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抡着拳头击打着角斗营监舍冰冷的石壁，鲜血淋淋。朵理气喘吁吁出现在了监舍门口，惊惶颤栗中夹杂着愤慨：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朵理是在兴师问罪，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林冲倏然回首，神智已经彻底迷陷在失去心爱兄弟的悲痛中，血红的眼睛瞪着朵理；冷娃死在他的剑下，无论如何解释也是苍白无力。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它让我害怕。”朵理颤栗着抗议。林冲突然暴发：“你该去体味冷娃临死前的恐惧和害怕，他带着恐惧和害怕死在了最好的兄弟的剑下！”
林冲大泪奔涌，悲怆令他嗓音嘶哑：“这样的事天天在出，因为你的父亲崇尚角斗，用角斗士兄弟的鲜血和生命给那些嗜血的混蛋们提供了最好的消遣。”
朵理受剌激地喝了声林冲，血性地喊了起来：“你这么仇恨包括我父亲在内的那些混蛋们消遣角斗士兄弟的鲜血和生命，可你为什么不当场反抗，杀了察哥，甚至杀了太子，保护你的兄弟？”
黄昏山道，王府仪仗迤逦行进返回王府，陆谦并辔于察哥一侧，以中听的话挑起了话题：
“林冲拒绝去东宫，对殿下是件好事。”
太子青睐林冲对察哥是威胁，察哥对陆谦的话本应欣慰，但却叹了声“可惜呵！”说得很是不甘心：“太子念着旧情，却未治他的罪。”
陆谦暗自梳理事件轮廓：察哥用心险恶，居然连他也瞒得严严实实。遂小心翼翼窥询：“殿下，属下不解。太子虽说年少，但天聪难测。他对林冲如此仁慈，可为什么又偏偏逼着林冲杀了自已最好的兄弟呢？”
察哥冷笑一声：“那是本王预先下了功夫。”
察哥全心纠结在林冲的生死上，陆谦不失时机，以一付讨教的口吻问：“恕属下直言，太子对殿下一向不太友善，殿下又何能影响太子，将功夫下得如此之深呢？”
“投其所好，投其所想。”
察哥毕竟心境很好，不无得色地侃侃而谈：“太子虽说年少，但皇权绝对、为君者驭人之道却耳濡目染根深蒂固。他越是欣赏林冲为已所用、甚至想召为贴身侍卫，就越是亟需验证林冲的忠诚。本王嘛，便投其所急为他提供了这么个验证的办法。刚才那一幕你也看清了。”
“高招！”陆谦嘴上恭维，心里却诅咒着敷衍中听的话：“为君者最重要的莫过于臣下的忠诚，况且还是贴身侍卫，太子当然乐意验证。而更为高明的，是殿下一席话巧妙地附应了少年太子的皇权绝对，逼得林冲不得不就犯，亲手杀了自已的好兄弟。”
“可那不是本王想要的结果。”察哥阴骛地接过话头：“本王想要的结果是逼林冲当场反抗，正好以威胁太子安全的大罪当场诛杀。”
察哥的话昭然若揭，至此陆谦全都明白了：察哥挑唆太子，企图用冷娃的生命激起林冲反抗，再以反叛的罪命诛杀，险些就要了林冲的命。
陆谦做状恍然：“迂回诛除心腹大患，殿下可谓煞费了苦心。”
“所以说本王没有预先告诉你老陆。”察哥卖弄着说：“这种下功夫的谋划过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成功的胜算。”
“殿下当以大局为念。”陆谦说得很是体已，顺势做遗憾状：“可属下却很费解，林冲竟然未有反抗之举，却亲手杀了自已的好兄弟。”
察哥则提示：“老陆，你忽略了当时的一个细节。”
陆谦暗自警觉：“请殿下示下。”
察哥阴骛地说：“林冲本想反抗，但在发作的瞬间，是那个冷娃把剑捅进了自已的身体，掩盖了林冲的反意，替林冲做了解脱。”
“真是条血性汉子，不愧为生死兄弟。”陆谦故做恍然，加杂感慨。而他这话则令察哥充满了怅然道：
