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煽动,是最为省力却又最为致命的策略。渐渐地,魔族们由怀疑到坚定,由平和的目光化为血色的凶光。就连魔族的幼儿都开始屈从于嗜血的本性,原始的冲动开始蔓延。
魔族,这一物种的历史远比人类久远,他们的魔法天赋也比人类强,但为什么没有统治过人类呢。答案是——内讧。远古时期,人类居于南方,魔族居于北方,就在人族正在拼命进化的时候,魔族的文明却处于停滞阶段,他们嗜血的野性冲动远远压制了理智,绝大多数时候他们更像动物。食欲、**、猎杀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构成了魔族的全部,互喰(互相攻击,以同族为食)之风甚至盛行一时。
因此直到琉璃的父君统一魔域之前,大多数的魔族都处于部族甚至群居的状态。这个之后再提,现在让我们看看这场闹剧吧。
上至修行千年的魔族长者,下至不足十岁的幼子,他们的目光逐渐染上迷乱与癫狂。这个莫名其妙的虎女让他们想起了原始的血脉冲动,觉醒了丛林本能,他们应该怎么做?是重拾食肉者的骄傲,还是继续相信那人魔平等的条约?
“啊啊,我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你们以为人类是朋友吗?完全不是啊!!!他们对待我们的同胞是滥杀!他们甚至没有听一句我们可怜的黑狼朋友的辩驳!试问,如果是一个人类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他们会将死刑贯彻得如此彻底么?这是歧视!他们视我们为敌人!那么我们便应视他们为食物!弱者就应该被摆上餐桌!而不应该被冠以正义之名,拿着法律与权力审判我们的同胞!他们不配!”琉璃无疑是个极为出色的演说家,她鼓动人心的本领堪称一流。
仿佛是应和这旷世演说,不远处一个血魔露出了罪恶的尖牙,他向本能迈出了沉沦的一步,他身旁无辜的少女是这一晚第一个牺牲者,她的动脉被生生割裂,四处溅射的血沫是今晚最绚丽的烟花。她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这是释放魔性的典礼,是魔族的狂宴!仿佛受到了鼓舞,魔族们纷纷向着周遭的人类发动了奇袭,刹那间场面一片混乱。冲天的血腥气味混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就连看守刑场的警卫也不能幸免于难。断肢残臂,眼珠头颅。四处迸溅。
琉璃陶醉于这血色的盛宴,她解除了幻术混入人群。她抚平了领口的褶皱,仿佛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手臂随着心中所想自然地挥舞,她仿佛在指挥着邪恶的乐队演奏出血与肉体的圆舞曲。
这场暴乱规模越来越大,魔族中不乏有善于鼓吹者,然而他们又刚刚沉醉于琉璃天才般的讲演之中。虔诚的信仰和灵活的口舌相结合,他们将“释放本我”这一思想逐渐渲染至“灭绝人类,人类即食物”的程度,并像邪教徒一般对此深信不疑,不断地传播到其他的魔族那里。
最终,这个虚假的边境之城出现了无名的宗教,信徒是——魔族全员!而那一晚十字架上的黑狼就成了他们的“圣女”,她是第一个向本能趋同的魔族,也是第一个对人类痛下血口的魔族,她是伟大的先导!
“已经是炼狱了啊,这地方。不过这样也好,这是戏剧的高潮!”琉璃看着屋外一塌糊涂地堆砌着人类尸首的街道,笑嘻嘻地说道,仿佛此情此景极大地取悦了她。
“人类的炼狱吗?”钱茗问道。
“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简直是愚蠢到了令人捧腹的地步啊,”魔王狂笑着,一直笑着,仿佛要将浑身的气力用尽似的,“这是人类和魔族,不,是这个世界一切生灵的噩梦般美妙的地狱啊!”
