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数十只妖都认得柳圆,有的惊讶、有的欢心、有的平静,却都没有同情告慰之意。
柳圆跑得太慢,当她跑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面前“师父”身上的异动。
只见那巨大树妖本似是描画出的眉眼面容突然绽出精光来,眼神中也汇聚了灵动风采,转动之中威仪尽漏。到这时苗小天等妖才发现,这竟是一名妖王级强者!
柳圆两眼婆娑,流下泪来,回忆的齿轮再次转动。
它与陆鸣人来到九叠山时,多有草野强豪各占一方,弱者不配拥有修炼资源,两只小妖无势力庇佑,别说修炼了,活下去都艰难万分。
那段日子真的难熬,谁也未想过比人类世界更惨的是妖界,二妖也经历了从被观赏、投食到步入社会的生硬变化。当时众多割据九叠山一方的大妖中,有一只大妖地位名望均在其他妖之上,那就是八百岁长寿大妖——李奥纳,它本是一株李子树修炼成精,之所以能在九叠山这片儿地位尊崇,天资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比它强的妖都没有它活的久。
所以做为一只树妖,虽然李奥纳天资极高,也越不过草木精怪的资质瓶颈。
不过李奥纳是一株豪气干云的李子树。它平生最好三件事——吃土、播种、收小弟,只要是它看得上的妖,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肯叫它一声大哥,它就能舍命罩住你。周边大妖打下了地盘都图个享受,有时候依靠人际关系就能摆平很多麻烦。只有李奥纳不要命。
陆鸣人和柳圆初来拜见,李奥纳就很喜欢陆鸣人落落大方的性格。这只鹿不似其他妖对它毕恭毕敬,眼中充斥着求助的欲望,也不似那些妖带着一堆用不上的厚礼,陆鸣人眼中清澈如水,只有结交之意,它有力的双角顶来了一筐酒当做见面礼。筐是柳圆编的,做工精细,滴水不漏,酒是柳圆用狗尾巴草酿出来的,寻常妖若是喝了定是如同嚼蜡般吐掉,李奥纳与陆鸣人一妖一半喝了个精光。
陆鸣人硬是忍着没吐。
李奥纳是真的爱喝这狗尾草酒,柳圆的手艺正对山石草木类妖怪的胃口,它二话不说就收了陆鸣人和柳圆当小弟。后来因为李奥纳太喜欢柳圆的手艺,二妖竟结成了师徒情谊,陆鸣人反倒成了搭桥引线的一个道具。
李奥纳在柳圆的生命中至关重要,柳圆虽得上天垂怜有了灵智,其天资也并不高,如果想要继续向上修炼,除了吸人精血当邪妖就只剩下化形一途。偏偏柳圆笨得很,她本是一株石中柳树,好像脑子里也全是石头一般,当初为了让柳圆成功化形,李奥纳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
其中趣事,暂且不提,回忆至此而止。
只见李奥纳的巨大妖化身躯眨眨眼、挤挤眉,一副难受的样子,忽地眉眼再次失去光华黯淡下去,而后额头上生出一根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伸展之中摇摇晃晃,如细枝遇春风,摇晃之间结出一只雪白小花,从花蕾微颤到娇花热放再到花瓣零落,最后结出果实,正是在快速演化着一副春华秋实的景象。
那结出的果子不似普通李子般是红紫色,而是金灿灿的,在细枝上不断成熟,很快个头便大如西瓜,那细嫩枝条也被压得弯下了腰,不一会儿,金灿灿的果实便落在了地上。
果实落地后发出“噗吱”的一声,似是有浓郁的果汁将要喷薄而出,而后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未见汁液喷出。过了一会儿,果中突然伸出一对小手、一双小脚,再过一会儿,又伸出一个男婴脑袋,男婴生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只见那男婴手口并用,大口大口地吃着周身果肉,吃到最后,更是张口一吸,那剩余果肉尽数被他吸入了口中,不一会儿就将那大如西瓜的金色李子打扫了个干净。随着一声饱嗝,男婴双手举过头,憨憨地伸了一下懒腰,这一伸之间妖力涌动,他的筋骨响起阵阵声响,竟化作了一个少年郎。
