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澄找了他们许久，久到连和他一起立刻的蓝忘机都忘了是多久。
所有人都说江澄疯了，金凌也是这么觉得的。他随着母亲一同回到云梦，被置在一旁，看着江澄从祠堂出来，衣着凌乱，发丝蓬松，眉眼染上了几分颓靡之色。
江厌离看着他这副模样，半晌终是不忍，轻声道：“阿澄，风过不会想看到你这副模样的。”
说着，就红了眼眶。
江澄道：“姐姐。”他自嘲的笑了笑，道，“可不会有人再管我了。”
那段时间，是金凌印象中，江澄最颓废的时候。没有之一。
江厌离道：“他会回来的。”
江澄笑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江厌离说不出话，江澄也不想让姐姐为难，道：“金子轩呢？他没有来吗？”
江厌离道：“来了。知道你不喜欢，他在外面待着呢。”
江澄道：“哪是我不喜欢，枕尘也不喜欢。”
他不想再说，只道：“我这副模样，姐姐还是不要再操心了。”
江厌离看着他，没有再强求，柔声道：“好，我这就回去。”她说，“你记得打理好自己，不然阿娘看见了，是会难过的。”
江澄怔了怔，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道：“好。”
江澄送他们到码头，目送着他们离去，眼中的倒映突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换成另一副场景。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目送着枕尘离开的。那时枕尘站在船头，弯起唇角向他招手，他就站在码头上，也笑着挥手，两个人遥遥相望，似乎一切尽在不言当中。
江澄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枕尘笑道：“很快！”
那时倒也不错，可一切又在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江晚吟，枕尘不是你的傀儡，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别不珍惜他。也就他现在觉得对不起你，宠着你，等他不喜欢你了，代价你承受不起。”
……
是啊，也就是那时，什么都变了。
江澄立在码头很久，忽然间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沈梦说的没错，代价他承受不起。
可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什么都不说，想走就走，可他偏偏还拦不住他。
江晚吟，你真的，一事无成，也活该孤苦无依！
……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
小街上熙熙攘攘，江澄随意找了个酒楼，落座不语，听台上唱戏。
说是听也不对，他思绪游离，根本就没听清台上唱的是什么。只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恍惚间他想起了一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
江澄其实是罚过枕尘的。
那时还没有去姑苏，枕尘犯了错，他身为江氏之子，持戒罚过他三回。
第一回，罚他持卷抄书。
枕尘老老实实地抄了，其间闹的鸡飞狗跳，至于为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有人帮他抄书，枕尘没允，一个人拿着书卷纸笔，在院子里也不老实。
他不在书案上抄书，反倒是屋顶、树上很常见他的影子，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间妃妃就在追他。当然，这肯定不是他放的，江澄可以肯定，这定然是枕尘哪里招惹到它了，以至于惨叫声连绵不断，院子里鸡飞狗跳。
第二回，罚他祠堂禁闭。
那时枕尘跪在祠堂，端端正正，什么事都没有，江澄怕他无聊，经常来陪他说话，直到禁闭一过，他是被扶着回去的。
沈梦送来了膏药，江澄为他上药。他跪了那么久，膝盖说不疼那是假的，甚至牵扯到了筋骨，不能大幅度伸展、屈起。于是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也不无聊，自己研究自己的腿出什么问题去了。
那时他玩笑似的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该不会也要躺个一百天吧？”
江澄也笑：“你想得到美。”
此事便不了了之。
第三回，罚他夜半听学。
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江澄也不记得，只是记忆最深刻的，却是他在莲湖戏水，说要白首此生。那时他也一笑而过，没有当真，只是道：“云梦双杰，就是要一辈子啊。”
可后来，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让他见到。
最终，还是成为了谎言，粉碎的一干二净。
……
江澄眼角泛起了泪光，然而在听到一句“谁人几分惶恐几分茫然，岂敢问君此情何长”时，顾不得遮掩，震惊的向台上看去。
原来这出戏演的是《上荒无能》的其中之一，江澄怎能不熟悉，又怎能不知道，这出戏演的是谁？
是容锦，那个锦衣华服，红袂胜血的女子。
江澄是看过《上荒无能》这本书的，书中以主角岳长仪为中心，牵扯出了很多的爱恨情仇、痴嗔怨怼。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尤其是那些光风霁月的人，背后一定是不能说的苦涩。
……
江澄想去藏书阁，然而夜半的藏书阁除了观主谁也不能进，哪怕是亲传弟子也得得了手谕才能进。两个人守着大门，三个人聚在一起思量，沈梦说：“要不然我去把人支开？但总得留一个看守。”
枕尘想了想，道：“我去把人引开吧。”
沈梦沉吟了一秒，道：“那好吧，就这样分工吧。江澄，你不要在里面多待，找到了书就走。”
江澄道：“嗯。”
一切照计划行驶，当枕尘投下一颗小石子引起动静把人引开的时候，江澄脚踏清风般溜进了藏书阁。
悄无声息，没有惊起一个人回头。
踏入藏书阁，江澄一排排找去，才在最底层的最边缘的那阴暗处看到了那本书。
《上荒无能》和《伊人为上》。
这两本都是他想看的。
江澄刚抽出这两本书，外面就响起了门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心下一惊，来不及仔细打理，匆匆掩盖了一下就慌忙离开了这里。
江澄看到枕尘，两个人一同离去，沈梦也得到了消息，放那个门卫回去了。
回到院子里，江澄道：“你为什么那么快就引开门卫，害得我匆匆忙忙，连掩盖都没有做好，万一被发现了，你让我怎么办？”
枕尘愣了愣，张了张嘴，最后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见此，江澄更是不满，埋怨道：“你也不看看时间。我才刚进去，你就把门卫引开，这样有什么好处？……好在我运气好，没有白来一趟。”
枕尘沉默着任他训斥，没有解释的意思。
那时江澄以为，他这是无话可说，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不想说。
他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枕尘真的没有时间观念，也原来是有人经过，而且那个人正是夜半的观主，不得已，枕尘才出此下策。
于是两个人坐在岸上，面前是大片大片的莲花开的正盛，以及落日余晖照拂一方，江澄问道：“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枕尘想了想，笑道：“我本就无话可说。”
后来发现有更好的方策，我自然无言以对。
江澄说：“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给气死。”
他叹了口气，又道：“回去吧。”
枕尘笑道：“嗯。”
……
江澄从记忆中回神，离开酒楼，却在出门转身的那一刹，他恍惚间看到枕尘逆光而来，眉眼带笑，却步步生莲。
尘上生花，脚下莲花。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枕尘的笑容也可以如此的慈悲，那些光也成为了他周身的佛光，柔和又圣洁。
他向他一步步走来，恍然间江澄却发现，这个世界也在崩塌，化为一块块碎片，又变成分崩离析的星光，再也不见。
他脚下的土地也溃不成军，江澄从深渊中落下，一直看着上方的枕尘，唇角含笑，如一朵清莲徐徐而过。
从不骄傲，从不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