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一带,流传着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现在的“乐正府”的主人和一位“红莲仙子”。据说,这位府主和仙子真的存在过,而现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也是真实的。至于这两位主人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这段故事流传至今,这就要从三百年前说起了……
“少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嗯。”递给面前一个小娃娃最后一碗汤药,看着街边饱受洪灾之苦的众多百姓,年仅十岁的乐正羽长叹一口气,随后道;“齐英。”
“在。”
“剩下的药材还能撑几天?”
“就按目前的消耗速度来看。就算是用上公主殿下送来的药材,最多也撑不过五日。如果民众的情况有所好转,兴许能撑到七日。”
“七日啊……”少年一袭白衣胜似雪,立于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之间尤为惹眼。“再派些人去寻药材,不幸死去的人要尽快火葬,在涝情稳定之前剩下的民众都要保证健康,否则容易引发瘟疫,到时候,别说这城边的小村庄,整个县城都要遭殃。”
“属下明白,回府便安排下去。”看着自家少主满是倦色的脸,齐英眼中满是心疼。从发生涝灾至今已过去九日,以他们家少主的年纪,本该过着无忧无虑地生活,与同伴嬉戏打闹,可怜少主早早地失了双亲,继承了父母的家业,管理着全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在洪灾后还要帮衬着县府那群坐享俸禄不办事的废物收拾烂摊子。
“少主,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救他们又不会给你带了什么好处。现在全国哪里没有乐正府的商号?您又何必执着于这小小的梦泽城啊?”
“齐英,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父母也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保护这里的百姓,是父母的遗愿。”
“少主……”
“大哥哥!”一个瘦小身影跑向乐正羽——是方才领走汤药的那个小娃娃。
小孩伸出手,似想扯乐正羽的衣袖,可看到他的手脏兮兮的,再看看乐正羽的白衣,把手缩了回来:“啊……唔……对不起。”
“怎么了?对不起什么啦?你不是没做什么嘛?”乐正羽蹲下身子,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蛋:“有什么事情想和哥哥说吗?”
“嗯。”那孩子点点头,在怀里翻找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一枚翠绿的莲子,放在手心,伸到乐正羽面前,“哥哥,这个给你。”
“乖,自己好好留着,粮食不多啦,自己留着吃吧。饿了,有一枚莲子也要好上一点点的。”
可小孩却一个劲地摇头:“这个不可以吃的,这是神仙留下了的东西!要给哥哥!”
站在一边的齐英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都是骗骗你们这些小孩子的。”
“就是有!”小孩瞪着齐英,“我看到过的!”
“切。就算是有神仙,有是一群不管事的,不然你们就不会受这样的苦难了。”
“齐英。”
看见自家少爷略带警告的眼神,齐英撇撇嘴道:“抱歉少爷,是属下多嘴了。”
“哥哥你相信我!真的有神仙的!这个你一定要收好!”小娃娃一急,直接拽过乐正羽的手,把莲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见这娃娃如此执着,乐正羽便不再推辞,接过莲子,交给齐英并叮嘱他一定要收好,那孩子才放下心来,展颜一笑便要往乐正羽身上扑。
乐正羽笑着搂住小娃娃道:“哥哥就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沐子,哥哥叫沐子就好。”沫子亮晶晶的双眼盯着乐正羽,一副天真的模样。视线下移,看见乐正羽原本洁白的衣服被自己弄上了几个黑乎乎的手印,一张小脸顿时通红:“啊!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你快放开我吧,衣服脏了。”
乐正羽看着沐子想推开自己又不敢推的窘样,轻笑一声将沐子搂得更紧了些:“不脏,就算脏了,可以洗不是?”
“可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乐正虽为商贾之家,却极其重视礼仪与为人,就是招下人也不收无礼之徒,被发现心有不善的人一律逐出乐正府。出门在外,由于是乐正府的人,百姓多以礼相待,所以这还是乐正羽第一回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失态,越看越觉得有趣,不由得逗起了沐子,又在沐子脸上亲亲点了一下:“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那请你告诉哥哥,你说这莲子是神物,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现在你们更需要他才对。”
“哥哥,神仙已经帮过我啦。”沐子一双小手绞着衣角,“哥哥你不要觉得我把用过的东西给你,我……我之前也不知道的。我发现它是神物以后,就想给哥哥了,真的!”