这少年郎帅气之中带点土气,虽算不得丰神如玉,但也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看着呆滞的柳圆微笑着眨了眨眼。
柳圆愣在此处,虽然妖气轻微,这少年郎身上的妖气她又怎会不认识?这正是曾经点灯熬油助她化形成人的恩师!她眼眶变得更红,眼中又出现了少许怨气,两手叉腰,正待质问李奥纳。
这时那一身紫袍、管家模样的妖微笑一下,跨出一步,已然到了柳圆与那少年之间,用的似是缩地成寸的神通。他说道:“树贤侄,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已经在知道了我们筹谋的大事,但千万不要误会李前辈,他——”
“罢了,我来说。”唇红齿白的李奥纳伸指上下一点,紫袍人识趣的闭上了嘴。
“当日我确实是死了,是假死。”
随着李奥纳的讲述,当日情景仿佛再现。
那一日便是李奥纳大限将临之日,死因是恶斗过多造成的经脉损伤堵塞,此时,陆鸣人已暗中建立起妖风寨,不断与三大组织抗争。在临了的前一刻,李奥纳的神智却异乎寻常的清醒,他将剩余法力灌注入一只李子,递给陆鸣人,告诉他可以借助这只李子将自己的巨树妖化真身炼制成法器。他的妖身比铁还坚,实在不应浪费。
陆鸣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一要求,“我陆鸣人就是被欺负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做出一丢丢侮辱您遗体的事!”
在柳圆的嚎啕大哭中,李奥纳似是失去意识,归了天。
现实并非如此,李奥纳惊喜的发现,自己的意识依旧残留于世,但却半点也无法驱动妖力,更别提控制身体了。经验丰富的李奥纳瞬间认清了自己的现状,自己处于一种极其难得的感悟之境——生死关。
生死关又称“往生劫”,是向死而生的意志催生的产物,一代名妖李青牛曾在大作《破天录》一书中描写过此状态,李奥纳广交四海妖,听它们提起过此事,陷入这种状态的妖意识与身体将会被刨分开来,全然不知外界变化,此时最忌的就是遗体被焚,这样分出来的意识将永无归处。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悟之境,进去难,悟出道来更难。而且李奥纳的时间并不多,他害怕陆鸣人本着尊重自己的思想把自己的妖化真身一把火烧了来个天葬,到时候遗体消泯,自己是否能够悟道,都已不再重要。
好在世间变化非妖所能测度。至强战力李奥纳的身陨,让三大组织的攻势更为猛烈,其中最凶悍难缠的,就是火云间的炎狱——一只烈火蜘蛛精。陆鸣人走投无路,看着受伤的弟兄们,只得启用了李奥纳的“遗体”。
遗体不灭,这就为李奥纳争取了足够的感悟时间。战场上,李奥纳遗体在陆鸣人手中无可匹敌,刚枝铁叶杀妖无数;感悟之境中,李奥纳的意识触角如奔腾大河,不断感悟着生死道的彼岸伟力。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弹指一瞬,时光匆匆,李奥纳的意识逐渐淡薄,孤独与寡淡几乎要将他吞噬,就差最后的一点灵感就能悟道,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真想不到,自己不是因为遗体被灭而意识消亡,而是因为自我放弃而意识消亡。
这些年来,陆鸣人锲而不舍的求帮忙、拉赞助,费尽心力,倚仗巨大地宫,将总部移入其中,建立起了九叠山基础暗线,即:打不过就逃的作战方略。暗线与烈鹰、紫竹一族构成的明线相对应。同时,发挥散兵打游击的优势,将战斗形势慢慢转向平衡。但是仍有一大问题,妖风寨一向是兵贵精不贵多,如何才能快速有效的防御敌袭?最好的办法是制作传送阵,但是九叠山一穷二白,拿什么去做?
