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只有双诡异的眼珠快速翻动着,像被弄坏了的木偶。
楚强打了个酒嗝,问道:“闺女啊,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一。”
“喔喔,我就说嘛,十一年了啊,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已经有十一年了!”
安零没说话,她将书包扔在楼梯口的物品架上,转身回到柜台前,从貔貅嘴里拿出一叠钞票。
她知道楚强是来干什么的。
安零犹豫了一下,仍将整整齐齐的一沓钱放到了楚强面前。
楚强眼睛里放出了贪婪的光。
他偷偷看了黑衣人一眼,眼中的光芒立即有所收敛。
“他是谁?”安零很诧异,能让楚强变得这么老实的人一定非同寻常。
她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忽然感到了一阵不适,明明可以看见那里坐着个人,可真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个影子。真是无比怪异,视线像被他吸收。
楚强嘿嘿一笑:“好闺女,你爹爹在月山虽不是个人物,可总也要交到朋友的不是?”
楚强咕嘟咕嘟灌了一口酒后壮了些胆,他抚摸着柜台上的钱,嘴里却道:“好闺女,打发你爸爸呢。到今日我总算明白了,阿月那婆娘竟然骗了我那么多年!这里最值钱的紫铢、金贝和玉刀呢!被你们娘俩藏到哪儿去了?”
安零又看了一眼黑衣人,他坐在那儿,纹丝未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强熊一样的身躯趴到柜台上,伸手道:“别跟我装傻,拿来!”
他抢过安零手里的貔貅,用那粗红的胳膊拎着貔貅的后腿往外抖。
只听“哐当”几声,从貔貅嘴里落下来几个暗淡的玻璃珠子。
楚强对着玻璃珠张开了猩红的眼睛。
不对不对,那些紫铢、金贝、玉刀啊什么的,听起来就是值钱的好宝贝,绝不会是这些玻璃渣!
黑先生说,那个女人在杂货铺里藏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旦到手,自己下半辈子有喝不完的酒,玩不完的女人!
而现在,面对桌上的玻璃……楚强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起点,回到了那个肮脏的地下酒馆,回到了黑先生找到他之前……那时候,他正被一群人围殴,就因为玩了一个要钱的女人!
“说!”楚强跃过柜台,逼近安零:“那个死婆娘把宝贝都藏哪儿去了?”
“不许你这样说阿月!”
安零朝着楚强举起了拳头,倘若他再敢说一句侮辱阿月的话,那么,这一拳,她会毫不犹豫地打出去!
楚强许是被人揍得怕了,见到安零的拳头,不由得稍稍后退了些。
“好闺女,咱们有话好好说,哪有女儿打爸爸的。”
楚强回到凳子上,朝杂货铺周围看了一圈儿:“阿月真是个好女人啊,弄这么多好东西,这些年一定赚了不少钱吧,她人呢?”
安零侧过头,咬着牙:“她,死了。”
“死了?”楚强愣了一下,没有一点儿悲伤,反倒充满了诧异。
“她是怎么死的?”
安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病了。”
楚强突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这个女人早就应该死了!”
“你说什么!”安零怒不可遏,举起拳头朝楚强挥去。
一道黑影飞来,安零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手腕被一道黑气缠绕住,瞬间动弹不得。
安零大惊,楚强幸灾乐祸,而那黑衣人依旧一动不动。
“好闺女,居然想打老子!我告诉你,老子虽然是你继父,但你也打不得老子。没有我楚强,你们娘俩早死在十一年前那个晚上!”
安零气得咬牙切齿。
楚强看了安零一眼,冷笑一声,晃动手里的酒瓶。
酒水晃荡着,撞在瓶壁上,又被拍回原点,就像荒唐的他始终逃不掉那个荒唐的夜晚。
“那个晚上,我睡在天桥底下,眼见着一场大火从天而降。我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便看见无数的人从新城那边涌过来。”
“那些人一边跑一边嚎。他娘的,他们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可掀了老子的窝,老子可不干!”
“我抓住一个从天桥底下跑过的人,问他‘你跑锤子跑?’,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指着新城那边说‘火、火、鬼’,那人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张被火烧坏的脸……”
“我被他的烂脸唬了一跳,这才知道那边发生了可怕的事。”
楚强抬起头,将酒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楚强虽天生贱命一条,却也是月山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我不怕火,我也不怕鬼。我冲进新城区,见到了那场天火。天呐,我看到老天爷被捅了个大窟窿!”
“我进进出出不知有多少趟,我累得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刚从一间屋子里背了个人出来,这时候,看到路中央倒着个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
“那个女人真特么漂亮,老子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楚强贪婪地舔了舔瓶口,可惜一滴酒也没有了。
“女人对我说,只要我肯救她的孩子,她就会报答我……”
楚强停顿了片刻,杂货铺里安静地一根针都能听见。
“那女人说话倒也算数。果然,不久之后便在文昌庙外弄了间阁楼。”
“阿月找到我,问我会做什么。呵,我什么也不会做,就会背人……背,死人。”楚强咬着牙,狠狠地道。
“那场大火之后,死人真特么多,我给他们弄棺材,弄黄纸,弄冥符……楚氏葬仪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我楚强就这样发达了!”
楚强兴奋地双颊通红。
“好日子没过多久,后来,月山开始流传,说我赚死人钱,发灾难财。”
“嘿嘿,他们就是瞧不得我楚强发达。瞧不得一个流浪汉一夜之间变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瞧不得我这样的人能娶到漂亮媳妇儿。”
楚强叹了口气:“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那时候我也觉得这是场梦。阿月不仅漂亮,而且能干又贤惠,葬仪店在她手里赚的盆满钵满。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女人。”
“他们都觉得是我祖宗积了德,才让我捡到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可是,只有我知道,阿月根本不是人!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人!”
楚强凑近安零,凶狠的目光中夹杂着恐惧。
“普通的人怎么会是全身透明的,普通的婴儿又怎么会被包裹在莲花里,普通的莲花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子一样的触角……”
“我楚强不怕鬼。不,不!我楚强终于找到媳妇儿了,哪怕她是鬼又怎么样!”
楚强说着,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紫红。
“好闺女。过来让爸爸好好瞧瞧你。爸爸知道,你也不是人对不对,你是个会放火的怪胎,你就想着烧死我对不对!”
楚强踉跄着朝安零扑来,抓住了她的衣领。
安零被他撞在了立柜上,撞得头晕目眩。炫目中,她看到了楚强扭曲的面容。
最初的时候,她对楚强给的印象并不坏,她叫他爸爸,帮他清点货物,陪他送货……直到有一天,楚强输光了第一笔钱,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楚强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无法呼吸,脑袋撞到了柜子的拐角,体内真气激荡,冲入了元灵。
安零使出了风刀,火风刀飞出,割断了黑气。
黑衣人倏然站了起来。
而楚强则开始狂笑,他的瞳孔在放大,他的脸成了血红色,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流出来……
楚强的狂笑戛然而止,他倒在了地上,面目狰狞,七窍流血。
安零看见一只铁头蚱蜢从楚强背后慢慢伸出头来,就像蝗虫破开了卵。
铁头蚱蜢化成了一个白面书生。
安零想起来,在昨晚的百鬼夜行里见过他。
白面书生对着安零掩面一笑:“黑先生,您说得没错,这间杂货铺里果然有好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