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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乐水市的警方已经帮忙寻找尹纯一很多天了,但是没有得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杨润澜和尹光正坐在家中的客厅里,两人这几天基本没合过眼,一直在不停地搜寻着尹纯一的行踪。他们印刷的寻人启事几乎贴便了整个乐水市,现在这寻人启事还剩50页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这50页他们待会都要贴出去,寻人启事的旁边还有打印的一张火车的班次表。他们用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这些。

几天前尹光正向领导们请求把交给他的任务转移给别人,领导们都很吃惊,一向重视政绩的尹光正竟然会放弃眼下这个肥差;杨润澜也在公司里完全放权。现在两人都是完全的自由人,一心一意寻找着尹纯一的下落。但一心一意的两人并没有取得一点成效。当两人想到尹纯一可能去了其他城市的时候,两人核对了从晚上尹光正走进自己房间到早晨杨润澜走进尹纯一的房间的时间,查询了这段时间里所有从乐水市出发的交通工具,查询的结果很单一,这段时间从乐水市出发的交通工具只有火车,但两人都知道每一辆火车的乘客信息都属于个人隐私,铁路方面不会泄露。他们想到让警方出面请求帮助,但这时的警方已经被多个案件拖住,整天忙碌不已,不能自拔,哪里还顾得上寻找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尹光正与杨润澜只能自己寻找他们的孩子了。

桌上的这张火车班次表上的火车就是核对出时间内的从乐水市出发的所有火车,一共是3列火车,这三列火车经过的城市一共有20个,两人就要从这20个城市中,从这偌大的区域中寻找那渺小的一个人,他们知道这是大海捞针,但他们不怕劳累,因为他们要找的这个人使他们最亲最爱的孩子!是他们亏欠了一切的孩子!就算他们在这寻找的道路上痛苦不已,他们也心甘情愿。

尹光正搓了搓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杨润澜的方向,他发现杨润澜背靠在沙发上,仰着头沉沉地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安抚着他这些天来内心的煎熬,尹光正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有些发烫,这些天来紧张的精神和忙碌的寻找已经让她劳累不堪。尹光正轻轻地把她抱起,慢慢地放到了床上,然后转身悄悄地关上了门。

尹光正走回沙发上坐下。这些天来他与杨润澜一同寻找自己的孩子,两人相互支撑,相互鼓励,就像是相濡以沫的两条鱼儿,两人之间终于不再吵架,而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份温馨……

尹光正看着剩下的50页寻人启事,望着上面笑容灿烂的尹纯一,尹光正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亲爱的孩子,你不是盼望着你的父母和和睦睦吗,你不是盼望着你的父母关心你吗,你不是盼望着我们三人能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吗,快回来吧,你所盼望的一切都已经实现了,现在你的父母是多么的需要你呀!你的父母已经知道错了,你的父母对不起你,你原谅他们吧!你快回来吧,生活很美好,请再给你的失职的父母一次机会吧!

尹光正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抹去眼角的泪水,喝光杯子里的咖啡,拿起要在乐水市内贴完的50张寻人启事,疲惫却坚毅地走了出去……

贴完这50张,他与妻子就要到那20个城市——20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去寻找他们最亲最爱的孩子了。

天空中没有一缕云彩,而是一望无尽的深邃的蔚蓝,火红的太阳不吝啬一丝光热,闷热的空气像是包裹世界的透明的口袋,被包裹住的万物只能痛苦地忍受着这盛夏的炎热,树叶都弯成了卷,花朵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耷拉着头的狗伸着舌头不停地“哈”着气,鱼儿潜入了水底,鸟儿躲在了巢穴,蝉发出高亢的怒号,无用地痛斥着酷暑的降临,人们都躲在了空调底下,感激着这伟大电器的发明人。空荡荡的炽热的柏油路上没有一人一车,刚出门,尹光正的腋下就湿了一片,太阳强烈的光线让他的眼睛只能微眯着,他感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大烤箱,他感到露在外面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向前迈开了步伐……

“出来吃饭了。”

“我不饿。”

“你都一天没吃饭了,出来吃一点吧。”

“我说了不饿,烦不烦人啊!”

门外传来母亲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周芝之的面容露出了很惭愧的表情,他不想用这种态度对母亲说话,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现在的心情是那么的复杂,有悲伤、有愤怒、有开心、有感动,从前天下午开始,他就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他只想自己静一静。

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绩后,周芝之很开心,他考得很好,可以报考并进入自己理想的学府。几天来他都与他的朋友们一起去球场打篮球,昨天因为天气炎热,在球场的他们早早地散了。周芝之一个人运着球往家走着,他每天基本都是运球跑着回去的,但今天实在太热了,仅仅是走着,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冒汗不止。快到家的时候他用力地拍了几下篮球,篮球最后一次落地的时候撞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然后“咚”地一声弹了出去,篮球有力地向左弹去,等到篮球停在一棵树下,周芝之才追上,他心里有一份懊恼,可想到再过一个路口就要到家了,周芝之这份懊恼便烟消云散了,并且他为可以马上从这烈日炎炎的折磨中解脱而开心,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份开心没有了,只有烈日炎炎继续继续折磨着他,但他却像没感受到似的继续在太阳底下呆呆地站着,任由砰然落地的篮球向远处滚去。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笑脸,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笑脸上还有四个大字“寻人启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只知道回家的时候两条胳膊都很严重地被太阳灼伤了。

