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进神兵阁的大门，秦子湛抱着温灵溪飞快地往里面冲，大雨依然倾盆，雨声哗哗不绝于耳，二人的身上均已湿透。秦子湛把温灵溪的头埋进自己的怀中，一边冲一边喝退想来帮忙的下人。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颜蕊撑着伞迎上来，帮秦子湛挡雨。
秦子湛不理她，脚步亦没有因此而停下来。雨水顺着他的轮廓往下流，滴在温灵溪已然是绿色的侧脸上。雨太大，伞太小，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才一会儿，颜蕊一身白衣也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映出了她姣好的身段。
进入正屋，秦子湛面无表情地吩咐颜蕊：“去请薛大夫！”
“她……”
“快去！”
颜蕊转身，喉咙一紧，眼角微微开始发红。她暗自嘲笑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师父果然没有骗她，最碰不得的就是情字，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也是情字。她越走越快，最后小跑了起来，冲进了雨中。
从回廊走来的许落雁和舒闭月正好看到这一情形，面面相觑，等她们看见秦子湛抱着温灵溪慌慌张张回房的时候，顿时明白了一切。舒闭月微微点了点头，二人提步跟了上去。
快到温灵溪房门口时，许落雁机灵地冲上去帮秦子湛开了门，“少主，是不是颜……”
“她中毒了。”秦子湛淡淡开口，朝许落雁使了个脸色，暗示她不要乱说话。
许落雁心领神会，马上明白了温灵溪尚有意识，刚才她差一点就说错话了。
秦子湛将温灵溪放到床上，捋起她的袖子，只见被弯刀滑到的伤口已经成紫红色，而她的整条手臂都是绿色的，异常骇人。秦子湛握紧拳头，关节处咯咯作响。
“啊——”刚进门的舒闭月见到这一幕，不免有些吃惊，“少主，怎么会这样？”
舒闭月曾经在苗疆呆过，世间奇毒她也能辨出一二，但是看温灵溪的伤口，她根本猜不出来究竟什么毒这么厉害，被刀划开的地方皮肉都已经翻卷了。
“少主你快看！”许落雁指着温灵溪的手臂。
伤口渗出血是黑色的。
秦子湛抓起温灵溪的手臂，俯下帮她吸出伤口淤积的毒血。
许落雁和舒闭月同时惊呼：“少主不可！”
秦子湛吸了一口毒血，吐在地上，“快看看薛大夫有没有来！”
“是。”舒闭月冲出门去，连伞都顾不得拿。
秦子湛继续低头帮温灵溪吸毒血，许落雁只能干着急。再这么下去，别说温灵溪没得救了，就连秦子湛也很危险。她深知秦子湛的脾气，他一旦下决心做一件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而此刻温灵溪更是思绪万千，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轻音的话，上官麒的话，谢寒的话……她明白，她全都明白。秦子湛每吸一下，她的伤口就像被重新砍过一刀，疼痛牵动着全身。她的意识渐渐涣散，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少主，薛大夫来了。”舒闭月冲冲进门，顿时吓了一跳，“少主你的脸……”
紧跟着进门的山羊胡子大夫听到舒闭月的话，定睛一看，秦子湛的脸竟然也渐渐变成了绿色。他冲上前一把拉开正在给温灵溪吸毒的秦子湛，碰到秦子湛手腕的刹那，他大惊失色：“少主怎么如此草率！”
薛大夫打开随身携带的针包，抽出银针刺入秦子湛身上的几处穴道，然后以奇特的手法在他身上游走了一番。秦子湛喉咙处腥甜，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秦大哥！”颜蕊定在门口，宛如雕像，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衣服、手臂一滴一滴往下掉。
许落雁急道：“大夫，少主他怎么样？”
“少主和少夫人所中的乃是月灵宫奇毒‘陌上桑’，此毒已经在江湖傻上销声匿迹六十年，没想到竟然又让我给碰见了。”薛大夫捋了捋胡子，眉一皱，“少主中毒不深，适才我已经用薛家独门针法制止毒继续侵入体内，少主只需运功把毒逼出来既可，可是少夫人……”
“薛大夫既然当年见过，应该有办法解了这毒吧。”舒闭月问。
薛大夫摇摇头：“当年中了此毒的人来找我父亲医治，我父亲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要解这种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下毒的人拿解药。”
秦子湛的心一沉，几乎在瞬间便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正想说什么，却听薛大夫又道：“不过，少夫人的毒，中得蹊跷啊。”
“此话怎讲？”秦子湛问。
