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哟,人类就是如此可笑的生物,不是吗?他们自私而残忍,有的为了权力与欲望,有的为了真爱和永恒,去乞求着恶魔,去伤害着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的‘其他人’。殊不知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价值,无论是你在乎的还是不在乎的,都不应该被牺牲和轻蔑以对。真是,可悲而又可笑呢。”琉璃就坐在窗子上,嘴角挂着怜悯的微笑,眼神深邃看不出情感。
钱茗慌忙转身看向窗台。在他看来,此刻微笑着的魔王格外可怕,因为她的嘴角有着弧度眼里却没有笑意,让人感觉笑得有些阴森之气。
“真是麻烦的小鬼,也罢,我就帮你一把吧,”魔王拂了拂衣袖,这伤人性命的凌厉凶恶异常的邪术就被轻松地解开了。“这愚蠢的小子没注意到钢琴背面的六芒星,这应该是什么人企求了魔族的帮助,呵,我本以为是人类的鬼把戏,不成想是魔族。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我面前造次?”琉璃心想,“不过魔法痕迹如此诡异,想必施咒者不止一人,并且一定有魔族参与其中。实在是有趣。那个唤作康钰的孩子肯定有份儿,呵呵~”
咒术一解,腐尸之手又现了形,原来刚刚是隐身术。它仿佛失了灵魂掉落在琴键上,钢琴砰地一声合上,碾碎了这双手,留下一滩血污。琉璃又念出一串咒语,这时钱茗才发现原来在那儿的不止是一双手,而是一具完整的僵尸,又是隐身咒。
面容妖冶而瑰丽的魔王连眼皮也不眨一下,这个丑陋却目光澄澈的僵尸人变化为了一滩烂泥。钱茗还能隐隐感觉到这僵尸身上的灵魂碎片骤然消失,留下一声呜咽。但这灵魂碎片上的生命之光并没有寂灭,难道……
“他还活着,大概算是,还活着吧。真是恶心死了,”仿佛洞察了钱茗的内心,琉璃不耐烦地说着。琉璃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钱茗背脊发凉:“不用深究,你没听到吗,他说,他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与她相比,父母都无足轻重。噗,真是可笑而又无望的努力呀,就是个笑话。天命不可违,既然已经被死神盯上,死亡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是人类的医学还是魔族的咒语都只能做无谓的挣扎。”
”不论这件事的幕后主谋到底是谁,反正和我的朋友康钰无关,”钱茗心想,“不过,人是胜不了天的吗,那张奶奶,真的会死?有些温情,还未彻底拥有,便要永远失去了吗?”
“喂,少年,我帮了你,你是不是应该付给我一点儿报酬?”魔王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道,“答应我三个要求。””等,等一下。什么跟什么啊,我为什么要……”钱茗下意识地反驳道,可话还没说完便被琉璃打断。
“聒噪。你只需要助我一臂之力,满足我三个要求,我一定不会亏待你。”说罢魔王便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几只黑色的蝴蝶,孤单地起舞。钱茗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想着那句咒语——窃乐声所及之人的性命,续吾爱之寿命,这到底是有着何等的执念才会选择采用伤害他人的邪术来达成自己的愿望呢?
