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终南峰。
深蓝的星盘悬浮在掌心,二十八颗菩提子环绕周身,散发着点点微光。
苍白的手指虚拂过星盘,光芒大盛,下一瞬却彻底寂灭下去。像是被迷雾遮盖,怎么也看不清星盘上预示的内容。
“昆仑命数,尽于终南。神阶永断,天道倾覆。”
师尊临终之言一遍遍回响在容珩耳边,纤长的眼睫颤动,星盘跌落在地碎成几瓣,枝头积雪簌簌摇落,覆在青丝玄衣上。
星子寥落,远山长黯,他双手枕在头下,眸中是亘古长夜,不见破晓。
昆仑宗内派系倾轧,勾心斗角,宗外各方虎视眈眈,魔界也一直异动不断,天道秩序崩塌迹象日益明显。
当年师尊和一众隐世长老布下上古大阵,并生生剥离出神魂留在阵中,才暂时延缓了天道倾覆的速度。
近日他夜观天象,焚香卜卦,卦象显示,荧惑守心,九洲将有大乱。
这海清河宴,太平盛世早就岌岌可危,他该如何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容珩轻轻阖上双眼,兰聿如今行事越发低调,与各宗门甚少牵扯。宋元子看似放荡不羁,实则秋月寒江,应该会好好教导那个孩子。
漫长的时间可以抚慰一切伤痛,那些晦暗过往终会成为过往,她会好好长大,有同门爱护,有师长倾囊相授,会有光明的未来。
自此,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
十二月,大雪。
丝竹喧闹,轻柔的云烟纱层层叠叠堆砌,八角琉璃灯下缀着小巧的风铃,貌美的小娘子们云鬓花颜,娇声细语间穿行在灯下,金钗步摇拂过,铃音细碎。
“我不进去!”
陆铮一脸抗拒,抱着小楼外的柱子死活不撒手。幸亏眼下夜色已深,快至宵禁,街上只有三三两两形色匆匆的行人,无人注意这边动静。
许辞见生拉硬拽无用,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如果那个明月姑娘真是红衣女鬼,我们只要在关键时刻救下她,她就不会死,不会变成怨鬼,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的那些事了。说不定,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千年以后。”
她这些日子很是吃了些苦头,原本还算圆润的下巴也瘦得尖尖的,漂亮的眼睛里水光盈盈。
“陆铮,我好想回兰聿,好想师父。”
陆铮松开手,顺势靠在柱子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低声道:“之前你也没说要进花楼啊,你让我好好想想。”
许辞基本摸清了陆铮的脾性,他肯松口事情便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两人下山没多久就花光了盘缠,周砚浓那一掌又差点震废了陆铮经脉,现在他灵力微薄得就跟刚会引气入体的差不多。
没有灵力和银子傍身,在长安城里举步难行。好在陆铮写得一手好字,替人代写家书什么的,日子凑合凑合尚且过得去。
但他俩一无户籍,二无路引,每次遇上官府清查黑户都提心吊胆,昨日还险些被抓进大牢。
那个明月姑娘就是他们在摆脱官兵追捕时碰巧撞上的,许辞记得很清楚,她和红衣女鬼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许辞才会连哄带骗,把陆铮带到这里。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面前这座小楼就叫红袖招,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她再三向旁人确认过,明月是里面的琴师,尤擅琵琶。
心口又是一阵刺痛,许辞面上不显分毫,掌心却被指甲掐出深深红印。
这是第九次了,这段日子她身体日渐衰弱,四肢无力,偶尔眼前还会突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猜不到原因,也没告诉陆铮,免得他担心。
寒风裹挟着雪粒吹在脸上,冷得许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素色的披风兜头罩在她身上,将风雪阻隔,安神香的味道渐渐沾染上她没有血色的指尖。
白衣少年蹙眉道:“先前跑那么急,都忘了给你多带件衣服。小姑娘进这种地方不好,我进去就行,你回去等我。”
他话音刚落,许辞就开口道:“我不要!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再说了,万一那些官兵没走,我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你就在这儿等我。”
“要是有拐子将我拐走了呢?”
陆铮一时哑言。
小姑娘整个人都裹在他的披风下,看起来小小一只。她平日里极乖巧,总是担心给他添麻烦,难得有这么“据理力争”的时候。
陆铮俯身替许辞系好月白色的系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那进去以后乖乖跟着我,不能乱跑,如果有意外就大声喊我名字。”
“好。”
大厅里嘈杂不已,人来人往,陆铮和许辞一进小楼就被几个姑娘拥上来围住。
一个穿绛红色束腰水袖留仙裙的姑娘率先开口:“公子爷好面生呢,第一次来么?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另一位着妃色长裙的女子笑着说:“哟,还带着……”
陆铮打断她的话,拿了张银票出来,冷然道:“我们是来听曲的。”
一众姑娘皆掩嘴笑作一团,真真是天下奇闻,竟有人带着小姑娘进花楼听曲。
最先说话的那个姑娘纤纤玉指接过银票,娇笑道:“奴家相思,擅抚琴,公子爷上楼听?”
陆铮点头,拉着许辞同相思一道上了二楼雅间。
“听说你们楼里有人琵琶弹得还不错?”
相思唇边笑容一滞,挽袖替陆铮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道:“是的呢。未央和蓁蓁两位妹妹都是自小习的琵琶,连教坊司都来取过经。”
许辞眉目嫣然,道:“不是还有个叫明月的?”
“哦,对,还有明月,但是她一般不接生客的。公子爷稍等,奴家去抱琴,可要先为您唤舞姬?”
“不必。”
相思瞧出陆铮不悦,不再多言,盈盈一拜,轻轻掩上了门。
许辞从桌上挑了串饱满的葡萄,咬了一颗,转头随口问道:“你哪来的银票?”
陆铮神色坦然,淡淡道:“进楼的时候从别人身上顺手拿的。”
这时,一个绿衣小丫鬟推门进来,怯生生地告罪:“公子爷,相思姐姐临时身子不舒服,楼里别的姐姐琴也弹得很好的,可以……给您换个人吗?”
陆铮坐在桌边颔首,“嗯。”
小丫鬟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就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一颗葡萄滚落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