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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阳下嫁 绣图疑云

绣图疑云

满堂宾客都竖起脖子,朝着殿门口的方向张望,面上无不带着错愕的表情。

一位穿戴得十分考究的男子仰首阔步而来。

他方面阔口,皮肤黝黑,生得甚是勇武雄壮。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赭红色的太子吉服,腰间坠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玉佩香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向众人展示自己尊贵的太子身份。

男子魁伟的身形之后,紧紧尾随着一抹淡绿色的丽影。

那女子穿着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烟罗纱裙,淡绿的薄纱裹住了她玲珑有致的身型,犹如一笼晚霞中的青烟。她低眉垂目、娇怯怯的,仿佛是刚从天边飘来的一片绿云。

竟然真的是太子杨勇和他的侧妃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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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皇后入座的动作一顿,讶异的眼神在看到太子身后的云昭训时,逐渐转为恼怒。之前对待萧锦玉的和颜悦色一下子消失不见。

她蹙起一对黛眉,眼睛里褪去了原有的慈和安详,变得冰冷起来。

太子目不斜视地领着云姬一路行至殿前,完全无视殿上人投过来,带着怀疑、揣测、嘲笑的目光。

两人径直跪倒,向着御座上的皇帝、皇后叩拜行礼。

“儿臣携昭训云氏叩见二圣!父皇、母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冷声道:“太子?!哼,也不瞧瞧都什么时辰了,为何事姗姗来迟啊?!今天是什么样的大日子,难道你不清楚吗?”

皇帝向来冷口冷面,太子早已习以为常。

他含着笑,向着殿上又叩了个头,说道:“今日是南阳的大喜之日,父皇一早就颁令要大赦天下,儿臣自然知晓。承蒙父皇开恩,今早已免了儿臣的禁足,儿臣多谢二圣隆恩~”

此言一出,殿中又响起了一阵耳语声。

太子毫不理会,继续说道:“儿臣能这样快解禁出宫,倒也全托了南阳的福。身为伯父,自然要精心挑选礼物来为南阳贺一贺?只是这礼物挑来选去,一不小心就耽误了时辰,还请父皇、母后恕罪!”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言语间却难免掺杂了两分怨气。皇帝和皇后哪里会听不出来?

独孤皇后眉心一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皇帝双眉一掀,不耐烦地向他们,摆摆手:“好了,好了。既然人已经到了,那就尽快入席吧!”

太子应诺起身,抬脚向席位走去。突然,他表情一愕,笑意生生僵住。

原来,晋王一家后来居上,占据了位置较为尊贵,本该属于太子的东席,却将地位较低的西席空了出来。

就在此刻,太子因解禁出宫而升起的一腔喜悦刹那间化为乌有,无名之火夹杂着羞辱感瞬间席卷而来。

他涨红着脸,生硬地止步于殿前。

其实,今日是晋王的嫡长女出嫁。晋王府作为女方主家,占据较为尊贵的东席无可厚非。

倘若换在平日,太子说不定还会故作谦让。奈何偏偏是在这禁足令开释的当口,而朝堂之上“废长立幼”的谣言又正甚嚣尘上。

晋王此举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当着帝后和文武百官的面,纡尊降贵去西席落座,无疑就是公然向晋王低头认输。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子无论如何不肯屈就。

他不动,跟在身后的云昭训也不得不随即止步,美目诧异地凝望着他。

两个大活人杵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十分碍眼。

皇帝刚饮下一杯酒,此刻也注意到了太子的异状。见他还呆在原地不动,浓眉掀起,正待出言责问,就听独孤皇后发问道:“太子,怎地左右瞧不见元妃?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不出席,只怕不合适吧?”

一提到元妃,太子立刻想到了方才自家后院儿里的一顿闹腾,努力压抑的怒火又止不住蹭蹭上窜,这使得他对母亲说话的语气也难免生硬起来:“元妃身子不适,今日不宜出席宴会。”

“身子不适?可曾让太医诊治过了?究竟得了什么病?可十分要紧吗?”