“陌上桑奇毒无比，毒一旦侵入体内，便会立刻深入五脏六腑，若一个时辰之内拿不到解药，就算是神仙也没用回天之力。看少夫人的样子，中毒应该有半个多时辰了，周身虽已呈绿色，可她的指甲却没有什么变化，说明毒还未入脏腑。少主可曾给她服过什么解毒丸？”
“没有。”
“真是奇了，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种状况，或许是上天对少夫人的眷顾吧。少夫人暂时不会有事，少主只要三日之内找到解药，就能救回少夫人的命。老夫不才，先告退了。”
秦子湛看了看尚在门口失神的颜蕊，淡淡开口：“阿蕊，你回房换身衣服吧，不要着凉。”
颜蕊明知他是要支开她，还是佯装微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近雨幕之中。
许落雁撕下自己的衣袖给秦子湛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少主你先运功逼出自己的毒，解药的事就交给我和绿鸢吧。大不了我们向她摊牌。”
“少主，请恕绿鸢多嘴，温灵溪这毒中得有古怪。”舒闭月说，“绿鸢虽未曾接触过陌上桑这种毒，但在苗疆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她……”
“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
“解药的事……”
“退下！”
“是。”许落雁拉了舒闭月一把，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适才那一口毒血吐出来后，秦子湛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脸色也恢复如常，只消将体内残余的毒血逼出来既可。薛大夫素来有神医之称，在江湖上，薛家的医术仅次于医仙谷，连他都没有办法解陌上桑的毒，可见此毒的厉害。月灵宫几次三番针对温灵溪，看来不她置于死地是不会罢休的。
秦子湛凝视着温灵溪熟睡的脸庞，小心翼翼掰开她的嘴，果然发现她的舌下含着一颗珠子。
“难道真是蒻素？”秦子湛愕然。
被黑衣人划伤手臂后，他看见温灵溪马上将什么东西放进嘴里，起先他以为是解毒丸，但是听薛大夫叙述完中毒的症状，他又觉得没有哪种解毒丸能这么快立竿见影。望月谷、揽云冰丝、紫衣蒙面人……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他猛然想到了他娘曾向他提过天音宫的宝贝蒻素。
“灵溪，你是天音宫的人？”秦子湛呐呐自语，像是在问温灵溪，但是他心里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
温灵溪有揽云冰丝，有“蒻素”，轻功了得，还有，他曾见过她跟六位神秘的紫衣蒙面女子一起在望月谷练功……秦子湛心中的所有疑问在看到“蒻素”的刹那全解开了。
“原来是这样。”
秦子湛捏着温灵溪下巴的手往上一托，她嘴里的蒻素便跳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有一件事是温灵溪自己都不知道的，那就是“蒻素”不仅可以含在舌下防毒，碾成粉末服下之后还能解百毒。
秦子湛用掌力将手心的玉珠子碾碎，放进一个茶杯中，冲水端给温灵溪服用。然而此时的温灵溪已经没有一点意识，水送进她嘴里，她亦不能咽下去，有几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秦子湛喝下杯中的水含在嘴里，俯下身子，对准温灵溪的双唇将水送进她的口中。
温灵溪醒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映秀趴在窗前，正歪着头睡觉。她觉得头还是晕晕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映秀……”张开嘴，温灵溪意外地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声音听上去有种沧桑的味道。
“映秀，你醒醒。”温灵溪轻轻推了下映秀的头。
映秀惊醒，大喜：“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映秀被你吓死啦。”
“还在下雨啊，”温灵溪迷迷糊糊的，“天好像快黑了，我竟然睡了大半天。”
“大半天？小姐你睡了整整五天了。”
“什么！”
还记得她在望月谷和黑衣人交手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现在外面还在下雨，她以为是同一天，不曾料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五天。
温灵溪挣扎着撑起身子，映秀赶紧扶她，给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靠着。