门外传来了母亲收拾桌子的声音,父母已经吃完饭了,周芝之望着还涂有药水的两条胳膊,叹了口气。他定定地坐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桌前,这张桌子承载了无数他与尹纯一一起做家庭作业的时光,以前上面还有他与尹纯一唯一的合影,但现在那里堆满了高中练习册。这些天来像闹钟一样准时的记忆又在脑海浮现,他无力控制,任由思绪把他拉回曾经。

曾经的他是一个非常内敛的男孩,在小学的时光里,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在意他的存在,他是孤独的,可他并不想孤独!他也想拥有一个朋友,于是他努力地改变自己的内敛,可每次努力的结果都是来自于同学们的嘲笑和他的面红耳赤,他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要嘲笑他,就是这来自他人的嘲笑使他永远关闭了自己的心扉。

可这一切都在他升入初中的时候改变了。

他还记得进入初中教室的第一天。那时父母把他送到他的座位后就有事先离开了,他的位置是教室的一个角落。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着面前热闹非凡的同学们,他们都在嬉戏打闹,内敛的他觉得他们似乎都认识,不然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玩得这么开心,就在他觉得他是如此孤独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个瘦小的人背着一个与身体不协调的大大的书包,他进入教室后,所有的同学们都安静地打量着他,就像是好奇的猫打量着面前的毛线球,瘦小的人尽量低着头,躲避那些向他投来的目光,他局促不安地走着来寻找自己的座位,周芝之并不知道他的位置在哪里,他看到他身边的座位还空着就站起身大声喊道:“同学,你的座位在这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这个人出头。他这一喊把所有同学的目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内敛的他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想到平时自己对一个人说话都会害羞,现在竟然当着全班人大声喊话,而且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周芝之还以为新学期新气象,自己已经改变了内敛的毛病呢!瘦小的人看到站起来的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跑了过来,宽大的书包在背后夸张地左右晃着,蹭掉了好几张桌上的教材,他在周芝之身旁坐好后,其他的同学们又继续开始嬉戏打闹,没有人再关注这角落里的两个人。

瘦小的人注意到没有人再看他后,转身朝坐在左边的周芝之害羞一笑:“谢谢你帮我解围,我叫尹纯一。”

周芝之也有些害羞,但他尽量控制,不使这份害羞表现出来:“小意思,我叫周芝之,就是不知道你的座位是不是在这里。”

尹纯一看了看桌上的号码,又看了看右边课桌的号码:“不是这个。”他站起身拿着书包走向了右边的课桌。

望着尹纯一的背影,周芝之感动有些难过,他把头慢慢地转过来,坐正身子低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课桌表面。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为尹纯一出头了,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为,但这行为的原因单纯是他望向尹纯一的第一眼。他觉得这个陌生的人是那么的熟悉,就像是他从不认识却认识多年的朋友,他那一眼就告诉他: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他们两个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真正的友谊就是这样,你曾以为找到它是那么的困难,甚至认为世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因为你往前走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嘲笑、讽刺、冷眼、怒吼,失望的你感到生活是那么的孤独,寻找它的路似乎永远没有终点,所以你想后退,放弃这条寻找之路,可当你回头的时候,你发现有一抹自己从未见过的迷人的笑容带着终点来到了你的身边。

周芝之好想与他做同桌呀,这样就可以与他一块学习,与他更接近地说话,成为他的第一个朋友。但他是别人的同桌,那个人会成为他的第一个朋友,那个人会与他更接近地说话,与他一块学习,就在他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可以把他的桌号与尹纯一同桌的桌号交换,这样他就可以与尹纯一成为同桌了。他知道这样一定会受到班主任的批评,但他不怕,就在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旁边的桌上传来了桌号被撕掉和重新粘合的声音。

周芝之转头望去的时候,看到尹纯一脸红地朝他笑了笑:“我悄悄地换下桌号,这样我就能成为你的同桌了。”

周芝之没有说话,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瞬间把所有温暖的血液送往了全身……就这样,他们一起同桌了三年。

从那之后,两人便形影不离,他们沉浸在两个人组成的小天地里,不与这天地之外的任何人打交道,除了那些必要的事务性的应答。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做家庭作业、一起在课堂上说话、一起被老师罚站、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玩耍、一起打闹。周芝之不再是哪个内敛的少年,与尹纯一的交往使他打开了心扉,他变得阳光、活泼,虽然这样,但他还是不与别人交往,并不是他不愿意与别人交往,而是他觉得有尹纯一做自己的朋友,自己是那么的富有,自己什么也不缺。