“本王百思不得其解。林冲一个下贱的人，却能有人舍命追随，心甘赴死。而本王堂堂至尊荣华富贵，却难招览这般令人钦佩眼馋的敢死之士。”
黑夜笼罩下的角斗营训练场，木柴垒起的火葬床上，安静地平卧着冷娃的遗体，苍白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很安详，但却没了往日的机灵和生气。
角斗士们列队两侧，赫连保忠和朵理也在其中，在人们同情、沉痛的目光中，林冲挚着火炬走向冷娃，春花失神地跟随着。
却有一双眼睛不一样——残废的角斗士龟兹蝎，兴灾乐祸、邪恶地、渴望地紧盯着春花。林冲走到冷娃身边站定，微微垂头端详兄弟。倏地，他听见了身后春花嘶哑的声音：
“他敬你如兄长，你却亲手杀了他。”
林冲闻声震撼：朵理也曾这般责难！他不回头也能从春花麻木的眼眸中读出了冷漠和仇恨，纠结得无法言喻，禁不住回忆发生过的惨烈的一幕——
角斗场，林冲剑锋下的冷娃感觉到了林冲的冲动和危险，在太子的威逼中愤怒之极失去了理智，眼中杀机骤起；林冲刚要撤剑转刃拼个你死我活，冷娃却在千钧一发间反手抓住剑身狠命捅进了自已的后颈窝。
林冲大吼着冷娃，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察哥也没料到冷娃采取了这样的行为而目瞪口呆。鲜血毫无拘束地喷射出来，冷娃渐渐失去光辉的眸子中涌出了泪水，喃喃低语只有林冲听得懂的话：
“林兄，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杀死我！你别无选择。”
林冲的长剑深陷在冷娃体内，冷娃不甘地倒在了血与沙中，未能瞑目，便已气绝……
林冲在回忆中摊开手掌，掌心是那只罗马皇帝霍诺留头像的护身符；霍诺留曾废除了罗马的角斗，林冲曾寄希望于他成为太子的偶像，废除大白高国的角斗业。林冲的耳畔响起了冷娃的话：林兄，太子是皇权的继承人，他所想、所要维护的，是皇权，而绝不会是我们这些贱民所想所要希望的。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不幸。
冷娃的声音更加清晰：“林兄，你要是因为寄希望于太子搁置暴动甚至放弃，我担心他会让你失望的！”
林冲痛楚地将护身符放在了冷娃脸旁，用手中的火炬引燃了柴床，冷娃在渐起的火苗中变得生动；冲天大火带着冷娃羽化，霍诺留头像则化为灰烬……
辽使耶律恒在王府大门落驾，察哥亲迎。
“耶律将军莅临，我朝当隆重欢迎。”察哥寒喧。耶律恒则在致礼中神密地说：“感谢殿下厚意。在下此来，却不便张扬。”
察哥略感诧异。耶律恒进一步说明来意：“在下此次出使大白高国，肩负着我大辽圣主的秘密使命。因事关军机，故此先来拜访亲王殿下。”
察哥恍然心会，迎特使进府叙话。
王府大殿，耶律恒大谈宋国：蔡京在朝廷专权，任用其心腹高俅为太尉，主政军事。察哥认真聆听，回忆着说：“我对高俅这人印象深刻。当年出任议和使团副使，人微言轻，却对我大白高国极为不恭。眼下此人竟然是得了志。”
“殿下熟悉此人便好。”耶律恒随话往下说：“高俅刚愎自用且好大喜功，同我大辽身后的金国订立了海上盟约，试图联盟攻辽，谋取燕云十六州。”他以机密的口吻强调：“在下此行，密约联兵于大白高国，以成犄角之势先发制人，攻伐宋国。”
察哥振奋，呼了声时不我待！随即慨然响应：“我大白高国一直重视联合大辽南图中原的战略。借宋廷北顾之机，本王当力陈朝廷，亲率雄师劲旅从西方突袭宋国，可减缓宋国对大辽的压力。”
“大白高国也当会有丰厚的斩获。”耶律恒投其所好接过话头。二人一拍即合，研究起了细节……（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