恶心极了。
江澄喊道:“阿娘,父亲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咱们先一起担着不行吗?!”
听他提起江枫眠,虞紫鸢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红了。
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怒火。
她握着长剑的手都有点哆嗦,似乎在死死抑制住什么。她不说话,斩断拴住小船的绳子,在船舷上重重踢了一脚。江流水急,风大,再加上这一踢,小船立刻飘出了数丈。打了几个转,平稳而迅速地顺水朝江心驶去。
江澄惨叫道:“娘啊!”
枕尘惊道:“虞夫人!”
两人奋力狂挣,紫电几乎深陷进骨肉之中,可是,依旧纹丝不动。
江澄喉咙里发出疯子一般的怒号,边挣边道:“还不断!还不断!断啊!断啊!”
枕尘抿嘴,稍微冷静了一点,道:“江澄,没用的,紫电是虞夫人的法宝,虞夫人的指令自然排在第一,我们这样是挣不断的。”
江澄道:“那怎么办?”又似乎就要哭了出来,道,“你让我怎么办?!”
枕尘忽然道:“江宗主,是江宗主回来了!”
果然,江面上驶来了另一艘船。
江枫眠站在船头,船上还侍立着五六名门生。他正望着莲花坞的方向,衣袍随江风猎猎。江澄叫道:“父亲!父亲!”
江枫眠也看见了他们,微现讶异之色,一名门生微拨水桨,他的船只便靠了过来。
江枫眠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阿澄?风过?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江澄高兴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又急又慌地道:“父亲,父亲快放开我们!”
江枫眠道:“这是你娘的紫电。紫电认主,怕是不肯让我……”
他说着用手去碰了碰紫电,岂知,刚刚碰到,紫电便很是温顺地收了起来,瞬间化为一枚指环,套上了他的一只手指。
江枫眠立即怔住了。
枕尘心道:“果然。”
虽然虞紫鸢从未说过,可枕尘也猜得出来,就算不是江枫眠,那也会是江厌离。
江澄和枕尘总算分了开来,扑向两边。江枫眠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被紫电绑着坐在船里?”
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江澄抓着他道:“今天温家的人打到我们家来了,阿娘跟他们起了争执,跟那个化丹手斗起来了!我怕阿娘要吃亏,待会儿说不定还有更多敌人。父亲,我们快一起回去帮她!快走吧!”
闻言,那五六名门生都为之动容。江枫眠道:“化丹手?!”
江澄道:“是啊父亲!我们……”
话音未落,紫光一闪,江澄和枕尘再次被缠住了。
两人又以之前的姿势,跌坐回船上。江澄愣了愣,道:“……父亲?!”
江枫眠道:“我回去,你们两个离开。不要调转方向,不要回莲花坞。上岸之后,想办法去眉山找你姐姐和祖母。”
枕尘叹道:“江宗主。”
这一丝低叹飘散在风中,归于在无声之间。
震惊过后,江澄发疯般地踹着船舷,踹得船身摇晃不止:“父亲放开我!放开我!”
江枫眠道:“我回去找三娘子。”
江澄道:“我们一起回去找她,不行吗?!”
江枫眠定定看着他,忽然伸手,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这才缓缓摸了摸他的头,道:“阿澄,你要好好的。”
枕尘道:“江叔叔,这之后,他不会好的。”
江枫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道:“风过,阿澄……你要多看顾。”
他又回到了那艘船上。两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江澄绝望地大叫道:“爹!!!”
这艘小船顺水而下,不知过了多久,紫电忽然松了下来,化为一枚银色的指环,戴在江澄手上。
枕尘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咳嗽出来,道:“回去吗?”
江澄就像是哑了声,目光呆滞的看了很久,缓缓回过神,低声道:“不了。”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枕尘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轻轻抱住他,江澄终于受不了,眼泪如倾盆大雨,灌溉而下,哇的一声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江澄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枕尘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啊。你看,这世上有很多可怜的人,都得不到一个公道。你觉得你现在最可怜,可世上哪里有什么最?只有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