“小姐你喝点水。”映秀倒了一杯水给温灵溪。
温灵溪接过，一饮而尽，她的确觉得口干舌燥的，喝完一杯似乎还不够。映秀猜出了她的意思，又给她倒了一杯。如此反复，差不多将整壶水都喝完，温灵溪才摇头说了句“够了”。
雨还在下，哗哗哗不绝于耳，反而更显得房间内很安静。温灵溪的毒虽然解了，但还是很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她说：“映秀，这五天辛苦你了，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定很累吧。”
映秀摇头：“这五天来都是姑爷，哦不，秦少主亲自在照顾小姐，中午的时候秦少主要出门办事，这才让我来看着小姐的。”
温灵溪垂下眼睑，有些吃紧但又不觉得很意外。
“小姐，你不要怪我多嘴，少主对你真的是没话说，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守在小姐床前，都瘦了一大圈了。”映秀丝继续滔滔不绝，“小姐昏迷的时候咽不下饭，少主吩咐厨房每天炖一盅参汤，都是他亲自喂小姐喝的。小姐，小姐你要干什么……”
“我躺着难受，想下来走走。”温灵溪有气无力。
映秀很着急，连忙把她往床上推，“不行啊小姐，你身子还没恢复，外面又下那么大的雨，你能走去哪啊。”
“我没事了，我……”嘴上说着没事，脚一沾地，温灵溪马上无力地瘫了下去。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
秦子湛前脚迈进房间，大惊：“灵溪！”
映秀很识相地退到一边。
秦子湛大步走过去，将温灵溪打横抱起放在床上，问：“要紧吗？”
“还好。”温灵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是没什么力气。”
“映秀，吩咐厨房给你家小姐做点吃的。”
“是。”
秦子湛给温灵溪盖上被子，“这么多天没吃饭，肯定是饿着了，吃点东西就会有力气的。”
“前几天你都是喂我喝汤的？”
“是人参汤，否则你怎么能熬着五天不吃饭。”秦子湛睨了她一眼，“好好躺着，你身子还没复原。”
（二）
在秦子湛面前，温灵溪习惯了剑拔弩张，习惯了虚与委蛇。他忽然对她那么好，她还真不适应。昏迷前的记忆犹在，她记得，秦子湛替她挨了一刀，还替她吸出了伤口的毒血……
她问秦子湛：“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秦子湛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温灵溪的手，忽然笑了。温灵溪开始还不明所以，想了想，讪讪一笑。她知道秦子湛是在笑他们都是左手挂了彩，只不过一个是在胳膊上，一个事在手肘以下。
这种暧昧的气氛令温灵溪很尴尬，尤其当秦子湛盯着她的时候，她更加不自然。
她试着打破这种气氛，于是问秦子湛：“那天在望月谷，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
“是月灵宫的人，你所中之毒乃是月灵宫独门的‘陌上桑’。”
这句话像一个晴天霹雳在温灵溪头顶炸开。二长老精通毒术，温灵溪曾经听他说起过陌上桑。除了拿到解药之外，别无他法。蒻素虽然能避一般的毒，但是对这样猛烈的奇毒根本起不了作用……
蒻素？温灵溪一个激灵，猛然想起那天她是把蒻素珠含在舌下的，可现在她嘴里空空如也。她顾不得问秦子湛自己的小命是怎么捡回来的，拼命回想中毒后的情形。她记得秦子湛抱她上马狂奔，然后她好像吐血了。难道蒻素是被她吐掉了，还是吞进肚子了？
这可如何是好！二长老虽然把蒻素送给了她，但她这么随意把宝贝给丢掉，怎么对得起二长老？她没脸回天音宫见他老人家了！
“灵溪？”秦子湛发现温灵溪脸色不对，“不舒服？”
“我……”温灵溪欲言又止。她该怎么说呢，蒻素是天音宫的宝贝，揽云冰丝也是。如果说拥有其中一样只是巧合，那么同时拥有两样显然就不正常了，更何况秦子湛已经开始怀疑她，只要她一说出口，秦子湛肯定能猜到她的身份。
其实温灵溪不说，秦子湛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是他没有马上点破。
二人各怀心事，气氛马上冷了下来。
映秀敲门：“小姐？”
“进来吧。”
映秀走在前面，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将饭菜放在桌上就退下了。
秦子湛挥了挥手：“映秀你也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等一下，”温灵溪叫住映秀，对秦子湛说，“让映秀留下来伺候就行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等你把饭吃了，你想问什么我一一回答你。映秀你可以下去了。”
“是，映秀告退。”