升入初中二年级后周芝之长高了很多,但尹纯一的身高并没怎么变,他似乎还是停留在初中一年级的那个瘦小的尹纯一。初中二年级的他们是一起骑着自行车下学的,但有一段时间两人并没有一起下学,那是因为那时乐水市出现了一个拐卖青少年的人口贩子,整天播的新闻给出了人口贩子的照片,周芝之深深记住了照片上的人两眉之间的一道宽长的刀疤。两个孩子的家长害怕孩子有危险就都晚上来接孩子下学(尹纯一都是被母亲的下属接回家的),正好那个时候,两人之间在打“冷战”,“冷战”的导火索是一个因周芝之而起的小矛盾,但周芝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认为一切都是尹纯一的问题,只有尹纯一向他道歉,他才会原谅他,尹纯一看他这样也就不搭理他。这期间在学校里,尹纯一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做着任何事情,而周芝之却有了很多新朋友,但周芝之并不是要与这些朋友交往,而是希望用这些朋友“换回”尹纯一,他想与这些朋友故意在尹纯一面前说说笑笑,用此来折磨尹纯一,他想:只要一直这样演,尹纯一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他会承认错误的,然后回到自己身边的。每当在尹纯一面前”演戏”的时候,周芝之虽然表情是欢乐的,但他的内心是痛苦的,他不愿意看到尹纯一孤身一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忍受孤单的折磨,所以每次”演戏”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紧紧拥抱尹纯一,他知道这错误是尹纯一犯的(他认为),但他也要主动承认这不属于他的错误属于他,只要他与尹纯一的关系能回到从前,他什么都愿意做。可尹纯一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演戏”,依旧正常地重复着学校生活,周芝之看到尹纯一不为所动,变得着急起来,多少次他就差一步说出“我认错”。周芝之并不知道尹纯一在这正常的重复之后偷偷流过了多少泪水……

一天晚上的“演戏”过程中,周芝之第一次笑出了泪水,周芝之用余光看到尹纯一从座位上站起走了出去,一直都在关注尹纯一的他知道尹纯一刚刚已经去过厕所了,而且也没有老师叫尹纯一去办公室,感到奇怪的他悄悄地跟了出去,他发现尹纯一一直低着头,跟着跟着,他看到尹纯一走进了一团黑暗,就在周芝之要回头离开的时候,从那黑暗中传来了刺心的痛哭声。

周芝之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这时的周芝之才知道尹纯一是多么的痛苦,尹纯一是多么的倔强,这倔强让尹纯一一直用正常的重复来掩盖内心的痛苦,等到尹纯一承受不了的时候,又把尹纯一带到无人的角落,在那里尹纯一用痛哭来发泄痛苦。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尹纯一每天对自己“演戏”的“视而不见”其实是“严密监控”,但他不知道,尹纯一对他每一天的一举一动都是“严密监控”的。

第二天,周芝之在吃早餐,每天他都是看完早间新闻然后才去上学的,这也是学校要求的,但今天他等不及了,因为他要尽早见到尹纯一,他要主动与尹纯一和好,他要把自己最亲最爱的朋友拉回自己的身边,他再也不想让他一个人了,看到在黑暗的角落里痛哭的尹纯一,他的心都要碎了。收拾完书包,他就告知已经吃完饭离开电视机前的父母今晚别来接他下学了,他今晚要与朋友一起回家,他的父母今晚都很繁忙,两人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是体谅两人,很是欣慰,也对他的告知表示同意。

父母一同载着周芝之去了学校,却忘记了关电视,电视上的快要结束的早间新闻播放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条,当然这是对周芝之来说的,可这时的周芝之早已离开了电视机前……

进入学校后,周芝之一直没有见到尹纯一,学习的时候在教室里看不见,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里看不见,他问了同学,同学也说今天没有见到尹纯一,焦急寻找无果的他认为尹纯一今天没有来,等到晚自习最后一节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对他说:“尹纯一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各科成绩下降很严重,我今天让各科老师在办公室里给他补补课。”

周芝之恍然大悟,但同时他心里很难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尹纯一的成绩为什么会下降!周芝之自责地咬着嘴唇,看了看手表,到这一节晚自习下课还有30分钟,他问道:“那他今晚还回来听班会吗?”

班主任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表情紧张的周芝之:“这孩子今天补了一天的课,我看把他累坏了,所以就叫他家长提前来接他了,我允许他不听班会,现在是数学老师给他补课,补完这一节课,他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什么!”周芝之尖叫一声,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门口,班主任在他背后大声喊了什么,但喊的内容被吹散在他身后由身体和空气摩擦产生的风里。

周芝之一口气从一楼教室跑到了四楼办公室,来到办公室门口,他看到了数学老师正在收拾教学材料,却没有看到尹纯一的身影,这让周芝之心情有些暗淡,周芝之朝数学老师询问了一番,被告知尹纯一刚刚离开,这让周芝之暗淡的心情重新燃起了火焰,他相信他可以在尹纯一坐进他父母的车之前追上尹纯一。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没有休息,而是马上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他跑到了一楼、跑出了教学楼、跑到了林荫道走廊、跑过了国旗旗杆,最后跑到操场边上的他看到了校门口昏黄的灯光,但他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急促的呼吸使得他的喉咙冰冷得刺骨,这刺骨的冰冷深深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他感到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他这样猛烈地奔跑了,他感到他的腿随时有可能不听使唤地停下,他感到他的身体随时有可能瘫软倒地,但他知道他不会停下,他知道他不会倒下,因为那强烈的急切的要与他最亲最爱的朋友和好的意愿会经得起任何挑战!会支撑他在任何的挑战中站到最后!这就是真正友谊的力量,它可以让你劈波斩浪,不惧风雨。虽然他的身体是痛苦的,但他的精神是愉悦的,这些天来与尹纯一的“冷战”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会与尹纯一继续在他们两个人的小天地里快乐成长,他会更加珍爱他的这个倔强的真正的朋友!