这位太子妃元氏是独孤皇后的长媳。虽然长相普通,却身份高贵,家世门第,在本朝都堪称一流。

当年由独孤皇后亲手挑选出来,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一向很受婆母的看重。

太子显然未料到母亲会问得这样详细,一时语塞。

他踌躇着应该用什么病给搪塞过去,就听见云昭训已抢先答道:“启禀母后,元妃姐姐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眼下时气不大好,身子不爽利罢了。母后不必过分忧心。”

她的声音柔美清亮,乍一听来甚是动人。

谁知独孤皇后却不买她的账,凤眼一立,冷冰冰地道:“本宫问你了吗?这大殿上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云昭训刚一开口就被独孤皇后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眼角立即噙起了泪花。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皇后的态度本就令太子杨勇十分不爽,看到自己的爱妾云姬也受了羞辱,太子心中更加气闷。

出言维护道:“云姬说得不错。元妃今日早起就说身子不爽,闹着不肯出门。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旦闹将起来,谁也劝不住。也亏得是您平日里太过纵容于她,才使得她那副臭脾气越发古怪起来了。”

独孤皇后被他这一通连说教带指责,气了个仰倒。

坐在一边的晋王杨广察觉母亲的脸色不好,立即站起来,打圆场道:“不过是小孩儿家出嫁,何须兴师动众?太子妃既然身子不适,臣弟岂敢劳动?稍后,我与萧氏该当亲自去东宫探病才合礼数。太子哥哥亲身驾临,晋王府上下已足感荣宠,怎敢再让兄长破费,实在是罪过、罪过!臣弟在此代南阳多谢太子哥哥。”

太子对这个二弟极为不满,这时见他主动伏低做小,面色才稍稍好看。

皇帝似乎也怕独孤皇后与太子争执动气,当即顺着晋王的话说:“你们是嫡亲的兄弟,自当如此相亲相爱才对!太子啊,你不是说精心挑选了礼物吗?朕也好奇得很,不知什么样的礼物能太子这般委决不下,到底都挑了些什么呀?”

太子一听皇帝问话,脸上禁不住流露出三分得色来:“启禀父皇,儿臣思量许久,实不知道该送南阳些什么才好?地契田庄,太过稀松平常;古玩玉器,又未免流于俗套。倒是这幅鸾凤和鸣图,乃是儿臣命云昭训日夜赶工,好不容易绣成的。就权当儿臣与昭训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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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侧身,示意跟在身后的云昭训捧上一幅装裱精美的卷轴。

众人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也被挑动了好奇心,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

皇帝十分欣慰地道:“嗯,难得你有心。要不,就当众打开一观,如何?”这后半句显然是在征询独孤皇后的意见。

见妻子的脸色虽还是不大好看,却缓和了不少,皇帝这才如释重负地舒出口气,朝着身边的内侍招了招手。

两名蓝衣内侍在高迎祥的示意下快步下殿,从云昭训手中接过绣品,二人合力展开。

众人只觉殿中华光一现,立即有宝光四射,流光溢彩,恍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幅长约九尺见方,华光夺目的鸾凤和鸣图已呈现在众人眼前。

繁花似锦的芙蓉堆里,栖息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鸾鸟。五彩绣线用繁复的针法勾勒出鸾鸟漂亮的羽毛。层层叠叠,根根分明,最精细处已微若毫毛。

刺绣之人别具匠心,选用了两颗打磨得极好的猫眼石来做鸾鸟的眼睛,掺杂着金丝银线的搭配,烘托出一双鸟眼炯炯生光。

两只祥鸟交颈相缠,神态亲昵,仿佛正向世人诉说着它们的款款深情,倒真是“两情缱绻,矢志不渝”。

大胆的配色,高超的针法,令得整幅鸾鸟图极尽妍态,观赏之人只觉一阵花香扑面、鸟语间观、彼鸣我和。可见,刺绣之人不知在这上面耗费了多少心血。

要知道今日受邀观礼之人无一不是出身豪富之家,平日里见多识广,看惯了好东西的。

谁都看得出这幅绣品绝非草草挑选的凡俗之物,而是难得一见的刺绣精品,光是那几颗用以点缀的宝石也不下千金之数。

耳边听闻众人的啧啧赞叹,太子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他一指绣品,向皇帝、皇后介绍道:“父皇、母后请看。儿臣选用的乃是宫中秘阁珍藏的一幅精品画作。画师之名虽已失考,但这运笔用色却颇得意境,寓意又是极佳。儿臣一见此图,就颇和眼缘,故特地讨了来,命云昭训带领十三名京中最负盛名的绣娘,足足耗时月余才大功告成。”

他指向鸾鸟的眼睛——那是两颗墨黑如星云般的宝石,洋洋得意地介绍道:“特别是这两颗稀世罕有的猫眼石,还是云姬嫁入东宫时,带过来压箱底儿的嫁妆。据说是他阿耶昔年慧眼识珠,从别人弃之不要的废料中挑选出来,妙手打磨,方得了这两颗举世无双的旷世奇珍。”

他说得眉飞色舞,半点没有留意到皇帝眼中的迷惘和独孤皇后震惊的神情。

说得兴起,太子转头,朝向南阳郡主的帷帐,以长者般希冀的口吻,说道:“这幅鸾凤和鸣图勉强也算不俗。南阳啊,伯父期望你日后能与夫婿就如这对鸾凤一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你可不要辜负了孤与昭训的一番美意哦?!”