没有来的，温灵溪有种不祥的感觉。听秦子湛的话语，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一一回答？难道，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停了，哗哗的声音被屋檐的积水滴答滴答往下落的声音所取代。乌云散去，夕阳的微光把映红了天边的云霞，整片大地都笼罩在金黄的光芒之中。
“你刚恢复，吃的东西不能太随便。”秦子湛转身背对着温灵溪，把菜夹到碗里。
“我自己来吧。”
话音才落下，秦子湛已经舀了一小勺鸡蛋羹送到温灵溪的嘴边，温灵溪脸一红，很不自在地张开嘴，感觉难以下咽。
这是温灵溪有史以来吃得最艰难的一顿饭，她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姑妈曾喂她吃饭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面对秦子湛，那软软的鸡蛋羹都变得有些搁喉咙，她心里堵得慌。
好不容易把一碗饭吃下去，温灵溪如获大赦，她说：“我有点撑着了，想出去走走。”
“也好，雨停了，我们不妨去花园里散散步。”
吃了东西，温灵溪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无力，她坚持不让秦子湛扶她，一个人慢慢往花园的方向走，秦子湛拿着伞跟在她后面。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闻起来有一种干净的味道。夕阳还未完全下山，那样的黄色看起来很温馨，温灵溪豁然开朗，病了一场，她就好像起死回生了一般，看什么都觉得美。然而在她心里，哪里都比不上月圆之夜的望月谷美。她忽然很想念轻音她们，很想念过去的日子。
穿过长廊，舒闭月迎面朝温灵溪走来，她朝温灵溪微笑，然后用撒娇一样的声音对秦子湛说：“少主，老太爷让你过去一趟。”
温灵溪在心里偷笑，不管是许落雁还是舒闭月，人前总是扮演着青楼女子的角色，撒娇献媚，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秦子湛道：“你去回了老太爷，就说我陪灵溪去花园走走，待会儿再过去。”
“不用了，”温灵溪说，“你和她一起过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那好，待会儿我去找你。”
“嗯。”
“等一下。”秦子湛叫住了正欲转身的温灵溪，把手中的雨伞递给她，“拿着。”
伞柄上还有他的温度，握在手心里暖暖的。温灵溪尚对着伞默默发呆，秦子湛和舒闭月已经走远了，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她摒弃。即便身陷囹圄，她也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一只鸽子拍着翅膀扑啦啦飞了过来，温灵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和唐珉常常用来联络的信鸽。她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放心大胆地抽出绑在鸽子腿上那个竹筒里的字条。
看完，温灵溪倒吸了一口凉气。谜团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温灵溪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该相信谁。
秦子湛看似对她情真意切，可是在欲望的驱使下，感情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吞并天地门，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子湛对她说袭击他们的黑衣人是月灵宫杀手，可是她不会笨到连那些黑衣人是两路人都看不出来，就算伤她的真是月灵宫中人，那之前一帮呢？
刚才那张字条上写着：昨晚门主遇刺，轻伤。
谢寒被人袭击，最有可疑的人除了秦子湛还能有谁。假如她这一次真的死在望月谷，假如昨晚谢寒遇刺身亡……假如一切假如都变成真的，那最大的赢家是谁？是谁？
真亦假，假亦真；温灵溪脑中的万千思绪被搅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头。她的三魂七魄在看到字条的刹那就像被抽离了，空余一具躯壳在继续往前迈步。从荷香苑到后花园，路明明不是很长，平日子她闲着无聊随便走走就到。唯独今日，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温灵溪在一棵樟树下停住了脚步，风吹过，叶子上的积水啪啦啪啦往下掉，滴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她呆呆地撑开雨伞，手却使不上劲儿，才撑起来，伞就忽然从她手中脱落。
