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长仪看着那些眉目稳重少了些许稚气的少年们,垂眸没有说话。
哪怕是几年的时间,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刹那而已。可长仪还是很难过,当初的那些保护,早已经不再需要。
她想起了澹台夜,那个什么情绪都在面上,看起来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哪怕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他也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并且毫不在意,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让长仪难过了很久。
不会有人真的会一成不变,如果有,那一定是老天爷在眷顾。
千沉,澹台千沉。
在每一夜里都演绎着台上落幕的千百次不下。
这份心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的。只可惜,终究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消失殆尽。
那一天,人很多很热闹,他也很好看。
那一时,桥上骑马回首,长仪在笑着。
那一瞬,长仪望着背影,眼泪如雨下。
那一年的花儿开的苍白,梨花雨下,却总是等不到少年归来。
一夕之间,长仪什么都没有了。
若可重来,可还拜师执念,兄弟相衬,黯然娶亲否?
——相长守
只谢澹台夜里戏,不忘湖里千沉时。羡天边而行之人,万丈深渊失重地。
——只谢千沉落幕时
澹台终归好颜色,万里无云见戏影。
……亲刃才最疼。
——相长守
顾影自怜何来影怜?
——只谢千沉落幕时
只愿君珍重,再难相见时。
——相长守
同安乐。
——只谢千沉落幕时
长仪想了很久,百年的思念在这一刻蔓延至骨髓。
可她向来不敢,她怕看到了那个让自己陌生的熟人,可害怕的同时又唾弃这个懦弱的自己。
到底是怕了。
只不过现在,她想在战火来临的前一刻,去看看这个相伴了很久,也很久没有见面的故人。
长仪想,就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果真是去了。
隐匿了自己的身形,然而不消片刻,她看到澹台夜笑着哄女孩儿回去,自己却留在原地,停下动作,道:“是你吗?”
长仪顿住,没有说话,却撤去了隐身术。
澹台夜笑道:“果然是你。”
长仪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道:“过得还好吗?”
她说。
澹台夜想了想,笑道:“比以前好很多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长仪说:“那就好。”
于是就再也无话可说,便伫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澹台夜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进去喝茶吗?”
长仪看着他,摇头拒绝了,道:“不了。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也就不打扰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再来你这喝杯茶吧。”
她细细打量着现在的澹台夜,素衣布袍,脸庞已经布满了些许皱纹,那份眉眼也没有了稚气,随之而来的,是那份岁月沉淀过后的淡然。
他已经老了,而她却依旧年少。
不过也没关系了,很快她也老了,而且也许还能比他先行一步。
这样想着,长仪的心情才好过了些许。
她走了,一如来的时候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潇洒极了。
澹台夜看着,心里却总有种不安。但他没有细究,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踱步回去了。
那个女孩儿是他的女儿,三四十岁了,却保养得当,还有一个儿子,五十多岁了,不过在长仪的眼里,也确实只是个女孩儿了。
他发妻只是个普通人,很早以前就去了,儿子是他们亲生的,女儿却是后来领养的。
他和发妻大概相差了二十几岁,不过也不重要了,毕竟他是修仙者,活的比普通人要久一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从某一种角度来看,他也是个普通人,还是被废了的修仙者。
……
沈天行是一个鬼才,所有人都这样说他。
还有人说:“对于三十岁以下的人,沈天行是他们一个努力追上的目标,而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沈天行却是他们的一个噩梦,三十岁踏入灵帝,伫立起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峰。”
然而对于长仪而言,却只是一句天才罢了。
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二十五岁成神,仅次于那个第一位成神者。
当然,提起他不是为了嘚瑟,只不过是她突然间发觉了一个问题: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沈天行了。
到底有多久呢?
可能也就几十年吧。
长仪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就像是她从不知道楚云飞会怎么选择。
是尊师重道,还是归顺皇族?
也没必要知道了。
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当沧山一事爆发出来的时候,长仪溅落了茶水,分不清是怅惘还是叹息。
“起风了。”
四月,风波荡,乱局开端。
出去历练的弟子全都回来了,短短三五年的时间,这十人身上却多出几分沉稳,楚云飞最为明显,锋芒尽敛,此时他已是一名真正的剑客。
长仪定定地看了楚云飞良久,转而又看向独孤,颔首不语。
独孤也沉默着,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在今天爆发。
两两相望之下,尽是无言以对。
长仪无话可说,她无法对独孤承诺下一个虚假的谎言,也无法安慰什么美好的侥幸。
独孤阻止不了她。
夜色沉静。
合欢宗,老树林里。
“出来。”长仪对着明月,蓦然出声。
来人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那和树影叠在一起的影子早就暴露他的踪迹。
自阴影处,走来气质高贵的少年,他在几丈外行礼:“先生。”
见到万江,长仪波澜不惊,似早已知晓。
万江走近,他的身形高大,面色淡淡,眉目风雅如书生。
他沉吟片刻,稍有踌躇,长仪便先开口:“可是有事?”
万江点头:“学生有一事想要请教。”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要去参与围攻沧山?”
万江抿唇,间接默认,良久,他道:“沧山毕竟是您的母山。”
长仪:“你认为我不该去?”
万江:“是。”
于是长仪转过身,看着他笑了。
她笑了一下,随即轻声道:“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合适……”
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如鬼魅轻喃而不自知。
“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万江不语,眼前的人早已经不在。
是的,万江不明白。
可岳长仪却不能跟他一样不明白。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战的,而她,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
她要护住沧山,所以那些人的信任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只要她在里面就可以了。
一切,其实就是这么的简单。
半月的时间总是过的这么快,一眨眼就悄无踪迹。
长仪将棋牌装好,见到云仙,不由得一顿。
云仙笑道:“要走了?”
长仪点头:“世事无常,多如一梦。”
“昔日丹阳君子兰,今时已报旧时怨。谁说不是呢?”
长仪也笑,继而道:“谁知那年恩客薄,长如一梦繁花开。本是恩人,却被群起而攻之,多是笑谈两样。”
“若今时容雪知道,也不知是喜是悲。沧山本是她的母家,却同时也是不详的开始。今日一战,又和昔日是何等相像?”云仙叹息着说道。
“只可惜,坏人从来都得不到恶报。”
长仪笑着,也毫不在意。
合欢宗的弟子也已经到齐,他们整体着宗袍,目光坚毅,不过领头的位置却是空出来的。
长仪看了一眼,对云仙挥别而笑:“今日一别,就到此为止吧!”
云仙笑道:“嗯。”
风很大,眼也花,恍惚一瞬就来到了沧山。
微黄色的土,随处可见的雪白色的花,乍一看,像极了雪花覆盖在山的表面,风一吹,地上的落瓣就随之扬起。
这在多年以前,是世人所称颂的盛景,现在,是不详的代表。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长仪扬起了唇角,看起来似乎是在赞叹,只是里面所包含的,却并不是什么好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