“啊啊啊,跟小孩子说话好麻烦。不过,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真平静呢。”琉璃轻轻地说,她快速而不失优雅地走着,高跟鞋与地板亲吻,歌唱出富有节奏感的音调。
琉璃来到了一处木质的清朝风格建筑,魔法结界隐去了它的面貌,普通人只能看到一片有水的质感的空气,悬在空中,波光粼粼。以上好的檀木为梁为脊,木材细密而精致地榫接铆合,屋子大抵有三层,每一层都挂着圆灯笼,仿佛有什么未完成的也再不会完成的节日。十步一阁,亭台堆叠,老旧却干净,可算得上是古色古香。黑色的砖瓦细细密密地铺满房顶,俏皮地向上翘着房翎映着月光,隐约看得见上面繁复的花纹。这屋子很干净很安静地伫立在这里,鲜有人打扰它,但今天它即将迎来一位房客,一位魔王。这曾经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莺歌燕舞,诗人和歌女,香囊和古筝,绫罗绸缎中有着细密的情感。更有来一遣情致一醉千金的熙攘客人,还有一些无人承认的淡淡情愫。
在三百年前,这里是一座青楼,这里是旷世之恋的温床,但没有人承认在这里发生过的任何爱情,一切皆为虚妄。说到底,这木楼现在只是个孤独的古建筑,过去的繁华与热闹已成云烟。
“您好,魔王大人,”一匹黑狼蓦地出现在这里,她化为人形,出人意料的是位柔弱的女子,她身轻如燕柔若无骨,但黄金的瞳孔中闪着坚韧不拔,她的皮肤是深蓝色的,这让她的模样并不好看,甚至有几分丑陋,但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提着一盏闪着幽幽绿光的灯笼,欠身垂眸,一副恭敬而顺从的模样,“请随我来,既然签了房契,您就是这屋子的主人。”
琉璃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屋内走去。狼魔念冰慌忙碎步跟上,挑着灯笼照亮前行的道路,生怕怠慢了贵客。她简单介绍了房屋的内部构造和房间布局,轻轻地说:“我太过弱小,无力阻拦您想做的任何事,但是请你们不要进入二楼拐角处第三个房间,这是我的请求也是我的底线。”念冰虽然一举一动都透着恭顺,但言语中却流露出不卑不亢。魔王可以轻松要了她的性命,但她却并不恐惧眼前的这位优雅而危险的魔王,她不情愿但也不抱怨,就这么把琉璃请进了自己守护了三百年的“家”。
两天前,琉璃无意中发现了这座被用魔法隐藏起来的房屋,不同于她过去曾居住的有着尖顶彩窗的石头城堡,这座安静而带有奇特魅力的古木建筑吸引了她。她当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这木楼与她有缘,既然有缘,那便住下。狼魔的竭力反抗又算得了什么,毕竟只是个弱小的魔族琉璃是魔族的王,优雅自持而又冰雪聪明,魔族的千万子民纷纷拜服在她的衣裙之下。千年前,她用败者的骨与血铸成权力的王座,自此立于世界之巅。这世间,少有能与她匹敌的存在,她从来不屑与弱者对视,她是孤傲的王者。
但那一战,她的骄傲被彻底摧毁,她败在人类手下,魔力折损大半。人类团结起来是如此的强大,他们杀死了她,她被钉在十字架上分尸,他们用坚硬结起来是如此的强大,他们杀死了她,她被钉在十字架上分尸,他们用坚硬的钢铁砸烂了她的头,用闪着寒光的兵器将她的身体凌迟。他们用恶毒的魔法诅咒她的灵魂,她的生命之光就这样熄灭了。然而其实她不是输在实力上也不是输在计谋上,而是输在一个“情”字上。那条黑龙,那个可悲的龙魔,那个高大却瘦削的男子,打开了她的心房。
一颗心变得柔软之时,就连起码的判断力也所剩无几。她虽大权在握,但也树敌无数。自恃力量而觊觎王位的魔族数不胜数。那一夜,她满心欢喜地要与黑龙进行灵与肉的结合,她沐浴更衣,就像一位世间最普通的少女一般懵懂而期待,等来的,却只有背叛和偷袭。而第二天清晨,本已与魔族订下和平协议的星云帝国撕毁条约,人族大军压境。魔王的虚弱负伤在有心人的眼中是绝佳的可乘之机,谋逆者蠢蠢欲动,人族兵临城下,她再也不堪重负,她倒下了,等待着她的是彻底的粉身碎骨与魔族的末日。
三百年以后她在无月之夜浴血重生,命运的安排让她来到了绿水县,让她遇到了这个青涩的男孩,她不断地出现在他面前,并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她在少年面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似危险的毒药,她仿佛在做一个游戏,如若愉悦,便相安无事;如若不悦,便撕碎这小子。
