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就是脾气越来越怪。”毕竟江老爷子去世了，江依依单手托腮，支在膝盖上，“所以我妈就不大愿意回老家了，你懂的。”
夏帆一愣，慢悠悠琢磨明白“你懂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说：“那你呢？喜欢回老家吗？”
江依依换单手为双手，想了想，说：“喜欢，为什么不喜欢？那里空气好，自然，清新，健康……”
“蚊子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依依笑了一阵，“是挺多的，一咬一个包，抓破了皮还是痒。”
听她经验丰富的描述，夏帆笑道：“那当然，大自然培育出来的生物，吃的喝的都原生态的最好的，村庄里的蚊子当然都是蚊子里的特种兵。”
“是啊，而且还从小在丛林里，和其他的强悍生命厮杀下进阶存活下来的，它要是咬上你，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一口。”
夏帆笑得直抖：“我手都抓不稳了……”一颗玛瑙珠子滴溜溜滚远了。
“没事，老板，今天门庭萧条，咱们不缺货。”
“滚。”他低声道，“果然嘴巴坏。”
江依依笑了一阵。
天色晚了，对面的SWEET已经打开了门面上的灯，糖果色的灯光，一直打到了江依依的脸上，在玻璃门上，她看到自己坐在沙发里，一脸霓虹笑意。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我可以陪你，还可以带你回家吃饭。”
她以前问过江老太太，为什么找不到夏帆了，江老太太说，因为有天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夏帆家的院子外面，下来一群凶神恶煞的讨账人，他们肥头大耳，棍棒携身，把夏帆家的阿姨往旁边一推，一句话不说，走进去就是一通打砸。
把夏帆家为数不多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院子里扔。
短短几分钟，夏帆家再也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玻璃了。
平日里骂骂咧咧的阿姨，起初还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一顿撕扯，被一个吊梢眼的男人反手抽了两个耳光，失魂落魄地被摔在了地上，就像那些在院砸子里的家具，七零八落的。
她傻了一阵，像鬼一样嚎哭了起来。
最后被丢进院子的，是烂醉如泥的夏帆爸爸。
那群男人没有打他，把夏帆的作业本揉起来塞进他的嘴里，留下一句话：“还不上钱，你还有器官。”
那个男人哭成一堆烂泥，涕泗横流地醒了酒。
老远的村子东头，就能听见这个男人的哭嚎。
“我一定还，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个臭娘们儿就要回来了……你们知道的，她肯定有钱……我保证，她一回来，我就有钱了！”
那群男人走了。
后来有天清晨，早起打算进城的一个村里人发现，夏帆家已经空无一人。
空落落的院子，一地塑料残渣，晾衣绳上，还挂着夏帆湿漉漉的破旧书包。
“暂时不回，回了也没地方待。”夏帆回答道。
“来我家！”
“行行行，不忙的时候去看看。”为了回应江依依的热情，他象征性点点头，“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总腰疼。”
夏帆沉吟，问：“芦苇还有吗？”
“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江依依愣了一下，“有啊，现在这个时候，肯定都白了。”
纯白的穗子挂在杆头，风一吹，便像少女的发尾，轻柔灵动地逐风而去。
村庄之中，那已经是一种绝色了。
夏帆整理完今天的销售情况，把工作台上的照明灯一关，椅子移动的声音响起了。
“走吧，去吃面。”
新街的那间小面馆江依依已经来得熟了，热热闹闹的小铺，门前雾气缭绕，面汤的香味声势浩大地撩拨着路过的行人。
不时有穿着工装的男人捧着大面碗从店门里走出来：“哎！麻烦！给我添勺汤！”
长柄勺子高高扬起，一勺浓郁的高汤就送到了碗前：“好勒！碗来碗来！您可拿好了！”汤水入碗，一阵暖烟腾起。
小马褂在里面添了一件毛衣，再也看不到他黑白分明的结实胳膊了，人也壮实了很多，但额上还是透着汗水。
“你怎么老吃我们家面？”把他们二人领进来，小马褂对江依依说，笑嘻嘻的，他好像长高了一些，肩头的毛巾也换了新的。
“你怎么老卖你们家面？”她高声反问，眉眼弯弯坐在长板登上，利落地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木头筷子，带着十足的痞气，哗啦啦地转着。
“不卖我们家的面，卖谁家的面？”小马褂甩了甩毛巾。
“不吃你们家的面，吃谁家的面？”筷子在桌上一敲，江依依打了一个响指。
“我们家的面，好吃！”
“你们家的面确实好吃，就是人不乖巧！”
正是店里人多的时候，桌子上的人都抢着招呼小马褂过去，他翻起眼睛，对着江依依吐了一下舌头，踩着布鞋快活地忙去了。
“他还小，你欺负他干什么？”夏帆把外套脱下来，穿着黑色的针织衫。
“我可没有，是他先挑衅我的。”
夏帆的高领毛衣紧紧裹在脖子上，一圈典雅的编织图案，看上去非常高级，无端有种高贵的感觉，就像一片素净湖面，突然出现了一只不染纤尘的黑天鹅。
“夏帆，你有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
“没有。”
小马褂抽空过来倒了两杯热水，瞪一眼江依依，又跑走了。
“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黑色不怕脏。”
“不是。”夏帆喝一口热水，“省事，怎么搭配都行。”
“你也太懒了。”
“你每天花花绿绿的不累吗？”他一本正经反问。
江依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薄荷绿的刺绣羊毛大衣，咬牙切齿：“花花绿绿？”
“嗯，不好看。”
“不好看？！喂，别人都说漂亮好吧！”江依依整整大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帆。
“潮流元素的堆砌，没意思。”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喝水，“这件最丑。”也看江依依穿过不少衣服了，只有这件，最乏味。
“不错，有眼力，不愧是搞设计的。”她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我妈的，觉得自己穿了不好看，就给我了。”
夏帆冷哼一声，怪不得不像平时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