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洛榕年刚及冠,不同与一般贵族少年,是个少年老成的太子。
在身边一同长大的贵家子常对着这位年纪轻轻就似远离了万丈红尘的太子叹气,都说是陛下只顾着教他仁君之德,选了几位德高望重且刻板到有些迂腐的老先生将他给教坏了,一头扎进写满子曰的书页里,满脑子都是家国大义,仁义礼信,没有半分少年的生气。
可是宣朝的百姓不以为然,他们都为有一个深明大义,贤良仁德的储君而感到欣慰,似乎在洛榕的身上看见了这个新生的王朝积攒的蓬勃生机,连带着看上边儿洛槐这等小蛀虫般的逍遥王爷也顺眼起来。
养得起败家子也是家境殷实的体现,供得起个无用的王爷也算是宣朝国力强盛的一个象征,再说,这王爷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宣城里也不乏有倾心于他的女子。
虽然常被身边的人嘲笑,洛榕自己却也不以为然。
小时候,他还只是将军府的小少爷时,就被白胡子的老先生日日教导,作为长子长孙应当沉稳而有担当,上能为父亲分忧,下能照看弟妹,时刻做好担起整个将军府的责任。
后来做了太子,先生从一个变成了好几个,轮番上阵,授他以圣人之言,名家之论。老师们学识广博,洋洋洒洒一席话便是一篇锦绣文章,初时洛榕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些晦涩难懂的语句,但也朦胧地知道,从今以后,他要做好担起整个天下的责任。
至于什么学派间的成见与争斗洛榕是没有的,不过是因为先生们恰是儒学大家,个中道理也正合自己性子,耳濡目染下便成了个一身儒气的人。
比起计较这些,作为宣朝的第一位太子,洛榕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治国,能帮助父亲打理好国务,如何平天下,将四海千山都纳入宣朝的版图,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
跟他越长越沉稳的路子比起来,他的弟弟则是踏入了一条放飞自我的不归路。
洛榕仍记得小时候的洛槐,小姑娘似的清秀可人,总因此被人逗弄,跟屁虫样地日日躲在他身后,木木呆呆的很是乖巧。
没成想这孩子越大越不学好,书不好好念,事不好好做,同那些个公子哥儿把摘花遛鸟的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十六七的少年在王都一露面,少女的欢呼与百姓的怨怼齐飞。
一面怕弟弟被父亲责罚,一面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娇纵他,洛榕痛定思痛,一把逮住想要翘课出去赴那群狐朋狗友聚会的洛槐,端起大哥架子语重心长道,“洛槐,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耍小孩子心性,凡事得顾及体面,听听你在王城里的名声都成什么样子了!”
听出哥哥生气了,洛槐立马服软讨好,笑得乖巧可爱,“哥哥也知道我不是个读书的料,老师同样教的东西,你都学全了我才勉强会个三成,就算我想做个贤王帮衬着你和父皇也有心无力不是。我就做个闲散些的王爷不也挺好么,出去转两回,现在宣城里喜欢的我人就排起长队了。”
“我与父王虽不想逼你做个千古一遇的贤王,但你也不可荒废青春啊。”洛榕叹口气,拍着弟弟的肩头,“你别只想着现在的风光,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路得一步一步走,就算是父皇也不可能护你一辈子,自己学些本事才是正经。”
洛槐最见不得哥哥这幅忧国忧民的严肃样子,也把双手搭上哥哥肩头,不轻不重地给他捏了捏肩,好像那些无形中的千斤重担真的把他哥哥给压累了一样,依旧笑嘻嘻地,“哥哥呀,你就是被那群老先生教坏了,做个事情还要分一二三四五的,我们可是长在天家,脚底踩的是云彩,头上顶的是青天,还要往哪个高处走去?再说,就算父皇不能护我一辈子,还有哥哥可以呀。”
“是吧?”
洛槐再反问一句,彻底把一脸严肃的洛榕给逗笑了,握拳在他胸前虚虚捶了两拳,说道,“玩你的去吧,但凡事都要谨慎。”
他向来说不过这个弟弟,不是因为洛槐自有一番歪理,而是宠他成了习惯,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过分的要求,求一求保不齐他也能答应。
接过父亲的责任,管他下半辈子的吃喝拉撒,挥霍度日,显然一点也不过分。
看见哥哥笑了,洛槐算是完成了目标,开开心心应一声,“好嘞!”,立刻就蹦出去了,像是迫不及待要去追那颗早已经飞出皇宫的心。
洛槐走了,洛榕却唉声叹气了起来,连弟弟都说自己读书读坏了,可他学的明明是圣人的治国良策,就算他们是天家人也得一步一步来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也不能少。
果然,洛槐用来搪塞自己的那一套才是歪理,就是吃准了他对他的放纵。
洛榕得出这个结论后,在心里默念三遍“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往不咎,既往不咎……”
君子不翻旧账,这次勉强放过洛槐这臭小子,下一次再敢跟他胡扯这些,一定得当场罚他抄书去,如果自己再心软放过了他,就自罚抄书去!
同时,这位年及二十,却以十年如一日般惊人的毅力完成了修身任务,正式成年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了自己与治国平天下之间的差距。
中间似乎还隔着“齐家”一事。
想到成家,再老成的少年也不免觉得羞涩,耳尖微红,脑海里满是那人的倩影,在他心头上蹿下跳。
那是一个他想要一起携手共白头,坐看云起云落的人。
她的名字里也恰恰好有个云字,也如浮云般自由快乐,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想要娶的是宣武侯家的小姐。
那个不同诗书却精通骑射的武门小姐,那个整日跟在他身后对他笑个不停,小太阳一样的云筱。
可一想到那个名字里恰好也有个云字的宣武侯,洛槐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不仅不敢提亲,甚至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心思来。
若不是那只梁上小贼推波助澜,宣朝第一太子的雄心壮志可能要永远地停滞,在齐家这一步前来回逡巡而不敢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