他一抖衣袖,将双手背于身后,笑容愈发和蔼起来。

殿中人交头接耳。晋王杨广的眼中却有寒光一现。只这光芒一闪即逝,眨眼间已消失无踪。

南阳郡主见此情状,再不好稳坐不动,缓缓地从珠帘后站起身来,盈盈拜倒,说道:

“是,南阳多谢太子殿下——”

“哼——”

话未说完却被一声冷哼打断了,正是独孤皇后的声音。南阳郡主一呆,身子僵在半空,不知下面该如何动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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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得独孤皇后冷语讥嘲道:“鸾凤和鸣?!真真是一番好寓意!不愧是本宫和陛下生出来的好儿子!这样的好东西,你居然舍得拿出来送给南阳?岂非平白糟蹋了云昭训的一番苦心?”

她这话说得古怪,太子脸上的得意之色收拾不及,不由得一呆。

众人尚未回过味儿来,就见独孤皇后怒目圆瞪,柳眉倒竖,指着云姬的鼻子,骂道:“云氏!你这究竟安得是什么心?在东宫迷惑太子,欺压正妃,还嫌不够?居然还敢跑到本宫面前来耀武扬威、兴风作浪!告诉你,少在本宫面前来装神弄鬼!”

皇后猛一拍桌子,震得席上的酒水“哐当”一声洒了出来。

云昭训被皇后这摄人的威势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道:“母后,母后恕罪!云姬不敢的。云姬并无什么旁的心思,求,求母后明鉴!”

她看起来当真是受惊不小的模样,美眸中都已带了泪花,纤弱的身子瑟瑟抖动,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动人。

太子杨勇自鸣得意的表情还残留在脸上。他忍不住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好几遍,并未在这绣品上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

于是莫名其妙地道:“母后?!这,这不过是儿臣与云姬送给南阳的一份贺礼,何来居心叵测之语?儿臣,儿臣不明白其中是个什么道理呀?”

独孤皇后死死瞪着那幅《鸾鸟图》,目光中全是喷薄欲出的暴怒,像是恨不得立即用眼刀将之凭空挖出几个黑窟窿来。因为强行压抑的怒火而使得她高耸的胸膛起伏不停。

只听得她咬牙切齿地道:“那你何不问问身边这位新封的昭训娘娘?问问她究竟安得是什么好心?!”

太子回过头去,只看见云姬脸上挂着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中也尽是茫然。

又听皇后续道:“南阳出阁之日,你居然送出这样一幅腌臜东西。怎么?难道是为着先前禁足一事,就记恨上陛下与本宫了吗?今次是特意跑过来兴师问罪的?!”

太子一头雾水,只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辩驳道:“母后,哪有此事啊?这,这鸾凤和鸣图明明就寓意极佳?儿臣确实是精心准备好的。母后若是不喜欢,儿臣带回去换了就是。您怎可凭借一时喜好,就冤枉儿臣?这,这走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皇帝还没有完全从这幅《鸾鸟图》中回过神来,却已听得太子出言莽撞,遂厉声呵斥道:“太子,你说什么?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竟敢当众指责自己亲生母亲?依朕看,你这个太子的礼义廉耻和忠孝之道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见皇帝面色不虞,独孤皇后也银牙紧咬,跪在地上的云姬生怕太子闯下大祸,忙扯了扯他的衣摆,悄悄向他摇头示意,只盼他别再与帝后顶嘴了。

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就像是一朵在暴风中摇曳生姿的玫瑰,更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因为强自隐忍,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真真是我见犹怜的一个可人儿。

太子见她如此委曲求全,望向她的目光更添三分怜悯。只是这一切落入独孤皇后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独孤皇后骂道:“贱婢,你这副狐媚模样是想做给谁看啊?!还有你这个糊涂东西明知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有家世显赫、门第高贵的正妃,你不带!偏偏要带着这个狐媚子来?!也不怕丢我大隋皇室的脸?!”