“树下有水。”秦子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温灵溪身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伞，交到温灵溪手上。
温灵溪心头涌起一阵悲恸，她不再掩饰，开门见山问秦子湛：“望月谷的黑衣人，是不是你干的？”
秦子湛的笑容僵在脸上。
“真的是你！”
他那一瞬间的沉默肯定了温灵溪心中的猜测，十几年来她一直受到良好的训练，人前装天真装肤浅装无知，完美地掩藏自己，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冲动。
她冷笑：“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娶我的真实目的，可是你未免也太心急了吧？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死了算？为何又要救我？你是怕被千夫所指吧？原来你也会心虚，会害怕……”
“够了！”秦子湛盯着她的眼睛，“我对你如何，你岂会不知，不管我做什么，我的目的都不是要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到我了，你……”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全被堵回了喉中。
秦子湛突然抱住温灵溪吻了下去，他双手箍得很紧，大病初愈的温灵溪根本推不动他。他湿热的气息喷在温灵溪脸上，温灵溪又羞又气，毫不客气地咬他的嘴唇。趁他吃痛稍一松懈，她使劲踩了他一脚，然后推开他，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没等温灵溪放松下来，秦子湛又重新把她揽进怀中，这一次他只是抱着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温灵溪拼命推他，他纹丝不动，他说：“刺杀你舅舅的人不是我派去的。”
“你说什么？”周令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爷爷找我去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天音宫的人，那一晚你根本没有被迷晕，我和红翎绿鸢的话你全听见了。你是骗我的，你对我虚与委蛇，目的不在神兵阁，而是摄魂铃！”
“……”
温灵溪就像被透过身体看见了灵魂一般，她拼命想隐藏的，她拼命想得到的，他竟然全知道了！
“如果我说，刺杀你舅舅的不是我的人，你信吗？”
“我……”
“在望月谷伤你的，也不是我的人。我的目的是得到天地门的势力，而不是要伤害你。如果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必须除去你的话，我会放弃。”
温灵溪语塞。秦子湛看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她能透过其中看到他的内心最深处，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他。
又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积水洒了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
秦子湛擦掉温灵溪鼻尖的雨水：“不要低估你自己，灵溪，你值得我为你放弃一切。”
温灵溪像做梦一样。她不知道，她该不该相信他。
秦子湛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进她的手心：“打开看看。”
“摄魂铃！”温灵溪惊叫出声。虽然她从没亲眼见过摄魂铃，但是她知道，盒子里那个一定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为什么要给我？”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完不成任务你就无法面对你的师父。但是对我来说，它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爷爷当年把它收起来，主要是想借它来震慑住江湖上那些对神兵阁虎视眈眈的门派。现在的神兵阁如日中天，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
温灵溪现在完全处于懵懂状态，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容易了？
“先回去吧，树叶在滴水。”
“好，我们边走边说。”秦子湛握住温灵溪的手，嘴角弯起，眼中是幸福的笑意。
（三）
“你的野心是遗传你爹？”温灵溪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那天晚上秦子湛和许落雁舒闭月的对话，也就是他口中的红翎和绿鸢。