离校门口越来越近的他看到了尹纯一的身影,他注意到尹纯一也看到了他,他的脸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可这笑容突然僵住了。他急停在了原地,他的小腿剧烈地抽搐着,胸膛快速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仿佛气管要断开似的,他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他感到他的脸扭曲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到在昏黄的灯光下,来接尹纯一的汽车关上了门,疾驰而去……

可尹纯一已经看到他了呀!

周芝之想坐下来整理一下如乱麻般的思绪,难道尹纯一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吗?难道尹纯一不愿意与他和好吗?难道尹纯一已经不在乎他了吗?还是说尹纯一一直以来都不在乎他?周芝之想到了他攒钱给尹纯一买随身听,想到了两人坐在夕阳下一起听着喜爱的歌曲,想到了上课时一同学习的努力,想到了下课时一起玩耍的嬉闹……不!尹纯一不是这样的!尹纯一一直都是在乎他的!

背后传来的班主任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

上完晚自习后,周芝之来到自行车车棚,他今天本来是想跟尹纯一和好后一起回家的,可尹纯一已经被接回家,所以今晚他只能自己回家了。

空气开始急剧地流动起来,周芝之骑上自行车刚出校门,天空中就划过一道光闪,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周芝之望着望天空,不知何时,天空已是阴云密布,他不知道到这是他没看到的新闻上报道的台风带来的即将发作的暴风雨,他只知道没有任何雨具的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骑上自行车回家。

他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学校离他的家并不远,在这被路灯照亮全部路段的道路上走到头然后再转几个弯就可以到家,但顶风骑行的他觉得这熟悉的短近的距离竟然变得那样陌生那样遥远,他前后看了看,路面上空无一人,他的心情焦躁起来,继续骑行的他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到家,就在他为之焦躁的时候,天空又是一声巨响!大雨像是饥不可耐的红着眼睛的饿狼扑向唾手可得的羊羔一样狠狠地扑了下来,穿在身上的衣物只眨眼间就全湿了,密集厚实的雨水落到他的身上,周芝之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不断地遭受着沉甸甸的锤头的猛然砸击,这瞬间的他竟然很高兴,当然他不是为自己高兴,而是高兴校门口的看到他的尹纯一没有理睬他,他不想让他最好的朋友——尹纯一——承受这种被雨淋打的身体的剧烈的疼痛。一瞬间的高兴马上变成了忍受疼痛的煎熬,天空中闪电与雷声交叠不断,惨白的闪电照亮了雨中萎靡的世界,高大的树木被风吹成了倒“L”形,树叶被紧紧地攥在了树干上,瘦小的树木直接被吹折在地,可怜地被风吹得满地打滚,好多棵树干都被吹到了道路中央,周芝之小心地避让着,雨水就如同邪恶的毒蛇吐出的信子一样贪婪的地舔舐着他的脸,他艰难地睁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踩踏着自行车的踏板,自行车的速度变得飞快,就按照这个速度,他很快就能到家,在冰冷的雨中的他似乎看到了家中那温暖的世界在召唤他,但在剧烈的风中要维持这个速度消耗体力极大,周芝之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他被雨水击打得麻木的身体也让他觉得难以控制,就在自行车飞快的速度减慢的前一秒,一道巨大的“S”形闪电从天而降狠狠地把周芝之左前方的参天巨树从中间一劈为二,巨大的半边树干飞快地向路面倾斜砸来!就在这树干迅速地朝周芝之砸来的时候,一盏路灯先被波及在地,顷刻间这条道路上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闪电也在这时陡然停息,周芝之陷入了浓重而危险的黑暗中!周芝之听到了巨大的树干划破空气的撕裂声,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周芝之凭着自己的感觉狠命地把车把往右一转,刚转过自行车还没走多远,周芝之就听到左边的路面上传来了那半巨树轰然倒塌的声音,在黑暗之中,他觉得这声音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仿佛贴在耳边发生一样,巨大的声响把周芝之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平衡又被打破了,自行车在磅礴大雨中歪歪扭扭地飞快地前行着,他死命地抓牢了车把,自行车慢慢变得稳定下来,紧张的他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自行车的前轮突然撞到了一棵被风折断吹到路面上的树干,车把侧成90度,自行车霎时侧倒在地,而周芝之却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周芝之尽量用脚去着地,可左脚着地的刹那间,他感到了左脚的小指边缘传来了从来没有过的剧痛。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是脚骨第五跖骨骨折。他重重地摔进了路边的一个大大的水窝里,背包直接飞了出去,他想挣扎着站起身来,但左脚每动一下都会传来锥心的疼痛,这锥心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积聚起来的力量和勇气,挣扎到半空的身体就如同突然失去了基底的建筑一般轰然倒塌,他又一次跌入了大大的水窝中,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泥水,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他不敢再挣扎着站起了,而是尽力把受伤的左脚高抬,然后躺着身一点一点地爬出了水窝,爬出水窝后他就这样躺着,支起上半身不停地呼喊着救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风还是剧烈地刮着,但似乎比刚开始的还要剧烈,他听到面前的路面上有沙沙声,他认为他认为他在大雨中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再听去的时候,这沙沙声就不在了,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周芝之看到了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雨衣的高大男人!男人的脸上面无表情,被雨衣帽檐遮住的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周芝之,周芝之刚想向男人请求帮助就看到了男人两眉间的宽长的刀疤……

