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觅把段涵飞打发走,接上自己的猫,打算离开警局,回家点个外卖,好好研究一下档案袋里的东西。
但他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
徐曦和楚湘湘两个人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由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同志领着往方觅刚出来的地方走。
方觅撸了一把黑猫背上的毛。
阳光下,他的瞳孔显得很黑,是犹如幽洞深渊一般的颜色。
他刻意往旁边走了一点,避免被徐曦看见,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段涵飞的电话。
“段叔,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我两个同学被带进去了,你帮我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事,你让他两走了呗。”
“同学?你都辍学好几年了吧,哪来的同学。”
电话那头很吵,听起来,段涵飞似乎是在和一群人讨论案情。
“这你就别管了,那两个人对我很重要,你别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
段涵飞答得很敷衍,方觅猜他大概正忙,索性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往口袋里塞的时候,另一只手上的黑猫不安分的扭了一下,然后自己跳到地上。
方觅看向它。
“你待会儿可要把爪子收拾干净,不然我就不让你进家门。”
黑猫绕着方觅走了一圈,最后蹭了蹭他的脚踝。
方觅叹了口气,弯腰一把把它捞了回来。
“不用担心我,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那条臭鱼。”
金色在瞳孔中一闪而逝,黑猫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
打了个车回到家,方觅把猫丢进卫生间,当真说到做到。
他掏出手机,打开APP点了一家常点的外卖,趁着等外卖的空隙,还在某宝上下单了一个销量最高的猫包。
“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一路抱着回来手臂都酸了。”他冲着卫生间的方向大喊。
卫生间里立马传来了爪子挠门的声音。
方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挠坏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挠门声果然停止了,但接着就传来十分绵软的猫叫声,像撒娇,又如婴儿啼哭一般瘆人。
方觅闻而不理。
他在沙发坐下,拿起进门时顺手丢在茶几上的档案袋,正反两面都看了看,就是普通文具店里几毛钱一个的袋子,段涵飞连半个字都没有留下。
背面的绳子在白色圆片上绕几个圈,袋子被打开,方觅从里面抽出一沓A4纸,封面上的“绝密”二字因为黑白复印少了些冲击力,但仍像一根利刺扎在方觅心口。
此时此刻,方觅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在办公室段涵飞要锁门,而且不在档案袋上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一份早已封藏的绝密文件,方觅不知道段涵飞是怎么拿到手的,但这对他的确至关重要。
事情得从方觅的身世说起。
方觅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祖上做过大官,到他爷爷那一代,虽然时局动荡,但仍然不失本心,以文人羸弱之躯,于乱世中筑造起一堵精神的高墙。
老爷子思想开明,对儿女持放养态度,鲜少约束。
方觅的父亲方钧从小对古物兴趣浓厚,大学期间学习考古学,少年时就在业界小有名气。
后来在一处遗迹里,方钧邂逅了自己的灵魂伴侣,余初,也就是方觅的母亲。
两人为了不耽误工作,没有举办婚礼,只是简单拜访了双方父母,在认识的第三个月就到民政局办理了结婚证,用当时的眼光来看,十分匪夷所思。
婚后第二年,余初顺利诞下他们夫妻唯一的孩子,老爷子给这个孩子取名觅。
钱钟书先生曾作:忧卿烟火熏颜色,欲寻仙人辟谷方。
这便是方觅名字的来由。
但杨绛先生也说并无烟火熏了颜色,也无寻辟谷之方的念头,两人之间的情是真,诗词却只是诗词。
恰如方觅的父母。
无论在外人看来这个家庭有多么幸福完美,方觅作为局中人,却过的十分明白。
他的父母相敬如宾,彼此是最好的工作伙伴,一抬手,一投足,一个眼神,都是彼此之间无人可比的默契。
但工作中的灵魂伴侣只会是亲人,做不来夫妻。
没有爱情这把干柴,生活中总是缺少温度。
方觅从小跟着老爷子长大,父母只活在电话和问候的邮件里,直到他四岁那年,老爷子病逝,他被余初接回夫妻俩偶尔休息会暂住的房子里。
也就是方觅现在住的房子。
方觅永远忘不掉五岁生日那一天,一家三口围在摆满饭菜和蛋糕的方桌前,父母慈爱,岁月静好。
方钧把生日蛋糕上的五支蜡烛点燃,余初关上灯,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觅身上,仿佛他就是整个世界。
男孩满心欢喜,双手握拳抱在胸前,闭上眼,嘴角的笑比蜜糖还甜。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许愿,静谧的氛围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他猛地睁眼,看见余初面带歉意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那是一个改变方觅命运的电话。
余初接完电话后,面色凝重,她回到客厅,在方钧耳边说了几句话,两夫妻再看向自己的儿子时,目光中都有掩藏不住的歉疚之意。
“小觅......”
呼——
余初的话没有说出口,方觅已先吹灭了蜡烛。
“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余初心疼的捧着儿子的脸蛋,在他额头上亲了好几口。
“等妈妈回来,一定给你带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
方觅扭头避开她。
“我什么都不要,我困了,去睡了。”
他走回房间,掀开被子躺下去,默默听着外面父母收拾东西的声音。
静夜里,所有的动静和情绪都被放大。
半小时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一条缝,光透进来,照在印着卡通图案的被面上,方觅固执的不回头去看。
他听见方钧的声音。
“小觅,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门锁落下,整个房子陷入无边黑暗中,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
那是方觅与父母的最后一面,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半个月后,当地警局的人到寄宿学校把方觅接回了家,并告诉他方钧和余初牺牲的消息。
方觅注意到,他们用的是“牺牲”这个词,远比“死亡”高尚伟大的多。
由于方觅年纪太小,方钧夫妇又没有其他关系亲厚的亲戚,只好由警局出人,负责帮方觅料理方钧夫妇的身后事。
当时负责的人就是段涵飞。
方觅知道两个骨灰盒里都是空的,尽管他从来没有亲眼看过。
但他能感受到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和余初,就像婴儿与母亲由脐带相连,他们互相感知对方,而方觅意识到那根线并没有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