念冰终于从失去林逸的痛苦中回过神来,讽刺的是,正是这兽欲喷张的炼狱之景将她濒临兽化的理智唤醒。“快,快阻止他们!这是人类的地盘,我们没有胜算的,我们的暴动正是给了人类屠杀魔族的借口!”念冰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抓着钱茗的胳膊。她的掌心毛茸茸的,这是精神崩溃导致魔力失调,她现在人形和兽身都要混淆在一起了。
“可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怎么……”
“你不去我去!”念冰没有那个耐心听钱茗继续说下去,她拖着疲乏的伤躯冲出门外。
“同胞们,不要被迷惑啊!我们这等于自寻死路!”黑狼振臂一呼,周围的骚乱竟真的稍稍停止。在街道的灯光下,念冰小小的身躯仿佛肩负着巨大的责任,她仿佛一个女战士,是个扛起了民族祈愿的民族英雄。然而,此刻魔族们的祈愿却是“灭绝人类”这一自寻死路的信条,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阻止的,因为她爱这个世界的一切。
“叛徒!”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这么怒吼,这掀起了一股愤怒的浪潮,若是别的魔族也就罢了,可是身为先导的她怎么能率先反对“教义”呢?“如果你要挡在我们的面前的话,你就是人类的共犯。别忘了,是你带领我们觉醒了正确的意识!是你让我们回忆起饕餮的快乐!”
“唉?怎么是我?是我,诱导你们走到这一步的?我是罪恶的化身?”听到这样的话,念冰的眼睛失去了一切光彩,她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眸,喃喃自语着历数着自己的罪与罚,“吃人、杀人、没有保护好心上人,如今还是造成混乱的元凶,吗?”
“对哦,你才发现啊,都是你的错,”琉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她口中吐露出的恶毒话语如利刃一般凌迟着念冰的神经。
随即她转而面向众魔,“大家,我们要想胜利,唯有拿出无与伦比的计谋,只有智慧与力量的巧妙结合才能将食物链赋予我们的掠夺权发挥到极致。目标警察局,钱庄,政府机关!冲啊!灭绝人类!”这一次琉璃没有用幻术,她就这么以一种绝世的完美容颜吐露出蛊惑人心的话语,她妖冶的红唇仿佛隐藏着什么诡秘的阴谋,然而她的声音虽然裹着寒冰,却是字斟句酌的“真诚”。如今舞台的厚重帷幕已经被挑开,看台已经准备就绪,只需要让这暴乱的火苗烧的更旺些,人类也好魔族也罢,都会一并堕入无尽黑暗吧。唯有献祭出数以百计的灵魂才是能够取悦残忍魔王的绝佳的舞台剧,家破人亡的哀嚎正是悦耳的交响乐。
然而魔王现在是失去爪牙的幼兽,所以一切只能她亲自上阵,去编排这绝望的剧目。自导自演远不如单纯的看客高贵,但也是打发时间的上乘方式之一了。
她的目的昭然若揭,杀欲的火种正在熊熊燃烧,若是能化漫无目的的屠杀为有组织的阴谋,那么杀戮的地狱就会演变成世界的颠覆吧。
“诸位,我们在生理层面是高等的,这毋庸置疑。然而,群体的力量远比个体强大,让我们因为种族的纽带联结起来,有序地享用晚宴吧。泄去低等人类的反抗力,让他们变成弱小的食材吧。”众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她金色的秀发宛如丝绸一般耀眼,仿佛天下的星辰全部镶嵌在她的发丝,而她的红唇又在如同歌唱般出谋划策。只需要一瞬间,他们全部沉沦在这蛊惑下。
紧接着,魔族们渐渐聚拢起来,他们形成了精神信仰与组织形式双重一致的暂时军团,朝着城市的关键地点行进。
“多么不明所以的歪理邪说啊,这些魔族竟然丝毫没发现他们自己已经舍弃了尊严,向着远古未开化时期的兽欲屈服了吗。在这场闹剧中,人类是饵料,魔族是牺牲品,这个城市可以称之为炼狱了。”钱茗在鲜血与死亡的气息里所保持的冷静终于被眼前荒诞的一幕冲垮,他是局外人,是知晓琉璃阴谋的知情者,此刻他在心中萌生起这样的想法。
“等等!”念冰还在试图阻拦这些双目赤红,不自然地兴奋着的魔族们,然而一切只是徒劳的。她也是始作俑者,她是因为爱情就能失去自制力的无用之人,她是这场暴乱的催化剂。她的言语与理智与这些魔族食人肉的信条相左,但她的行为却是共犯的行为。不,到不如说,她是万恶的首犯!