这是他没有看到的第二条新闻——人口贩子进入了他们这个地区。

闪电之后宣布死亡的雷声响起。

周芝之被坚固得如牢笼般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厚重的恐惧将他牢牢包裹,他看到了拿着命运镰刀的死神正在用可怜弱小的眼神望着他,那镰刀是地狱的使者在骷髅堆上召唤的,镰刀砍掉了无数无辜的人的头颅,它坏笑着吸收着它所砍掉的所有头颅的主人的诅咒,这些恶毒的诅咒使得原来就是不祥之物的镰刀变成了死神最得力的伙伴,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发出渗人的洗不掉的血红色。

天空开始了电闪雷鸣,闪电过后很快是一声响雷,响雷过后很快又是一道闪电,仿佛是上帝刻意安排的让他间断地看到他自己的死亡时刻的到来。

周芝之的求生欲瞬间爆发,他撕破喉咙地吼叫着,可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他一只手在后面费力地支撑着身体往后挪,另一只手在面前疯狂地胡乱挥舞着,装出一副要与男人搏斗的样子,但他马上就放弃了,因为男人根本不怕,而且周芝之觉得就算在这风、雨、雷电创造的声音的世界里,面前的男人也一定能够听到恐惧不已的他的剧烈的心脏跳动声!于是他把在面前挥舞的手也用来支撑身体往后挪,两只手支撑的身体往后挪的速度变快了,但这速度永远比不过面前男人向自己接近的速度,周芝之每往后挪一点点,男人都会往前迈出一大步,就这样,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当周芝之感到后背靠到树上的时候,他的心彻底绝望了,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而男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细细地端详着周芝之毫无血色的脸,然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周芝之看到男人从雨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叠好的毛巾,干燥的毛巾在雨中很快就湿透了,男人把湿透的毛巾托在手心慢慢地向周芝之逼来,那神情的喜悦就像是一个走向成熟庄稼的农民的喜悦,那动作的利落就像是宰杀牲畜的屠夫的利落。这种场景周芝之在电影上看过无数次,他知道那毛巾上有某种捂到人的口鼻上就可以让人昏迷的药物。他绝望地接受了对他的死亡宣告,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不再号叫,而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秒,他想到了他最好的朋友,想到了与尹纯一的那些美好的时光……

别了,我的朋友!

男人就要下手了,而就在男人对他下手的前一秒,附近传来了渺小却清晰的警笛声!这声音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他大声呼喊着救命,双手不断地在眼前挥舞,男人神情突然变得恐惧不已,他慌忙地向后退去,没来得及把毛巾塞回内兜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在男人消失后,出现在周芝之面前的不是警察,而是尹纯一!尹纯一手里拿着那个他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随身听。周芝之发现尹纯一并没有背书包。因为当时情况太紧急了,那个人口贩子发现没有警车后随时有可能回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尹纯一背着周芝之在雨天里飞快地跑着,周芝之并不知道为什么这瘦小的身躯能爆发这么大的力量,虽然尹纯一身体不时歪歪斜斜,但尹纯一没有一次触碰到周芝之的左脚,周芝之知道这是尹纯一刻意控制的。可跑了一会后,尹纯一瘦小的身体终于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的速度慢慢降低下来,就在这时,在两人的旁边黑暗中窜出一辆没开车灯的汽车,汽车猛然停在两人身前,尹纯一停下脚步,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周芝之看到那个人口贩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周芝之猛推着尹纯一喊道:“放我下来,你快跑!”

周芝之知道尹纯一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但尹纯一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用瘦小的身体的最后一点力量背着周芝之绕过汽车继续往前跑,尹纯一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允许他浪费!男人看到这场景后,打着手电筒猛然追了上去,周芝之就觉得背后被狠狠一推,尹纯一拼尽全力维持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然后尹纯一就重重地摔倒在了道路上……这次周芝之并没有受伤,只是滚到了一边,周芝之支起上半身,手电筒冰冷的灯光下,他看到尹纯一扭曲痛苦的表情,然后他就看到了尹纯一两个血肉模糊的膝盖和右胳膊很深的血口子,血不停地从这三处涌出,尹纯一咬着牙忍受着疼痛,一瘸一拐地爬到周芝之身边。

“我让你放下我,你就是不放下,如果按我说的做,你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你就不会跟我一块遭罪了!”