她视这青涩的小毛孩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她要用虚伪的谎言和地位权力的许诺让这孩子屈服,乖乖成为她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她要将他变成她的一把好用的刀。没错,琉璃现在的处境极为危险,她失去了自己强大魔力的保护,只要被两大帝国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可那又如何?强者的强大来源于内心,即使荆棘密布险境环生,也丝毫不妨碍她的优雅。就算后有千军万马血雨腥杀,她的脚步依然不疾不徐,神色依旧平静自信。
为了利用钱茗,琉璃观察数日,细细品味这男孩的举止,便不由得嗤笑起他的单纯,他单纯如一张白纸,生活平静而毫无波澜。琉璃活了数千年,不好男色,她不了解男人,不然也不会败在那条龙身上,但她了解人性。这么单纯,实属罕见。她对这个无知的男孩萌生了一丝兴趣,萌生了戏弄他的想法。
两天前——
这一天她又观察了钱茗整整一天,这是极为隐秘和安静的注视,魔王琉璃心思缜密,每一步都要经过细细思量。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凭借自己阅人无数历经世事的本事,几乎洞悉了他的一切过往和心事。但这个青涩而善良的少年似乎取悦了她,即便一眼就能把他望到底,琉璃还是愿意再看得久一点。她见过许多人类,但很少见到这样的类型,士兵是机敏而训练有素的,普通人是丑陋而贪欲熏天的,不是吗?这个男孩如此单纯,就连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如此单纯,这片包围着他的小天地很纯净,她想。
她便对这朴质的镇子产生了好奇,她知道这镇上的人大多是没有魔力的灵失者,但没想到他们生活得如此安逸和无欲无求。要知道灵失者可谓是世上最弱小的存在了,宛如蝼蚁地饱受歧视地卑微地活着,每天活得提心吊胆跌跌撞撞才是这群边缘人应有的姿态。出于一丝好奇,魔王分出一丝精神力探索着整个绿水县。充斥吆喝声的街道,书声琅琅的学校,还有绿树鲜花农田,城中心有几所高楼大厦,这就是全貌?稍微有些失望呢。啊,一道魔力的结界反噬了琉璃的精神力,让她不由得眩晕了片刻。咦?奇怪?是谁,在隐藏着什么?
她循着魔法的痕迹来到了那个布着结界的地方,随手破开了这道结界。一个古朴的木屋出现在她面前,还未来得及细看,一匹黑狼窜出,张开它骇人的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的尖牙,试图撕咬这个危险而强大的不速之客。它的攻击是如此的不顾一切,即使是飞蛾扑火也绝不退让。
这黑狼的攻击完全没有章法,它缺乏战斗的经验,魔力也不强大,但她仿佛要抽空自己身上的一切力量驱赶这位魔王。这种程度的攻击,即使是拼尽了一切,在琉璃这样的强者面前也不过是蝼蚁的吠叫,琉璃修长的手臂一挥,黑狼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散落了一地黑毛,像是绝望的水墨画,它金色的瞳孔充满着不甘。似乎是搞不懂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狼为何如此不顾一切地攻击她,琉璃歪着脑袋看着这只受伤的小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她并没有下杀手,因为没理由。“呵,你不是妖,你是魔族?瞧着年岁也有三百,不认得我么?”
“这是,我的家!永远的家!任何人不得侵入这里!”虽然琉璃并没有露恼怒的神色,但这只小兽还是不由得瑟瑟发抖,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撕心裂肺地吼出来这句守护宣言。黑狼念冰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生物,它恐惧极了,又受了重伤,仿佛要昏死过去,但它用前肢努力撑起身体,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是它的倔强。
“哦?你的家?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啊,我要住在这里一阵子。”琉璃说道,不容置疑的口吻。“什么?我的家,我的内心依归之所就这么被这个可恶的魔女占领了吗?我守护了三百年的地方,我的执着和等待就这么失去意义了?”念冰如遭雷劈,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悲鸣,她想道。
“不过,可爱的小家伙,看在你这么不甘心的份上,我可以和你订立一个暂住的契约,你还可以继续留在这,如何?”琉璃笑了,这个弱小的魔族十分有意思啊,居然不认得自己曾经的君主,瞧她那视死如归的小模样,真是幼稚。一纸契约就此签订,魔王琉璃自此寓居在这偏僻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