堂堂一国之母竟完全不顾形象,大庭广众,指着太子和太子侧妃的鼻子一顿痛骂,这也算是史上闻所未闻的一桩奇事了。

太子听她左一个贱婢,右一个狐媚子地叫骂不休,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倔脾气一发,竟全然不管不顾起来:“母后此言差矣。儿臣身为堂堂大隋太子,云姬乃是儿臣的侧妃。普天下皆知,儿臣已亲封云氏为昭训,是名正言顺,上过宗谱的,绝不是什么狐媚东西?何况今日明明就是元妃自己闹脾气,死活不肯跟来。儿臣正好借此杀杀元氏的威风!让她自己瞧清楚,这个世上除她以外,未必就没有旁人!免得她总以正妻自诩,在宫里作威作福。母后,且容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儿上,儿臣只怕早已将那泼妇休了,好歹也能落个耳根子清静。”

文武百官听得太子这话,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子刚才那番言论,无疑是在结结实实地打皇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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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位太子妃元氏可是太子的原配发妻。虽然向来听说她在东宫不得宠,却不想已被太子嫌弃至此。

可如今高座在御殿之上的这两位,偏偏是少年夫妻,曾携手立下过“此生绝无异生之子”的誓言。帝后素来在众臣公面前标榜伉俪情深,用情专一。

独孤皇后治家甚严,御下更严。她不仅在宫中唯我独尊,若朝堂上有哪位官员敢不敬正妻、蓄养小妾,她也会插手干预。

有官员为了巴结这位特立独行的皇后,不仅遣散家中的小妾、外室,还对外总是做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就比如说,那位晋王殿下。

放眼整个大隋朝堂,唯有这位皇后所生的太子,不但敢于公然忤逆母亲的心意,还在纳妾之余,对出身低贱的小妾云氏宠爱有加。

独孤皇后被这话噎得面色铁青,震惊之余,又确认道:“你,你说什么?你说,你要休妻?本宫没听错吧?!”

太子那话不过是脱口而出,并未在心里细加盘算。虽说他心里或许曾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碍于母亲的威压,并不敢造次。

谁料今日经不住激,竟将心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太子此刻正内心惶惶,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时下不来台,只好梗着脖子,赶鸭子上架道:“不错!谁让她仗着出身好就那般泼辣,不讲道理……”

独孤皇后的眼风如利刃般狠狠向太子和云氏剜来,似恨不得立即将眼前两人撕成碎片。

她恨声道:“堂堂七尺男儿,贵为大隋的太子殿下却公开在朝堂上说出这样负心薄幸的话?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跪在他身后的云姬早被太子与皇后的这番对话吓得魂飞魄散。

她见太子垂头不语,像是要默认了一样,心中更加惊惶,硬起头皮,开口求告道:“母后息怒!太子,太子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并非出自真心。元妃姐姐身份尊贵,云姬素来敬重得很,绝不敢痴心妄想正妃之位,求父皇和母后明鉴!”

“住口!”只听独孤皇后一声暴喝。

她心中早恨毒了云氏,认定这个女人就是迷惑自家儿子的狐媚子。今日又亲眼目睹了云姬与太子在百官面前怎样一副眉来眼去的轻狂样儿。自家那个糊涂儿子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出言顶撞自己,还口口声声说要废掉正妻,大有“抬妾为妻”的恶毒心思。

联想到往日长媳元氏总是在自己跟前抱怨,说起云姬如何在东宫兴风作浪,欺压正妻,魅惑太子的种种恶行。

此时,云姬居然还敢开口,无疑像是一颗点燃炸弹的火星子,让独孤皇后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独孤皇后太阳穴的青筋凸凸地跳了几下,喝骂道:“你这个宠妾灭妻的糊涂东西居然帮着这个女人,一心想气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吗?她阿耶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手艺匠人,凭着与东宫的裙带关系,才得了个芝麻绿头大的小官儿。这样身份卑贱的女人居然还妄想有一天能坐上正妃之位?让本宫的亲生孩儿、你的兄弟姐妹对她行参拜大礼。我告诉你,只要是本宫活在世上一天,她就休想!休想!”

独孤皇后气得双目赤红,原本端庄的仪态已变成了狰狞的咆哮。太子其实已心生怯意,却又被母亲的这一顿狠骂激出了反骨。

一阵怒火钻心,太子一把摔开云昭训的手,驳斥道:“母后,元妃纵然是出身高贵,可是她骄横跋扈,不得人心。云姬虽出身寒微,可是性子和顺,又为东宫诞下嗣子,有功于社稷。父皇昔年曾教导儿臣,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儿臣钟情于谁?要册立谁继任正妃之位,实乃我东宫內帷之事,何敢再劳母后费心!”

