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家不在别墅区，但离这儿也不远，仅仅是隔着一条街。
“你经常爬树吗？”
“以前。”
“以前爬树干嘛？”
“好玩。”
好玩吗？楚陶然没爬过，心里有几分好奇；“下次我也试一试。”
“不能。”
“为什么？”
“有虫子。”
楚陶然脚步顿了顿：“哪儿被咬了？”
“我没有，它也不是咬，身上有长长的刺，扎到了就又疼又痒的。”
她经验丰富，楚陶然问：“你都爬过哪些树？”
“不认识，在奶奶家时，爬了许多，到这里来，就没爬过了，”她严肃地绷起小脸说道，“这儿根本不许爬树。”
楚陶然笑起来：“下次我能去你奶奶家玩吗？”
江依依愣了愣，睁着闪亮的大眼睛，惊讶地问：“你真的想去？”
“怎么不想？那里有山，有河，可以画画的。”
昏黄路灯下，江依依偏头看他，应了一声：“好。”
看她一本正经，楚陶然拽拽她左边的小麻花辫，笑道：“你鞋带掉了。”
江依依猛然低头，却看到自己的小皮鞋根本没有鞋带，她疑惑地去看楚陶然。
“哈哈哈，你上当啦！”楚陶然笑得肆意。
可笑了两声，他就自己干干止住了。
江依依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表情宛如掉进了深海。
“我就和你开个玩笑。”楚陶然说，“我和漆与白开这个玩笑的时候，其他人会笑的，他也会笑，我也会笑，怎么你就不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江依依依然没有表情。
“笑一笑嘛，小女孩笑起来才好看。”
“不要。”
“笑一笑呀。”楚陶然伸出食指和拇指分别捏住她的面颊，她嘴唇被挤得变形，就像一张那张蒙克的《呐喊》，配上她错愕的大眼睛，“哈哈哈……”楚陶然觉得有趣。
江依依的眼泪猝然涌出眼眶，泪水沿着面颊，一直滑落到他的手指上，凉凉的湿润触感，楚陶然一惊，顿时慌了手脚。
“你怎么突然……哭了？”他赶忙给她擦眼泪，没有纸，就只好用手指一下一下把她的眼泪从脸上抹掉、赶走。
江依依蹲了下来，把脸藏在自己的双膝上，一缩再缩，不让楚陶然碰自己的脸，只有额角一道淡淡的伤痕露在外面。
悲伤的哭声闷闷传来，楚陶然仿佛回到了那天的阁楼，一地的指甲血痕，一双盛满恐惧和委屈的黑色眼睛……
“你别哭，别哭了好不好……我再也不逗你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下次不这样了……”
周遭路过的行人好笑地看着这两个蹲在街边吵了嘴的小朋友，准是这男孩子欺负了女孩子，看人家哭了，又只好在旁边哄着，他们淡淡地笑一笑，每个人都曾是这样的小男孩，或是这样的小女孩。
江依依哭了一阵，委屈消解了一点，可仍在赌气，不肯抬头看楚陶然。
楚陶然蹲到右边，她就转到左边；楚陶然蹲到左边，她就转到右边。
“别不看我，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回家吃饭的吗？”
“你不许去，我不要你了。”她的鼻音很重。
“不行，你不能不要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走，你回家。”
“你欺负我，是你要我跟你走的，我跟出来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我怎么办，我就要和你回家。”
江依依觉得他说的不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回辩，急红了一张脸：“我没有！是你欺负我的！”
楚陶然敛着眼角问她：“我欺负你什么了？”
“你嘲笑我。”她委委屈屈地说。
“我是开玩笑的，那不算。”
“算。”她两手绞着裤脚，小声强调，“你不许嘲笑我。”
“那我下次不笑了。”
“但你刚刚嘲笑了，我已经难过了。”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盛满挣扎和受伤。
楚陶然忽然被她望得屏住了呼吸，问道：“有其他人嘲笑过你吗？”
一颗泪珠突然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江依依咬住下唇，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楚陶然的心被重物砸了一下，一下子有了贯穿的疼痛感。
“永远不嘲笑。”楚陶然看着她的眼睛保证，“依依很好，没有值得被嘲笑的地方。”
那个炎热的黄昏，因为他的话，而更为炙热和滚烫，话音飘过的地方，却是丝丝澄透，江依依闭了闭眼睛，心中好似淌过一泓清泉。
没有人知道“永远”的意义，这两个字高贵得仿佛沉寂在云端，而云端之下，不过是无可救药的世俗凡人。
楚陶然看着江依依，觉得如果是她想要，自己其实很愿意。
之后的一路，江依依都不大说话，只管闷声带路。
“依依，你的发绳真好看，上面的贝壳是真的还是假的？”
“依依，这么好看，我猜是真的。”
“你裤子上有灰，刚刚蹭到地上了，来我帮你掸一掸好不好？”
“你好勇敢，那么高的树也敢爬。”
楚陶然拽拽她的小辫子，她不理，就又拽了拽。
江依依转头朝他喝道：“三三！”
楚陶然默了默：“我不叫三三。”
江依依瞪他，小小的身体，可爱的嫩脸，瞪起人来非但没有杀伤力，反而是灵气逼人。
楚陶然撇撇嘴退了一步：“三三就三三吧，你叫‘一一’，我叫‘三三’，还挺配的。”
江依依皱了皱眉。
“我能不能换一个？‘六六’怎么样？听过那个成语吗——‘六六大顺’？感觉这个更吉利。”
“……”江依依嘴角弯了一下，眼睛染上了笑意。
楚陶然笑了笑，放下心来：“随你吧，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江依依欢喜地笑了，转转脑袋，问道：“你的成语是在哪里学的？”
“教国画的老师。”
“老气横秋。”
她一笑，眉眼弯弯，里面星辰内敛，睫毛忽闪成好看的弧度，像两片精巧的扇羽，嘴唇一弯，宛如一个落入凡尘的小天使。
楚陶然说的没错，她天生就适合笑，一笑起来，顾盼流光，分外好看。
两人继续往江家走着，看到街边一张警示牌，楚陶然眼前一亮，拽拽江依依的小辫子：“依依！你看！”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江依依只见到了一面巨大醒目的“110”提示板，大概意思好像是提醒行车安全。
“看什么？”
“你看那个数字。”
“看到了，怎么了？”
“你读。”
江依依皱眉，一字一顿，清晰道：“‘妖、’‘妖’、‘零’。”
“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后我就叫你‘妖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