“就让我来为你断罪吧,黑狼。在人类一方,你是食人的怪物;在魔族一方,你是倒戈的叛徒。”笑容如蚀骨的花朵一般在琉璃脸上瑰丽绽放,她的手中提着看不见的丝线,操纵着这匹黑狼的心绪,碾压着她早已濒临崩溃的最后一丝精神防线。
“你是首恶。”琉璃用一句话压碎了念冰最后一丝自我欺骗。
绝望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这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知道。他们不仅会失去对生命的一切眷恋,还会视自身为罪孽之源,他们所仇恨的,正是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钱茗黑色地眼珠里,宛如玻璃镜面一般,掩映出动脉炸裂的景象。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之人,即使这疯狂源于自我厌恶,也着实太过于难以置信了。他看到深蓝色的女孩将自己坚硬如利刃的指甲伸向了自己的脖颈,就像那里有什么瘙痒之物似的,她一遍遍地抓挠着,直到皮肉都被撕裂,直到血肉模糊。
鲜血宛如烈焰的喷泉,触目所及是一片殷红,而那绝望的气息仿佛高温的焰火一般灼烧人的心灵,让人心疼。就在那刚刚形成教义的不知名的教团大军正兴奋地冲向警局与钱庄的时候,他们的先驱者,在深深的罪孽里深深的懊悔中闭上了眼睛。
念冰死了,就这么轻如鸿毛地死了,最后她也没能看到幸福的希望。
“林逸为什么会死?即使是你调动了天雷,劈碎了院落楼屋,这个世界仍然可以恢复如初。但是你却可以拧下林逸的头颅。我不明白,如果他不死,念冰不会那么寂寞地离开。”钱茗也没有注意到,他自己已经大胆到敢用“你”来称呼魔王了。
“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了,这个世界承认了我们为它的住民,因此我的干涉是有效的。林逸不会像卖糖葫芦的女孩一样复活,但他的灵魂仍在这里。”琉璃回答道,“不过,是什么让你冒着不敬的风险也要向我提问呢,少年?”
“我很尊敬念冰。”钱茗薄唇微启,他怀着沉痛的心情闭上了眼睛,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抖动,一行清泪顺着他英俊的面庞流下。
琉璃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人类已经开始了反击,曾经人魔共生的土地上两族变得水火不容。
步枪的声音响起,身穿警服的人将枪口对准了新生的魔族婴儿;昨天还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朋友们,今天已经因为种族的差异而兵刃相向;屠杀与反屠杀,灭绝与反灭绝,最后催生出了双向无差别屠杀的人间惨剧。
谁是这场晚宴的东家?没有人知道答案。当旭日的红霞自天边织染云雾,徒留下一片死寂,原来今夜无人生还。
这个虚假的世界的规则是,它正是为它的住民所存在的。屠杀已经将这个世界折磨的疲惫不堪,它的子民在自相残杀,它的命数将近。
随着朝阳一并升起的,是虚空间无数的裂纹,紧接着裂纹如同虫螫一般弥漫,逐渐笼罩了整片天宇。如果世界本身有人格的话,它一定会万分悲痛泣不成声吧。
外面的世界也天亮了,真正的阳光照了进来,钱茗感觉自己像一个封存数万年的木乃伊被人打开棺木重见天日,内心的压抑也在日光的洗涤下稍有缓解。
天幕破碎,魔法结界消失了。
“啊,还留了一个纪念品呢。取个名字吧,就叫‘倔强之心’怎么样?”琉璃伸了个懒腰,她取出魔法空间中的心脏,把它放在阳光下,日光为鲜红的心脏镶上了一圈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