独孤皇后气得浑身哆嗦,手指向太子,悲愤地说道:“你!你!你这混账真是被狐狸精迷瞎了眼啦!”

皇帝总感觉太子送上的这幅绣品很是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他凝眉思索良久。

此时见独孤皇后被气得身子乱颤,而太子却怒气勃勃地跟自己的母亲争辩不休,一下子动了真怒,暴喝一声:“孽畜,还不给朕跪下!再敢多言一句,休怪朕无情!”

皇帝这一发怒,直吓得殿中人齐齐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乞求道:“陛下,皇后娘娘息怒。”

太子见众人尽皆跪倒,心中仍不服气。他梗起脖子,挺立不动。

云姬又去扯他的衣摆。太子挣扎了几下,不情不愿地跪倒下去。

皇帝一向不苟言笑,积威日久,大臣们本就深为敬畏。此刻,他面黑如锅底。天子一怒,更使得人人心中惶恐。

皇帝直指太子骂道:“逆子,看来你这一禁足,过是没思,脾气倒是见长了。居然敢在殿前对你母后出言不逊,真是反了天啦!”

只听“咕咚”一声,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

原来,云姬架不住皇帝的威喝,已瘫软倒地。光洁的额头磕在青砖地上,有一丝细细的血线渗了出来,更使得那张绝艳的脸庞染上了悲壮之色。

就在众人心中暗叹,都以为她要立时晕厥之际,却听她娇弱的嗓音响起,悲声哀求道:“父皇恕罪!母后恕罪!这,这一切都是云姬痴心妄想,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求父皇、母后好歹为东宫留些颜面,万勿深责太子!”

太子又急又气,又是心疼,厉声喝止道:“云姬,你,你……你住口!”

云姬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她匍匐两步,挡在太子身前,磕头如捣蒜:

“父皇,母后垂怜。云姬自知卑微。那启子糊涂主意全都是云姬自己私心里妄想出来的,与太子无关。殿下不过是看在云姬生育嗣子的份儿,维护两句,绝无半点不敬父皇、母后之心。恳请父皇、母后好歹看在俨儿的面上,不要苛责太子。要怪,就怪云姬一人便好。”

她嘤嘤地哭起来,柔弱无助之态,好生惹人怜爱。

其实她不说还好,偏偏在此时提到了庶长子杨俨被封为嗣子这一茬,独孤皇后只觉一股子新仇旧恨翻涌,梗在心头阵阵生疼。

皇后大声喝道:“住口!本宫的亲生儿子难道还需要你这贱婢装模作样地维护吗?少在这儿装腔作势的充好人啦!你这副轻狂样儿是想演给谁看?!”

太子眼见着云姬在母亲面前伏低做小,悉数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可独孤皇后依然不为所动。

他只觉气怒交加,一把拽住云姬的胳膊就站起身来,恨恨道:“云姬,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不过是好意来送个礼罢了,又何曾犯下过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啦?!别人这哪里是看你不顺眼,分明是要存心要当着众人的面,打我这个太子的脸!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真以为咱们一味这样委曲求全就能够息事宁人啦?简直是痴人说梦。你起来,快快给孤起来!”

皇帝一听他竟说出这种话,眉头锁得死紧,阴沉地道:“太子,你说得这还叫人话吗?谁想要存心打你的脸啦?!简直是不知所谓,还不给朕闭嘴吗!好好的一场宴会,闹什么闹?!”

皇帝见云姬在婚宴之上哀哭不止,大感不吉,连带着把东宫的一众人等都给厌恶上了。

皇后却只注意到儿子口口声声还在偏袒妾室,气得头脑发昏,径直打断了皇帝的话头,怒骂道:

“但凭她那样低贱的身份也配唤本宫一声母后吗?!居然在含元殿上大呼小叫,又哭又闹,好生没有体统!来人,来人啊!将这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给本宫打出去,打出去!”