秦子湛笑：“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怎么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怎么帮我解的毒？”
“你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温灵溪一个踉跄：“我的蒻素是你拿走的？”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秦子湛不可能无缘无故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他一定是见过蒻素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弄丢了……
“我没有拿走你的东西。否则你以为我在自己中毒的情况下还能救你？”
温灵溪更加糊涂了：“你的意思是？”
“你不知道？蒻素是塞北邪教信巫教中的宝贝，一百多年前，信巫教被天音宫灭门，这宝贝自然也就易主了。它含在舌下可以避毒，用作药引却是解百毒的灵药。”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珠子是二长老给我的，他老人家根本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秦子湛忽然沉默了。他放开温灵溪的手走到湖边，背手而立，双眼紧紧盯着荡漾着圈圈涟漪的湖水，而他的眼睛亦如湖水一般深邃。
他低声说：“我娘是信巫教的后人。”
温灵溪可以感觉到，秦子湛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这句话的，他似乎很避讳自己母亲邪教后人的身份。而这句话对他来说，似有千斤重。
“我娘是信巫教最后一任祭司的玄孙女，路弦乐。信巫教被灭门之后，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后人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复教和报仇，代代如此。他们势单力薄，所以只能借助外力。当年月灵宫逝水红颜能一举挫败天音宫，也是信巫教的人暗中帮忙。逝水红颜的毒功和红颜掌就是源自于信巫教。”
“到了我娘那一代，天音宫已经从江湖上消失，但他们复教的决心依然存在。月灵宫灭亡，他们失去的靠山。而当时神兵阁正迅速崛起，我娘就隐藏身份故意接近我爹，企图借助神兵阁的势力来达到她的目的。信巫教的女子各个美艳绝伦，我娘也是如此。见到她的第一眼，我爹就被她迷住了，他拒绝了我爷爷为她安排的的亲事，娶了我娘。”
“后来呢？”
“我娘在慢慢相处中对我爹产生了感情，有了我之后，她更加割舍不断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和她的同伴决裂，做了信巫教的叛徒。她的同伴为了报复她，把她的身份和目的透露给了我爹。我爹受人蛊惑，一气之下把我娘给杀了，当时，我是亲眼看见，爹的剑刺穿娘的心脏……”
温灵溪沉默。当时的秦子湛应该还很小吧，那么小的年纪，亲眼看见自己的娘死在爹的剑下，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秦子湛一定很爱他的娘，从他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悲戚的双眸中就可以看出来。
温灵溪忽然想到，那一晚她看见秦子湛在书房对着一张女子的画像流泪。
“那张画上面是你娘？”话一出口，温灵溪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这么一问，不就等于承认了当晚的紫衣蒙面人是她吗！
秦子湛一点都不意外：“我早就猜到是你了，画像呢？”
“在轻音那里……”幸好她当时沉住气，没有把画给撕掉，要不然罪过大了，“我……我会还给你的……”
秦子湛没有要怪她的意思：“你没毁掉就好，那是我娘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蒻素的事，是你娘告诉你的？”
“嗯，我娘断气之前拉着我的袖子，嘱咐我一定要帮她找到信巫教的圣物蒻素，带到她的坟前火化。”
这是路弦乐的遗愿，秦子湛差一点就能办到了，可是为了救她……
“你不用过意不去。”秦子湛反过来安慰温灵溪，他握住温灵溪的手，“能救回你的命，对我来说意义更大，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谅解我的。”
温灵溪有点不自在，她不敢去看秦子湛的眼睛，她问：“你爹把你娘给……那你爹呢？”