一日,陆鸣人揉着额头,一撇地宫之中李奥纳的巨大遗体,来了主意。
“指鹿为马!”“指鹿为马!”“指鹿为马!”
整整一年的时间,陆鸣人对着李奥纳的妖化真身不断施展神通指鹿为马,他的妖力耗费极大,一年时间,修为竟从二重天伪元境掉到了二重天虚元境。好在成果颇丰,终有一日,陆鸣人将李奥纳的遗体改造成功,李奥纳巨大的妖化真身能够通过两个空间进行攻击了!能够进行攻击就能够进行空间拉扯,传送门大计有希望了!陆鸣人不禁喜出望外。
正当此时,陆鸣人接到战报,炎狱率着一众火云间小妖,摸进了九叠山。
炎狱是只极聪明的大妖,她巧施妙计,绕过了九叠山第一叠——一线天,紫竹一族发现不对,族长紫多言急忙率上几个精锐弟子追赶,于第二叠——香烟漫境,咬住了炎狱的踪迹。
陆鸣人带妖赶到之时,只见那炎狱身穿火红短裙,玉臂美腿暴露在外,面上带着一个粉色口罩,倒也称得上美人倩影。就是她额上生有六只眼,让人望而生畏。她双臂不断舞动,弹出根根坚硬柔韧的蛛丝,上边附着蚀骨之火,直射向紫多言。紫多言正是那位化形成管家模样的妖,他也是紫竹一族的当家老大。只见他手中持一紫竹棍,任那蛛丝千变万化,均被他一根紫竹棍轻松挑开,不多时,蛛丝散尽,紫多言大喝一声,妖力喷涌注入紫竹棍上,举棒跃起,直取炎狱脑袋。
炎狱笑了,六只眼睛弯了弯,一对玉手十指回勾,一瞬之间,那被紫多言挑开的蛛丝仿佛活了,如蜘蛛捕食飞蛾一般,千条蛛丝向着空中的紫多言狠狠地缠去。多亏了紫多言经验丰富,他见状不对,连忙将手中紫竹棍扔出,一掐法决,那紫竹棍身随意动,击退了百余条蛛丝。
但这仍无济于事,炎狱的蛛丝还剩百余根之多,紫多言身在空中,难以移动,眼见就要被炎狱制住。炎狱是火属性的妖,她蛛丝上的蚀骨之火,对身为木属性妖的紫多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沾上一星半点也不好受,更何况是这漫天蛛丝上的蚀骨之火?如果被蛛丝缠主,紫多言必死无疑。
关键时刻,陆鸣人赶到,它想也不想便冲过去,纵身一跃,强而有力的鹿角顶开了紫多言,百余条蛛丝带着令人痛不欲生的蚀骨之火狠狠咬住了陆鸣人。炎狱见妖风寨匪首被自己所擒,忍不住发出张狂的娇笑。
这时,李奥纳的遗体动了。
陆鸣人周身被擒,无法施展妖力,更无法使用李奥纳留下的李子操控李奥纳遗体,在他惊诧的目光之中,李奥纳的遗体瞬身闪到了炎狱身后,炎狱自然发现,也自然认识这具战场上战功赫赫的傀儡。
她笑了起来,六只眼中漏出得意之色,回身一拳轰出,上附密度极高的蚀骨之火。“我可是火属性大妖,陆鸣人你这杂毛死到临头,居然用区区木属性大妖遗体与我争锋?”
只见李奥纳枝条如箭,射向炎狱轰来的火拳。下一瞬,一阵恐怖气息从李奥纳身上喷薄而出,再下一瞬,一声惨叫响彻香烟漫境的云霄。
惨叫的自然是炎狱,她回身对拳的那只手臂整个被贯穿,剧痛之下喊叫出声,她又惊又怕,反应却不慢,借着胳膊被贯穿的力道急速后退,在地上打个滚儿,化成妖化真身——烈火蜘蛛,也不管正在争斗中的手下小妖,拔腿就跑,只恨自己八条腿生的少。
“九叠山,竟然存在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