她被气得很了,死死揪住自己的心口,仿佛立马喘不上气来。

殿中一片哗然,不少人眼见情形越闹越僵,储君免不了受罚,忍不住要挺身而出,为太子说几句好话,求求情。

谁知皇帝却冷冷地道:“朕与皇后正在管教自家的小子,此乃朕的家事,旁人不得置喙。若有胆敢包庇求情者,朕绝不轻饶。”

他眼神冰冷,吓得一众想要出声求情的人再也不敢吭气儿,默默地又缩了回去。

皇帝见妻子神情灰败,面上难看,立马放软了声调,安慰道:“不过是自家小子和一个贱婢。你若不喜,打出去便打出去。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珍重自个儿才是啊。”

说完,又对太子冷声道:“太子,你好好瞧瞧,将你母后气成什么样子啦?!你果真是做了个好儿子!这幅混账样子如何能当得百官表率,国之储君啊?哼……还不给朕滚出去!高迎祥让人将他们带下去。还有,把那腌臜玩意儿也一齐丢出去,烧了!”

“是,老奴遵旨!”

皇帝厌恶地朝下面挥挥手,像挥苍蝇一般,对太子和云昭训正眼也不愿再多瞧一眼。

只对独孤皇后关怀备至地道:“如何了?心口可是疼得厉害?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一瞧?”

太子心中气苦,还打算上前分辩几句。內侍首领高迎祥已快步走到太子跟前,矮身挡了太子的道儿。

百官察言观色,见皇帝对皇后关怀甚切,但凡独孤皇后今日有个好歹,只怕真会赐死了眼前这个娇怯怯的太子宠妃。

既然皇帝已言明了此为家事,旁人不得过问,便再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强行插手。只怕会吃力不讨好,最终引火烧身。

独孤皇后一口浊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晋王妃萧氏见状,急忙离座上前,又是为皇后拍背,又是为她抚胸顺气,柔声宽慰道:“母后!母后息怒,小心凤体啊!您喝口茶,消消气,消消气!”

晋王杨广也满面关切地从席间走过来,焦急地询问道:“母后,您身子不要紧吧?”又招呼跟在身后的长子河南王杨昭,“昭儿,即刻传王医正过来为你皇祖母瞧一瞧!”

太子还盘桓在殿中,任由高迎祥如何劝解也不肯挪步。云昭训吓得连哭都不敢,只能低声啜泣。

独孤皇后接连就着萧氏的手,喝了几口热茶,才渐渐缓出口气来。她向河南王摆摆手,虚弱地道:“罢了!罢了!本宫没事,无须再劳动太医前后奔走,闹得个鸡犬不宁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拍拍晋王妃的手,歉意地道,“哎,好端端的婚宴却出了这档子事儿。真真是对不住南阳啊!”

萧氏十分体贴地安慰她,道:“母后怎么说这样的话。您的凤体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小辈儿有什么做得不恰当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岂非要让太子殿下背上了不孝之名?那我们可就万死也莫赎啦!”

晋王见母亲的脸色已有缓和,这才转身走到怒气冲冲的太子身边。

他热络地拉着长兄的胳膊,赔笑道:“大哥,您瞧,今日怎么说也是南阳的好日子。兄长能够亲临致贺,兄弟已极感盛情。呃,这份心意嘛,小弟带南阳领了。只是这东西,呵呵,您还是带回去吧!母后操持南阳的婚事,这些时日多有劳累,身子一直不大好。要不,要不,您看,不如还是先回东宫好好抚慰昭训一番。其他的事儿嘛?咱们兄弟日后再好好喝顿酒,聊一聊?”

太子的胃里像是吞了一枚臭鸡蛋般,一阵恶心。

他冷冷地瞧着晋王,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好当场点破。

只得“哼”一声,奋力甩脱晋王的掌握。

晋王被当众摔开了手,脸上表情有点发怵。可是他老于世故,心机手段更胜过太子百倍。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意,笑意已恢复如常,殷殷唤道:“大哥!兄弟也不过是一番好意。您又何必执意要与父皇、母后作对,让两位老人家为难呢?!”

太子杨勇怒道:“你瞎说什么?孤什么时候执意与父皇、母后作对了?!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别以为孤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他见晋王妃萧氏一会儿捧热茶,一会儿递热手巾,忙得不可开交。独孤皇后对晋王夫妇的巴结似乎也十分受用,而自己和云姬却终不受母亲待见。

太子胸中一股烦恶之气集聚,堵在胸口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屈得难受。

独孤皇后虚弱地向皇帝告状,道:“陛下,您瞧瞧!咱们的这位太子爷多会耍威风!阿縦都这样子做小伏低,好言相劝了。他非但不领情,还对着自家兄弟劈头盖脸的一顿排揎。真真是被狐媚子迷得失心疯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皇帝被磨得失了耐性,高声向着內侍们吼道:“你们都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还不带上那女人给朕滚回东宫去!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这些天不许出来瞎晃荡,好好留在自己宫里静思己过吧!”

