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哀昼夜急行,用了三日才走出百里雪山。再往前四十里平坦大路便是郢都,以羊角哀的步行速度,至多一个时辰就能到达郢都城下。左伯桃在那棵大树四周查看,他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避风的山坳,于是在峭壁陡坎上用剑打出一个凹洞。他要想办法在这冰冷发白的雪山中生存下来,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没有食物,他不敢停下来,打洞寻柴,设置捕兽陷阱。峭壁上虽然冷一些,但至少棕熊老虎都上不来。左伯桃化些雪水倒在树屋上,使树枝与冰块冻在一起堵住凹洞缝隙。第一天的运气不错,他在冻土的洞穴中找到一条冬眠的毒蛇。但这远远不够,他至少要在这雪山中存活半月,或许才有机会等到羊角哀前来。
羊角哀到达郢都城门,转身向着雪山的方向深深鞠躬。“兄长,等我!”他默念,又大踏步的向城内走去。但羊角哀接下来并不顺利,他遇到了一个素来瞧不起寒门子弟的潘崇。潘崇是楚穆王的太师,兼掌环列之尹。子仪是潘崇的学生,也是他最信任的助手。权县是楚都的近郊,子仪现为权县的令尹。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封爵赏罚主要以血缘关系为主,世卿占大多数。寒门士子即便有经天纬地的才学,若非有功于国,也很难被重视。子仪得知羊角哀来楚求官,且听下属官吏说他是燕国人。只是出于好奇,便想见一见,并无心许他官职。
羊角哀与子仪论事,子仪虽为县尹,但并无甚才学。对于羊角哀讲的治县良策,更是难以理解,只觉云里雾里,不厌其烦。羊角哀几次求见子仪,求他引荐。子仪一时难以推脱,苦于无奈,就向潘崇举荐,好让自己落的清净。潘崇任人为亲,听说是燕国来的穷书生,不见。羊角哀数次从潘府门前无功折返,心念兄长还困于雪山。他所带干粮早已用尽,举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羊角哀无食无宿,只得用石子书于路边,向路人求救。
路人多不识字,一群人见他可怜上前围观。但无人能解字中含义,故而也无人施以援手。权归恰好回权县购米,路遇众人围观羊角哀。巫臣教过权归几个常见楚字,但他看见羊角哀写的并非楚文。羊角哀并非不会书写楚文,他只想借此找到楚国行人。但通燕国文字的人,就算是在楚国王城也寥寥无几。权归马不停蹄回去把此事告知巫臣,权归说,“看着像是燕国的文字,除了公子别人都不认识。”巫臣听权归说完,果断乘马奔至权县。
“吾与兄长闻楚王求贤,自燕国万里使楚。至梁山,天降大雪。兄长困于山中,不得救。兄长将全部干粮与我,解衣于雪中树下赴死。独身至郢都,拜太师府,不得见。愿得一行人,慰长兄于崇山雪岭。”
“你哥呢,还活着没?”巫臣见地上言词恳切,就急忙一把拉起羊角哀。
“还在山中等着我去救他。”羊角哀腿麻不能站起。
“上马。”巫臣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带着羊角哀快马奔至郢都,火速带些干粮和衣服,与权归三人连夜出城赶去梁山。此时左伯桃已在雪山中被困十日。火石都已用尽,只有兔肉可食。连日无粮,早生冻疮。左伯桃已经连续吃了七八天的兔肉,这让他得上了一种“兔肉饥饿症”的怪病。极低的气温加上虚弱的身体,他已经无法再出去打柴。左伯桃颤抖的躲在雪屋中,任凭外面呼号的风雪将树屋掩埋。巫臣快马加鞭,很快翻过数座雪岭。羊角哀寻着记住的路标,三人在第二天天明就找到了那棵大树。
“我来晚了!”羊角哀寻遍大树四周无人,瞬间希望破灭内心崩塌。他跪在树前失声痛哭,巫臣在树周围四下查看。
“公子别找了,或许是那个人早就已经走了。”权归劝巫臣。
“就是真冻死了,尸体也一定不会离这太远。”巫臣想。
“如果我是左伯桃,我该怎么做呢?”巫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
“有了!跟我来。”巫臣眼前一亮,他看到了那个山坳。
“有什么了?”权归满脸疑惑的看着他,羊角哀也起身跟着巫臣跑了过去。巫臣扒开积雪,积雪中果然有一个树屋。三个人挤进冰屋,左伯桃的身体已经僵硬。权归摸着手腕,已无脉搏。巫臣伸手试探呼吸,似乎是还有一点儿呼吸。
“还有的救,赶快!”巫臣大喊一声,其实他也不确定到底是呼吸还是树屋的冷气。权归拾柴生火,巫臣热一些雪水,羊角哀给左伯桃垫上厚实的皮袄。左伯桃僵硬的身体开始渐渐变软,羊角哀慢慢喂一点热水。
“喘气了,喘气了。”权归又试了一下呼吸,激动的说。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又在树屋中暖和了半日,左伯桃才有了一点儿意识。他缓慢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么多人。慢慢转头,想说话但却说不出来。他看到了羊角哀,脸上有了一丝微弱兴奋的神情。但是左伯桃意识仍不清醒,羊角哀看着冻坏浮肿溃烂的手指心痛不已。巫臣走出树屋,太阳从云层钻出来。雪谷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巫臣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下午,左伯桃虽然身体十分虚弱,但已经能够自己轻微活动。三人趁着天晴,巫臣与权归将左伯桃扶上羊角哀的马。四人离开雪谷,去郢都给左伯桃救治。
又三日,左伯桃已然康复许多。羊左二人暂住巫臣家中,每日畅谈国事。三人很快就在楚国今后当何去何从的问题上达成一致。对内修德政,发展生产,攘除奸佞,学习中原礼法;外交秦巴,笼络南方,安抚吴越,联齐制晋,讨伐东方诸侯,图霸中原。
巫臣借陪伴熊侣读书的机会,向熊侣引荐羊左两人。他给熊侣讲述了羊角哀和左伯桃入楚求官,舍命过雪山的经历。熊侣听罢十分动容,让巫臣赶快把他们接进宫中。一番谈论之后,熊侣不觉深爱羊左二人之才。这不禁让熊侣动了私心,他绝不想让羊左两人为父王所用。熊侣思虑再三,便以羊左两人秦燕的身份,暂时委派到行人府任闲职。熊侣又嘱托巫臣,暗中关照这两个人,将来必委以重任。
羊左二人和巫臣心里都明明白白,熊侣的安排再好不过。此时若是直接介入官场,极有可能成了公卿贵族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不如在行人府暂时隐下来,悄悄观察形势,慢慢积蓄力量。羊角哀和左伯桃也看出熊侣非等闲之辈,深觉此次入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