“我信你。只是……为什么会想到给我呢?让它保你们平安不是更好吗。”
“因为我觉得哥哥和神仙一样啊!”沐子看着乐正羽,认真地说,“神仙可以保护我们,你也会保护我们,哥哥和神仙一样啊。”
“……谢谢。”乐正羽轻声道。“嗯,那沐子能不能说说,这莲子里头都神仙都帮了你什么呢?”
“嗯……”沐子眨巴着眼睛说,“事情是这样的啦……”
……
“娘亲!”沐子端着一碗微凉的粥,奔向蜷缩在墙角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沐子捧着碗小心翼翼地送到女人嘴边:“娘,我领到粥了,你快喝掉。”
“咳……沐子,娘不饿。你喝了吧,不然长不高的。”女人两颊已经凹陷下去,面色苍白,双眼下一片乌青,凝望着自己孩子的眼中却满是慈爱:她的孩子,这么小,却那么懂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想至此,女人眼眶微红:“沐子啊,你咳……要好好地……咳,咳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打断了她的话。沐子连忙把粥放在一边,握住母亲生满老茧已如枯树枝的手:“娘!你怎么了!你不要急,我……我去求外面那个哥哥,求他们再给我们一些药!”说着,沐子便要往外冲。
“别去!”女人反手抓住沐子,“咳……乐正少主已经帮我们太多了,不能再求他了。”
“那娘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豆大的泪珠从沐子眼里滚落,“那么多人……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是我们受苦?为什么一样受洪灾,就娘亲病了!为什么病的人不是我啊!娘,沐子要怎么办啊。”
“咳……沐子,过来,坐下,听娘说。”
沐子抹去眼里,吸了吸鼻子,依言坐在母亲身边。
“沐子啊,娘若是能熬过去,那是娘的幸,若没有,那是娘的命。你不要担心我,更不要去怨恨其他人,事,物。咳……其实不止娘身体不好,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在忍着,不让别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乐正府的人知道咳咳……”
“娘!”沐子死死抓住女人的手,“娘别说了!”
“嘘,让娘说完。”女人揉揉沐子的头道,“乐正府的人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几天前就不在了,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沐子啊,娘不指望你以后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咳……不要去怨恨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一切尽力,不可强求。”
“……”
“沐子。”
“娘亲,我在。”
“你把那碗粥喝了,过来陪娘睡觉吧。”
“……好。”端起已经凉透的粥一饮而尽,沐子脱下自己已经破得算不上是一件衣服的外套,轻轻改在了母亲身上。看着已经闭上的双眼的母亲,沐子眼眶又是一红,他深吸一口气,蹲下来,靠着母亲,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
沐子睁开眼睛,抬头望天,已是深夜,月明星稀。
“咦,我今晚怎么醒啦?”沐子白日里帮着大人干活,一天下来疲惫不堪,应该一觉睡到天亮才是,而且现在明明是刚醒,沐子却觉得自己思绪清明,着实不正常。
“管它,睡觉了,明天还要盖房子。”话是这么说,沐子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能盯着自己母亲看。
忽然,点点荧光绕在沐子身边,最后在沐子面前汇成一枚莲子的模样。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嗯……你觉得我是什么东西呀?”清脆的女声从莲子中传来。
“妖怪,或者是神仙。”
“可我只是一枚莲子啊?”
“你骗人,哪有莲子会说话的。”沐子伸手欲要拍那莲子一巴掌,却是拍了个空,“你看我都碰不到你!”
“那如果你现在是在做梦呢?”
“做梦?怎么会呢……啊!”
眼前的莲子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起来,直到长成一朵莲花骨朵儿才停止。
“现在呢,你觉得是梦吗?”
沐子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莲花花苞,喃喃自语:“真的是梦吗……”
“你的母亲,时日无多了。”
“住口!不许胡说八道!你肯定是妖怪!神仙怎么会咒别人死!你赶紧滚,害人没有好下场的!”
“我能救她。”
“滚滚滚……啊?”
“我说,我能救她。”那朵莲花再次开口道,“我能只好她的病,让她继续陪着你。”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钱……还是说你要把我吃掉?”沐子咬着手指,“你要是真的能治好娘亲就吃了我吧……”
“呵。”一声轻笑传来,“我会不吃你的。”
“那你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
“我……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你……对你的父亲还有印象吗?”