只这么一句,无疑又将太子禁了足。

杨勇心中气苦,一心想冲破內侍们的阻隔,上前辩个明白。

一个內侍将他拦腰抱住,高迎祥在旁低声苦劝道:“太子殿下,云昭训,您二位这边请吧。陛下和皇后娘娘此刻都在气头上呢,你们又何苦火上浇油呢?等娘娘和陛下息了怒,再来好好求上一求,岂不更好?殿下,你还是先请吧!”

太子目中火星四溅,见高迎祥对他一个劲儿地打眼色。环顾四周,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而云姬则歪倒在地上默默抽噎。

她原本美丽的脸上毫无血色,朱钗歪斜、云鬓松散。眼中含着盈盈一汪碧水,惹人怜惜。

可太子这下子哪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一赌气,拉起云姬,连拖带拽地朝着殿门口大步离去。

远远只听得云姬嘟嘟啷啷的讨饶之声:“殿下,殿下,求求您,放开云姬,放开云姬吧!云姬要去禀告陛下,禀告皇后娘娘,一切都是云姬的错。与殿下无关,与殿下无关啊!”

两条淡淡的影子终于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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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郡主只觉得膝盖酸软,“啪嗒”一声差点跌落在案几上。

幸得身旁的宫女跑上来,及时将她撑住。这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刚刚一直做着半蹲施礼的动作,手脚都麻痹僵硬了。

她疲惫地抬眼,隐约瞧见后殿转角阴影处,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额间一点朱砂痣泛出潋滟血光,浑身散发出凌冽的煞气。

那女子幽暗如星海的眸中,涌动着勘破世事的沉稳与洞明,而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清醒,更加令人心惊。

锦玉?她,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为何此时此刻,会露出那样令人害怕的表情?

南阳郡主背脊处阵阵发凉,身子似乎缓缓沉入了一池冰水。

丝竹之声早已哑了,殿上空留下一股压抑着的沉寂。

文武百官只在席间窃窃私语,谁也不敢贸然出声,生怕触了霉头。

突见一名执事内监疾步上殿,趋前跪倒,叩头禀报道:“启禀二圣,吉时已到。恭请南阳郡主起驾离宫。”

独孤皇后抚了抚心口,幽怨地瞧了皇帝一眼,长长嘘出口浊气。她伸出削尖的手指压了压鬓角的碎发,稳了稳心神。

皇帝低声询问道:“怎么样了?你的身子无碍吗?”

独孤皇后微微颔首,语声细弱地道:“臣妾没事,陛下放心吧。”

她又向着脚榻边的晋王妃萧氏,吩咐道:“你也回席安坐吧!今日你可是主家夫人,不可失了礼数。”

一下子,方才那个怒发冲冠的市井泼妇又变回了高雅端庄的一国之母。

神情转变得如此突兀,仿佛刚才殿上的争执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一般。

晋王妃萧氏低低应诺,用细细涂过丹蔻的指尖为皇后整理好礼服绶带,才退回到自己的席位。

皇帝与皇后携手而前。

皇帝持重威严,充满了雄健的君主霸气;皇后端庄高贵,绽放着柔婉的母性之光。这对恩爱无匹的夫妻,总给外人留下恩爱美好的假象,与此前对待太子和云昭训的咆哮暴怒、冷酷无情判若两人。

礼乐声起,百官纷纷离席退避。

南阳郡主在两位女官的搀扶之下,从帷帐后缓步行出。伴随着喜庆的乐声,她来到殿前下跪叩首。

独孤皇后从内侍奉上的托盘中取过一方大红的锦帕,亲手覆在了新娘的珠冠之上。

帝后一左一右,搀起南阳郡主的手,将她护在中心。他们身后,紧随着一众皇亲国戚。

一行人直将新娘子送至含元殿外的回廊。

南阳郡主强忍泪意,转身向帝后再三拜别。皇帝与独孤皇后相依相携,心中也是难分难舍。

皇帝面色威严,沉声嘱咐:“南阳啊,出嫁之后要尽心服侍夫婿,孝敬翁姑,和睦妯娌。切莫要在外头丢了我大隋皇室的脸面,你可记住了吗?”

