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初,桂月倾转醒。香儿刚好进来看屋子里的温度,见他醒了,小声道,“未初近一刻了。公子可要起身更衣?”
“嗯。”桂月倾声音淡,“左右不能让人久等。”
碧水宫的人传了消息来,腊月初一,西南有酒。厉霜鸿皱眉,金照水笑着宽慰他道:“无妨。”
原来周茂生不过是饵,引人注目,更是引桂家。曲云商此人确实有些本事。而且本事挺大,糊弄了所有人。确实,金照水先前也以为曲云商查出了当年事关观鹿一战的重要人物,而后桂家的动作加上桂月倾此人,倒是让他也忽略了。
“当初……”厉霜鸿咬着唇,踟蹰道,“我见过长安王。”
金照水一愣,这是他不曾知道的,问:“何时?”
“我四岁生辰时,长安王托先生见的我。”厉霜鸿回忆道,“他……长安王……”
“如何?”金照水询问厉霜鸿的意思。
厉霜鸿不确定道:“我当是恨过他的。”
轮到金照水哑口无言了。这是往哪儿恨呐?
厉霜鸿也是羞愧,撇过脸,“他说要养我。”
金照水发笑,“小玉儿,你这是……”
“我娘才死,他就要做我爹!”厉霜鸿愤愤,又越发不好意思,“我……我当时年少,我……”
金照水温柔的望着他,等他继续。
厉霜鸿眼睛一红,伸手抹掉泪珠,继续道,“可能怨他没救萧家吧!”
压着的心思道了出来,倒是畅快了不少。如今时过境迁,人长了,好多事也明白释怀了。最无奈,不过身不由己,牵挂甚多。
焦柏会上午就去寻访去了,给他们留了交谈的环境。几人往二堂一坐,倒是屋外无一人听墙角,除了桂月倾的侍从一人在门外候着。
“桂二少此番千里迢迢来见金某,想必也是要紧的事。”金照水看桂月倾一副病殃殃的,满身的药味,确实不好闻,看着也晦气,他直言道。
“好。”桂月倾略过厉霜鸿,看着金照水道,“金公子应当知道,观鹿之战,平江王的罪名是坐实的。当时平江王麾下副将贺韬将军亲自御前做的证。”
“是,”金照水点头,“我知道,是事实。”
“既是事实,那金公子此番作为,”桂月倾掩嘴轻咳,抬眼望着他,“可是皇上对我桂家有何不满?若是如此,桂某回京便让家父去御前请罪。”
剑拔弩张,气氛压抑。
桂蓝书不明所以,忍不住求知,“二哥,金公子,你们……这是……”他左顾右盼,瞪大着眼睛,“什么意思啊?不是……曲云商……呃~”
桂蓝书一缩,大惊道:“金公子,你就是曲云商?!”
“呵呵,桂小少爷抬举了。”金照水笑道,“金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
金照水没理他,与桂月倾对峙,“金某只是怀疑其中其他真伪,至于有些居心不良者动的那些手脚,金某也一并想了解清楚。”
桂月倾依旧是一张平淡的脸,他像是极少有情绪的波动,“哦,原来金公子是有这些怀疑。那件案子大理寺记录在案,先帝的那张圣旨也有记录;如今的大理寺卿,我记得是惠康三十三年冬入的职,虽说未经过当初的大审,但是也是掌管着大理寺十七有八年了,应当会比金公子你知道的清楚些。”
“多谢桂二少好意,等年末金某回帝都便去找这位大理寺卿大人讨教讨教。”金照水也是滴水不漏。
桂月倾也不太在意金照水的回答,他瞥着厉霜鸿,道:“厉公子,想必你应当是最想去看看大理寺的卷宗的吧,不如桂某与你引荐可好。”
金照水脸色一沉,厉霜鸿也是冷着脸,声音冷冽,“不用你费心了,我与你并不相识。”
“你……”桂蓝书蹭的一下站起来,甚是不高兴,“厉霜鸿你怎么说话的。”他估计是捋清楚了,忿声道,“平江王府本就是大罪弥天,我二哥是为你好,免得你最后也落得个……”
“小书。”桂月倾出声制止。桂蓝书也是一凛,住了嘴。
金照水望着桂蓝书,冷笑道:“怎么了,落得个什么?桂小少爷怎么不说了?”
“我……我……”桂蓝书害怕的往桂月倾身边靠了靠,金照水的眼神却是令他胆寒。
“死无全尸?”厉霜鸿忍不住一笑,他倒是极少笑,“那我也得让那些个人给我陪葬啊!”