“别说傻话,我怎么能放任你被他抓走!”尹纯一停顿了一会,然后转头望着周芝之,眼眶溢满了泪花,声音颤抖地说:“你……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呀!”,望着面前噙满泪水的尹纯一,周芝之的眼睛湿润了。

男人一步步地朝他们靠近,就在这时,两道划破黑暗的光柱直直地照到了男人的脸上,男人被刺眼的强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不要动,举起手来!”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跑到了男人面前,是两名警察!男人看到情况不对,撒腿就跑,两名警察猛追其后,没跑多远,两名警察就抓住了男人,将其狠狠地摁在了地上,铐上了手铐。

周芝之看到淋湿了衣物的母亲和父亲疯也是地跑到他和尹纯一面前,然后将两人紧紧地揽入了他们的怀抱……

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的周芝之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他想着昨晚看到的一幕幕,最后一幕他从母亲的口中知道了原因。原来回到家的父母看到周芝之还没有回家,外面雨下得那么大,时间又是那么晚了,两个人知道孩子一定是在路上出现了变故,两人直接报了警,警察与他们一同在寻找周芝之,最终两名警察发现了他。

但除了这一幕他知道外,别的他都不知道。于是他把头转向了躺在他左边病床上的尹纯一。现在病房里就他们两人。

周芝之有些委屈地问道:“昨天晚上在校门口,你明明看到我了,怎么还是坐进车了呢?”

尹纯一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没坐进车里。昨晚我想与你一块回家,然后主动与你和好的。可没想到班主任竟然通知我家长来接我,我也是等到车来了才知道。因为昨天补课,我的书包里装了所有的教材,沉得不行,于是我就想让来接我的车把我的书包带回去。虽然不知道你去校门口做什么,但在校门口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我把书包丢进了我母亲下属的车里,对他说了我要跟你一块回家,但他不同意,我走到车边好不容易说服了他,等回到校门口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周芝之叹了口气,表情诚恳。

“昨晚得知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往校门口跑,想尽我全力追上你,我是想与你和好的,以前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演戏’,故意让你伤心,我不应该让你一直忍受孤独的痛苦,所有的所有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愧疚自己这样对你。”周芝之痛苦地扭曲着脸。

“不都是你的错,我也有很多错误,要不是我一直很倔强,你也不会一直这样‘演戏’,虽然你‘演戏’时表情是开心的,但我知道你内心是痛苦的,我不应该知道你沉浸在痛苦中,却不拉你出来。”尹纯一自责地咬着嘴唇。

“好啦,既然我们都有伤心处,就不要再提它了。”周芝之苦笑了一下,他感到眼里有些湿润,继续说道,“那你看不到我之后又做了什么呢,你怎么会在我就要被坏人抓住的时候赶来救我呢?”周芝之眼神认真地望着尹纯一。

尹纯一微微抿了抿嘴,然后说道:“看不到你之后我就想你可能回教室了,于是我就朝教室走去,可走到半路,下课铃声就响了,我很着急,就跑着往回赶,可到教室后并没有发现你,我想你可能已经被家长接回家了,心里很是失落,可等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在遥远的前面骑着自行车,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于是我使劲骑着自行车,希望能追上你,这一路我一直都在喊你的名字,可都被吹散在风里,我看到你回了一次头,但你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埋头骑着自行车。”

说到这,尹纯一喝了口水,然后继续说道:“我看你没有反应,就不再喊了,而是用尽力气蹬自行车,这时天空中下起了雨,雨很大,一时间雨滴砸得我很疼,但我没有减慢速度,于是我与你之间的距离接近了,可这时的你也加速起来,虽然我已经能看清你了,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刚想再喊你的名字,可这时我却看到了新闻上通缉的那个人口贩子!他就在旁边的树丛里躲着,密切地关注着你,我急忙刹住自行车,也跳到了树丛里,就在这时,一道雷电把那棵巨树劈倒了,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生怕它砸到你,可我又不能喊,因为那个男人离我并不算远,虽然风雨很大,但我听到了你自行车倒地的声音,你却没有了声音,我心里害怕极了,男人就那么躲在树丛里定定地望着你的方向,等你发出救命的喊叫的时候,男人朝你走了过去,听见你的声音也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男人会离你越来越近的,我的心又焦急了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后面。”尹纯一眼神有些哀伤地低下了头。

“后面你就知道了,我溜到在你的附近把你送我的随身听打开外放,放的声音就是当时你送我时放的警笛声,男人被吓跑了……你没被他抓走真的……真的太好了。”说到最后,尹纯一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声音都颤抖了。

望着面前的尹纯一,周芝之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像泉水似的涌出了他的眼睛……

后来一段时间周芝之没有去学校,而是从医院转移到了家养伤。而尹纯一很早就已经痊愈而回归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了。那一段时间的学习生活很繁重,但周芝之一点也没落下,因为每天晚上尹纯一下了晚自习都会来他家给他补课……

初中三年级,两人一起努力学习,他们为考上同一所高中而努力着,初中三年级的冬天,两人照了一站合影,照片的中两人站在白雪覆盖的世界里,身后是温馨的夕阳和高大的附有积雪的摩天轮,他们绽放了灿烂的笑容,他们相互约定:无论未来怎么样,他们都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可高一的时候这份约定就被打破了……

每当周芝之回忆到这的时候,记忆的大门就会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关上,只留他一个人在门外感受着门猛然关闭所产生的气浪的冲击,他知道在门的那边是自己的溃败,无数次站在门前的他都放弃了继续向前。他曾经勇敢地进去了,但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进入这最后的似乎不属于他的记忆殿堂。

今天,坐在桌前的他,看着涂有药膏的双臂,看着曾经骨折的左脚,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充满了力量,这力量不是去战胜那记忆大门后的自己的溃败,而是去承受这属于自己的溃败!这力量并不能使他少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而仅仅是给予他倔强的勇气:就算头破血流,就算遍体鳞伤,就算他不能从这个大门中走出,他也要毅然决然地进入这真实属于他的记忆殿堂!