南阳郡主泪盈于睫,俯身三拜,哽咽道:“是,南阳领旨。请皇祖父、皇祖母多多珍重。南阳就此拜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独孤皇后用绢子压了压眼角的泪意,叮咛左右服侍的宫人道:“你们往后要用心伺候好郡主,千万别让她在外面受了委屈。”

她爱怜地为南阳郡主拉下头上的喜帕,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好孩子,这就好生出宫去吧。切莫耽误了吉时。”

南阳郡主由女官们搀扶,在喜庆的礼乐声中,迎着满朝文武的瞩目,朝着喜轿缓缓走去。

行至殿外的白玉栏杆时,头上蒙了喜帕的南阳郡主略略驻足,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侍立在栏杆处的萧锦玉正交握于身前的双手。

隔着喜帕珠冠,萧锦玉隐隐听见一声低低的哽咽,旋即却是决然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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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玉一直盯着那只涂着美丽丹蔲的手指从自己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滑落下去,眼光不由追随着那抹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雕梁画栋的殿宇楼阁间。

感觉到南阳郡主的温度一点点从自己的指尖流逝,逐渐变得冰冷,就如此刻萧锦玉那颗正往深海中沉沦的心。

她觉得身体逐渐被雪风包围,背脊上起了一层细微的颤栗,就连刚刚穿在身上的惺惺红披风也挡不住这样漫天漫地的寒意。

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搀住了萧锦玉的胳膊。与之同时,鲜活纯真的笑脸映入眼帘。

“锦玉,你又跑哪儿去了呀?平白我害得担心了半天。哎,哎,对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刚刚你跳得那叫什么舞啊?我跟你说呀,真真是美极了。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咦,怎么之前好像从没瞧见你跳过呀?”

淮南郡主夸张地瞪大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萧锦玉扭动了发僵的脖子,木然回望进晴儿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眸,只感觉这张无比鲜活的笑颜就像是一阵暖风般吹化了之前的百里冰封,也为自己快要麻痹的四肢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无奈苦笑,凝神细语:“此舞唤作凌波,原是一位女子在琅環水榭中为自己的情郎所跳的舞蹈。起舞时,身似春风拂柳,状若飞燕凌波,由此而得名。”

萧锦玉一边说,一边用黑曜石般的眼眸漠然上望,似有若无地看向了那个隐身于帝后身侧的影子。

那是晋王杨广,她萧锦玉的亲姑父。在那张完美的慈父面具之下,萧锦玉分明看出了深藏不露的阴狠和决绝。

她的心在叹息。为了出嫁而去的南阳,也为了自家情殇难愈的大哥萧铉。

那些曾经无比欢乐的时光似乎从她的记忆中被缓缓抽离,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血液中寒意翻涌,身形有些踉跄不稳。

此刻,萧锦玉方才觉察到从右脚踝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要知道这凌波舞步甚是难练,纵然是萧锦玉这样的舞蹈高手也很难在短期内操控自如。

方才她一舞落地,心神微分,竟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现下,意志清明,才开始感觉到了剧痛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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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的欢宴草草结束,东城大将军府的喜宴即将开场。

晋王夫妇身负皇命,已早早出宫去了。他们将代表帝后出席将军府举行的婚礼庆典,以示皇家对权臣宇文家族的无上荣宠。

萧锦玉手扶着永巷长长的宫墙缓缓往前走。她的脚正疼得厉害。

晴儿本安排好了人护送她出宫,可是半途却被她遣了回去。

现下,只留下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条空空的永巷中踽踽独行。

耳畔似乎能听到遥远的东城将军府内传出来的喜乐声。

今夜,对于帝国的大多数人来说,或许是个大喜的日子。可是,在某些阴暗的角落,又有多少如她这般的伤心人正独自舔舐着伤口。

脚踝越来越疼,萧锦玉只觉得举步维艰。

暗夜之中,宏伟的紫薇城犹如一头噬人的巨兽,静静的卧在这里。幽深的永巷就像巨兽的喉管,用一股巨大的吸力死命地将所有人拉进欲望的洪河。

萧锦玉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哨楼上的大红灯笼,那昏黄的光照得这样的夜如血染一样的红。

四下无人,她终于任由眼泪肆意地扑簌簌而下。不知是因为扭伤的脚所带来的疼痛,还是胸腔里如利刀剜心的苦楚。

此刻,她只想尽快从这里逃离。逃离那不惜骨肉相残的冷酷政治,逃离那欲壑难填的人性漩涡。

忽然,从暗处的阴影中伸出了一双男人的大手。一把扶住了踉跄着,即将跌倒的萧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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