红衣款款,他起身冲桂家两兄弟笑的灿烂,桂蓝书呆愣愣的看着他,惊艳也惧怕。桂月倾倒还是那一副死人脸。
厉霜鸿道:“桂二少是吧,好,若你还有命活着,可一定得替厉某引荐引荐呐。”
厉霜鸿大步出了门,金照水收回目光道:“桂二少,金某还未与你道谢呢。”他满脸微笑,似是真的与人感恩,“多谢桂二少许我们二人离开丹阳城,救命之恩等来日金某必当全数奉还。就此别过了。”
桂月倾未做声,等金照水没了影,手中的杯子四分五裂。
“二哥。”桂蓝书一惊,连忙叫人。
豫州府客房,香儿檀儿给桂月倾处理好伤口便下去了,桂蓝书在一旁干着急,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不舒服?”桂月倾询问桂蓝书道。
“没有没有,”桂蓝书泄气,“二哥,你说平江王……是否真的有隐情啊?”
“没有。”桂月倾回答道,声音平淡却叫人信以为真,“不是说找人做耳龙吗?怎么不去?”
“哦,好好好。”桂蓝书欲走,反应过来凑到桂月倾跟前,“二哥,你是还要去哪儿啊?不回帝都了吗?”
“嗯,你与我一同。”桂月倾耐心道,吩咐他,“去吧,七日之内做好。”
“啊?”桂蓝书为难,“二哥,我与你一起啊?”
“怎么?你不愿意?”桂月倾抬眼看着他,询问。
桂蓝书摇头,又止不住真心话,“那你别一直管着我行吗?”
桂月倾盯着他,半晌同意,“好。”
“嘿嘿,谢谢二哥。”桂蓝书兴奋,当即立了个军令状,“不要七日,五日。五日我便让人把东西给你做好。”
“嗯,去吧。”桂月倾有了丝笑意,整张脸看上去也活了不少。
帝都皇宫
御书房近日整夜的灯火通明,皇帝坐在案前,红的青的折子堆得老高。内务总管奉茶进来又让人换了香。
“皇上,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你看看这折子,是希望朕歇息的意思吗?”皇帝喝了口茶,皱眉道,“哼,这些个老东西。”
内务总管安抚道:“大人们也是怕动摇的国体啊。不过,皇上最应当是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皇帝摆手,问道:“魏太后那边呢?”
“呵呵,”总管一笑,“太后娘娘在夕鸾宫每日听听曲逗逗鸟,倒是诸事都不关心了。这几日您未上朝,魏国公也抱恙了,奴才请王大人去瞧过了,说是久疾成病,让养着。”
皇帝点头,又问道,“桂月倾那小子是跑去豫州了?”
“是,住在焦大人府上。”内务总管扶着帝王往榻上走,一一回答,“刚传来消息,说是过几日要去西南。”
皇帝一停,转身看着总管,面部有些扭曲,怒道:“长安王?!”拂袖阔步走到榻上坐下,他沉声道,“慕容宸这是要做什么?反了不成?”
皇帝指着内务总管,“刘喜,你让人去淮陵,带金朝水来见朕。”
“皇上,二公子定然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刘喜劝道,“或许二公子只是想借流言……”
“他就是想借流言逼朕!”皇帝勃然大怒,“逼赵国!”皇帝气的来回踱步,“当真是朕太放纵他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刘喜给皇帝递了茶,皇帝歇了口气,继续道,“长安王当初就不满先帝的决策,当时荣华陪着母妃住在宫里,慕容宸有了顾虑才没反抗。如今子衿闹得流言漫天,慕容宸又怎么不会动容。”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淮陵。”刘喜闻言道。
“明日让太子来回话。”皇帝跟着嘱咐道。
“是。”刘喜呼人进来给沐浴更衣,伺候着。
皇帝不耐烦的揉着额,摆手让人走,“你去办吧。让人换支香,这么些天也不见有什么作用,头是越来越疼了。”
“是。”刘喜笑笑,领了命下去了。
金照水和厉霜鸿离开豫州府倒是还在豫州,先生传了信来,当初在张希手下的还有个人,是当时豫州府的客卿,叫綦茵。这人原是柳州綦家旁支,柳州綦家祖上是木匠,后来发展壮大,手艺也越来越精湛精细,做起了木雕生意、香业,如今早已是闻名各国的经商大家。
綦茵此人,当初凭着家里的原因在张希府上待了一段时间,正好是观鹿之战前夕,后来回了綦家,张希当时也没顾的上,再者柳州綦家也不是说不问缘由就能带走一个人的。魏国公不知道綦茵此人,张希估计是不见出什么状况便索性抛之脑后不管了。
先生来信,说綦茵其实还在豫州。綦茵犯了柳家族规被家谱削名了,无奈只得又来豫州,可没想张希第二年就调往了帝都,前后之事,綦茵心里也有推断,也不敢去找张希,怕被灭口,也就隐姓埋名待在了豫州。
厉霜鸿认真的给先生写回信,细细斟酌,缓缓落笔,写的情真意切牵挂万千。金照水瞧这有趣,坐在一旁喝着茶就这么望着,也没打扰逗他。
就是心里忍不住猜测,往些年厉霜鸿与他书信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还是更甚。金照水止不住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