周芝之与尹纯一如愿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并且两人还是一个班,但两人不再是同桌。从这时起,两人又一次同班了三年,只不过这三年他们没有同桌过一次。

虽然尹纯一没变,但周芝之已经变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局限于两人小天地里的周芝之了,进入高中的他渴望更大的交际范围,渴望更多的朋友。这时的他不是在“演戏”。他还是与尹纯一是好朋友。尹纯一在班里只有他一个朋友,但他的朋友却几乎涵盖了整个班级,由于他的阳光积极,很多同学都愿意与他交往,而不愿意与性格内向的尹纯一交往。每次上体育课、参加课外活动、走路去食堂……他都像往常一样与尹纯一结伴而行,只不过不同的是多了几个他的新朋友,结伴走着的他们都欢欢笑笑地聊着他们的话题,只有旁边的尹纯一不合群,虽然内向的尹纯一也想合群,但他不熟悉他们的这些话题,只能在旁边陪着笑脸,这些周芝之都看得出来,于是就刻意说一些尹纯一熟悉的话题,来让尹纯一不那么累,尹纯一接住话题聊得很开心,但仅仅是与周芝之两人聊的开心,因为周芝之的几个新朋友都不熟悉尹纯一的这些话题,周芝之看到这个情况就又去与他的几个新朋友聊他们熟悉的话题……进入高中的周芝之就这样一直充当一个“两面派”,慢慢地,他觉得与尹纯一结伴成了一种负担,他每一天都是那么的累,他也发现他与新朋友聊的话题是为了他和他的新朋友们快乐,而与尹纯一聊的话题仅仅是为了让尹纯一开心。但他一直坚持着,虽然劳累不堪,但他不想放下尹纯一,不想让尹纯一一个人孤单。

进入高中的周芝之爱上了篮球,而尹纯一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体育活动,他喜欢的类型在这段时间根本不开课,看到尹纯一在体育课上手足无措的孤单的样子,周芝之心里很难受,为了尹纯一,周芝之上体育课的时候放弃了打篮球,他选择陪着尹纯一,尹纯一因此也非常开心,可他们能做到就直是漫无目的的散步。真正忍不住球瘾的时候,周芝之就让尹纯一坐在篮球场旁边看他打会篮球,慢慢地经常与周芝之一块打篮球的其他班里的几个学生也认识了尹纯一,他们暗地里称呼尹纯一为周芝之的“小跟班”。这几个其他班里的学生虽然没有周芝之篮球水平高,但都争强好胜,都不服周芝之。

有一次周芝之忍不住球瘾了。他让尹纯一坐在旁边看他打一会然后再一块去散步。比赛刚开始异常激烈,那几个不服周芝之篮球水平的学生都尽全力与周芝之他们队比赛,刚开始两队没有差距,但到了比赛中半段,因为周芝之发挥出色,周芝之他们队的得分遥遥领先,已经到了无法追赶的地步,那几个不服尹纯一的学生在心里都知道他们的水平确实不如周芝之,比周芝之早接触篮球的他们很是嫉妒,这种忌妒甚至演变成了对周芝之的愤怒,但他们知道种嫉妒的愤怒无法发泄在周芝之的身上,无处发泄的他们怀着扭曲的报复的情绪不再积极应战,而是消极地把篮球扔来扔去,好几次球都飞出了球场,有几次飞向了尹纯一坐着的方向,但都朝尹纯一身后飞出了老远,尹纯一本来想给他们捡球,但看到那么远后,也就放弃了,每当这种事情发生,那几个不服周芝之的学生就刻意咂舌让周芝之听到,还故意说一些怎么不捡球呀之类的一些刻薄的话,把本应发泄到周芝之身上的扭曲的报复发泄到了周芝之最好的朋友身上。周芝之看到他们这样对尹纯一,心里很生气,但他忍住了。

直到蓝球又一次飞了过去。这次飞的距离比前面的都要远,一个不服周芝之的学生拍了拍周芝之的肩膀,一脸奸恶地说:“你能不能让你的小跟班捡一下球呀,不捡球就别坐那里!”尹纯一也听到了这话,周芝之看到尹纯一表情很伤心。

“你们故意扔得那么远真好意思让别人给你们捡,再说他又不是在球场上打球的球员,人家捡是帮忙,不捡是义务,你管得着吗?”周芝之脸色铁青,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男孩,“我警告你,尹纯一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我的跟班,你如果再侮辱他,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男孩对惹得周芝之发怒很是开心,他痛快地发泄着内心嫉妒的愤怒,用挑衅的眼神盯着周芝之大声地说:“我就叫他小跟班,怎么了?你不知道吧,这可是他的专属外号呀……”