“父亲?是说爹爹么?”沐子面露疑惑之色,“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跟我说爹爹走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但是娘亲我能感觉到娘很喜欢他,娘经常跟我说:‘你爹爹他没有不要你,他很爱你,他一直在天上保佑我们母子呢。’娘都这么说了,我爹……应该也很爱我娘吧。”
“嗯,他真的很爱你们。他求我来帮助你们。”
“真的?!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你是一个好孩子。”莲花在沐子的注视下绽放,逐渐缩小,随后没入沐子母亲的眉心。
“明日……”那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比之前要弱上许多。
“明日日出之时,你的母亲便会痊愈。”
……
“唔……娘……”太阳光照得沐子睁不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看见大人们都已经忙活起来才知道自己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回头,发现原本躺在自己身边的母亲不见了,一颗心陡然提起:“娘……娘!你在哪里?”
“诶,沐子,娘在这儿呢。”那女人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过来,衣服依然破旧,身形依然消瘦面色却不似昨日那般苍白,甚至带上了些许红润。
“沐子,我求少主给你留了碗粥,快喝吧。”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沐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你的身体……”
“娘的病好了。”她嫣然一笑,平添了几分美色,“少主叫大夫给娘看过了,娘现在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啦。”
“真的啊!”沐子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而这一抬手,才感觉到自己右手心里还有东西。
张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碧绿的莲子。
母亲没注意沐子的动作,抬头望着天空,轻声道:“嗯,许是你爹保佑吧。”
一滴泪自沐子眼角滑落,他握紧莲子,放在自己心口:“爹爹很好。那位神仙姐姐,一样很好。……谢谢,谢谢苍天,谢谢爹爹,谢谢神仙姐姐!”
……
“真是这样?”乐正羽问道。
“少主啊……”
乐正羽,第一商家乐正府的少主,不顾齐英多次劝阻,席地而坐,认真地听一个小娃娃讲故事。齐英站在一边欲哭无泪:劝?少主不听。直接拽起来?他只是一个侍从,在外可没这胆子。
齐英默默捂住自己的脸:“这种东西可能就少主会信了……啊少主你别往地上坐啊,老爷夫人知道了会从墓里跳出来打我吧?一定会的吧?搞不好就直接把我带走了……”
完全忽视自家侍从的某位少主,还在追问沐子事情的后续。
“然后我帮娘做完事就来找你啦!”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非要把莲子给我?不是说是你父亲求来的?”
“是啊,但是……神仙姐姐已经帮了我们一次啦。再求她不好的。就想着把莲子给哥哥,算是报答哥哥帮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吧。”
“好孩子,谢谢你。”乐正羽长辈似的拍拍沐子的肩膀,让一边的齐英又是一阵说教。
“其实……我把它给哥哥,还有别的原因啦……”
“哦,是什么?”
“那个神仙姐姐的声音可好听啦!我觉得她肯定也特别漂亮,莲子给哥哥了,那神仙姐姐也是哥哥的了……哥哥!我想看小少爷!你什么时候带个小少爷来?”
“啊……哈???”
齐英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什么“不得以下犯上”的规矩,抱起乐正羽就是往乐正府狂奔而去,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我都让少爷听到了些什么?!老爷夫人怕是真的要来找我了。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什么都说……少主!请忘记刚才的事情!您什么都没有听到!”
“哈?……哦!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虽然直觉告诉齐英,少主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问题,但他还是答道:“少主请问。”
“我们……要去哪里找个小少爷来?”
“……”
“仔细想想,别的府上好像都有小少爷,个别府主家还有小小姐。我们府上怎么没有啊?”
“……属下不知。”
“齐英也不知道啊?那我回去问一下余嬷嬷吧。”
“少主,请不要这样。”
“那我要怎样知道怎么有小少爷呀?”
“少爷,属下求您,忘记‘小少爷’事件。”
“那小小姐……”
“请一起忘记!”
……
回到乐正府,看着换上干净的衣服,终于不再纠结“小少爷”问题,安安静静看书的少主,齐英长叹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在外人眼里,乐正府的少主小小年纪言辞温和,举止大方,与人为善,颇有风度,在府中下人实属难得。而只有和乐正羽一起长大的齐英才知道——他们家少主的确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精通,管账比个别家主母都利索。这是很好,但是……他们少主……皮啊。只要是和少主熟络的人都免不了被少主逗弄。而作为和少主最熟的齐英,回想起曾经无数次被少主带偏的经历,暗自抹了一把辛酸泪。
乐正羽看书看得入神,齐英不忍打断,只得等乐正羽看完一小册再开口道:“少主,今天那孩子给您的那枚莲子……”
“扔到池塘里吧,能不能开花,就看它自己了。”
“是。”
莲子落入水中,往池底沉去,没于淤泥之中。莲子上方,一团光凝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向着乐正羽所在的方向翩然行了一个礼,片刻后又回到了莲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