男孩还没说完,周芝之就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那天晚上,鼻青脸肿的周芝之躺在床上,他一直像只骆驼一样承受着维持与尹纯一之间友谊的沉甸甸的重量,而白天挥向他和踢向他的一拳拳、一脚脚成为了那棵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垮下去了,他再也不能站起……

从那之后周芝之就渐渐地与尹纯一疏远了,什么事情也不与尹纯一结伴,在学校也躲着尹纯一。他知道这样一直躲着是没有用的,而且这样躲着比维持与尹纯一的友谊或看到尹纯一孤独更让他痛苦。就在那个时间里,他的一个新朋友看出了他的心事,对他说:“对于尹纯一,我们都看得到你的痛苦,听我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绝交吧!”,听完这句话的周芝之深深地叹了口气……

朋友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他本身也有了与周芝之绝交的念头。升入高中以来,他是多么的痛苦呀,维持与尹纯一友谊的劳累让他痛苦,听到别人对尹纯一的讥讽让他痛苦,看到班级里的学生对尹纯一的冷落让他痛苦,因为与尹纯一是朋友班里似乎有背后议论他的不确定性让他痛苦,想到尹纯一只有他一个朋友让他痛苦,看到尹纯一诚恳的笑容让他痛苦……与尹纯一相关的一切都让他痛苦,甚至在他心中尹纯一三个字都成为了痛苦的代名词!

他想到了他的初中时期的尹纯一,现在的尹纯一还是他最初认识的尹纯一呀!初中时期的他为这个尹纯一而开心感动,为什么现在的他会为这个尹纯一而痛苦煎熬。他得不到答案,他也不想得到答案,他只知道朋友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绝交吧!

但真正想到绝交这一步的他又犯难了,他找什么时间对尹纯一说呢?见到尹纯一又怎么开口呢?就在他这样为难的时候,尹纯一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明亮的夜晚,像太阳一样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银白色的。回到教室准备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的周芝之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桌告诉他,尹纯一给他桌面上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尹纯一打开书,打开拆开纸条的时候不小心撕掉了一块,他低下头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于是他看着剩下的纸条,纸条上是一句完完整整的话,没有半点缺失:“晚自习后操场见。”

往操场走着的周芝之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今晚与尹纯一绝交,他怕两人聊开后自己会心软,所以来的尹纯一面前的他没等尹纯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刚要说话的尹纯一瞬间呆住了,尹纯一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周芝之已经想好尹纯一挽留的时候自己怎么回答了,可尹纯一没有挽留,而是紧紧闭上嘴,转身走远了。望了一会尹纯一走远的身影,周芝之突然想到刚刚说话前尹纯一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他没有想这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只有卸下重负的一身轻松。

从那一晚之后,尹纯一就变了一个人。周芝之发现尹纯一不再是一个内向的害羞的男孩,他似乎走出来内向,只不过他的走出是扭曲的,他成为了一个对谁都冷漠的没有表情的人。周芝之知道是自己对尹纯一的伤害改变了尹纯一,他为此感到心痛,但时间的流逝抹平了他内心的伤疤……

有一天,周芝之在家翻看当时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的时候,他发现了他撕掉的那一块纸条,它被一直夹在了这本书里。

“我祖母去世了。”

他一动不动了很久,他明白了那晚尹纯一眼里的泪光。

周芝之听他说过,他祖母是他在家中“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去世是一件多么让人痛苦的事情呀!那晚的尹纯一是痛苦的,这痛苦让他无法承受,濒临崩溃的他只有一个人可以倾诉,那就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他需要鼓励,他需要安慰,可作为他唯一的好朋友的自己却以为机不可失——向他提出了绝交。幻想破灭的他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呀……

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他最好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会在你伤心的时候带给你快乐,在你绝望的时候带给你希望。而自己呢,自己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了他更深程度的伤心,自己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更深程度的绝望!自己连他的一个陌生人都不陪做,一个陌生人看到一个满眼泪花的人的时候还会给予他安慰呢!

周芝之又想到了尹纯一救他的那天晚上,那晚的他已经陷入了绝境,就像是一个随时有可能跌下悬崖的人,而尹纯一却紧紧不松他的手;可就在尹纯一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怜悯,而是决绝地把尹纯一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周芝之又想到了他们拍合影的时候所做的约定……

想着想着,周芝之痛哭起来,他要找回他最好的朋友,他要把最好的朋友拉回自己的身边!可每当他想这样做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尹纯一的冷漠的凝视……一次次的累加告诉他——他注定不会得到尹纯一的原谅了。他只能把这些记忆封锁在最后的记忆殿堂里,就这样,缺失了这段记忆的他还是快乐地生活着……

这是多么悲惨的快乐呀!

如他想的一样,从记忆的大门出来的他已经连体鳞伤,他从桌前站起身,他感到身子很沉,似乎被注入了铅。他在床上躺下,默默地祈祷着尹纯一能够平安无事,望着床边的熊猫图案的笔记本,周芝之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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