“杀了我娘之后，他挥剑自刎了，当时剑上面还流着我娘的心头血。我爹说，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让神兵阁成为江湖第一大派。他让我一定要提他完成他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吞并天地门。”
“那许落雁她们，就是红翎和绿鸢，她们是你爹的人？”
“嗯。我爷爷生性淡泊，只求神兵阁能立于不败之地便足以，他向来不赞成我爹的计划。我爹背着他在外面培养了一批自己的死士，红翎和绿鸢就是这些死士的首领。我娶她们回来，只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堂堂正正留在我身边帮我。”
“你爹虽然亲手杀了你娘，但他一定很爱她，要不然他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自己的野心，哦不，是抱负……”温灵溪吐舌头。
“灵溪，你知道我爹跟我说过什么吗，他说要达到目的就要不折手段，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一个‘情’字，他让我千万不要相信女人。”
“所以你一直不肯成亲，还闹出了断袖的谣言？”
秦子湛眼角一抽，他可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断袖！
“不对啊，”温灵溪狐疑，“你不是还有颜蕊吗，她总不是你的死士吧。你有这么一个漂亮的情人，怎么能是断袖呢！那些传你谣言的人真是太能扯了。”温灵溪的语气酸酸的，以至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先说秦子湛是断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颜蕊是江湖侠女，她看样子不像是秦子湛的手下，背后也没有强大的势力让秦子湛觊觎，那秦子湛和她不清不楚的是为了什么，难道轻音说对了，她真是……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秦子湛正色道，“颜蕊的事我现在还不方便跟你说，总之你要相信我。”
“你不用瞒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颜蕊是月灵宫中人？”
秦子湛一愣，他没想到温灵溪会猜到：“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天地门的大小姐，天音宫的使者，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我还怎么混。”温灵溪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他。
以前只是猜测，如今在秦子湛这里得到了证实，不过她还是有些惊讶的。她虽然不喜欢颜蕊，但是那么美的一个女子，在江湖上名声又那么好，怎么能是月灵宫中人？
还有那一次在天地门颜蕊被“采花贼”所掳，应该也是一个套吧，那两个所谓的“采花贼”根本就是和她一伙儿的，他们定是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演了这么一场苦情戏。还要黑风口的那次埋伏，不出意外也是她的杰作……这么看来，颜蕊是早就对天地门有所图谋了。
秦子湛说：“这件事你先别插手，我会处理好的。”
温灵溪断然拒绝：“不行，师尊给我的任务除了要拿到摄魂铃之外，还要将月灵宫余孽一网打尽，以报当年之仇。既然颜蕊是月灵宫的人，我当然不会放过她，你别心疼才是。”
“这件事你别管，你要将月灵宫一网打尽要报仇我都可以帮你，只是你现在还不能动颜蕊，月灵宫余孽隐藏得很深，不稳住她的话，我们永远也别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对你师尊有所交代的。”
既然他都这么讲了，温灵溪也不好再坚持，这样反倒显得她小气。没准儿秦子湛还会偷偷以为她是在吃颜蕊的醋呢，她才不会这么没出息。
温灵溪说：“我等你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就别怪我对她下手。”
“你不是在吃醋吧？”
“瞎说，”温灵溪否定，“我吃你的醋？你别自作多情！”
“如果我为了你放弃吞并天地门的计划，你肯当我的少夫人吗？”秦子湛特别认真，看着温灵溪的双眼都能闪出光来，“我指的是，当我真正的妻子。”
“为了我，你已经违背了你娘的遗愿，如今又要放弃你爹对你的期望，值得吗？”
“你说值得，那便是值得的。”
天边的夕阳马上就要下山，只留下很细很细的一跳弧度。残阳铺在水中，波光粼粼，闪闪发亮。那黄得发红的光芒印在温灵溪脸上，遮去了病后的苍白，她的眼中也闪着夕阳的微光。
秦子湛双手拖出她的下巴，拇指的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见温灵溪没有拒绝的意思，他胆子大了点，凑下去在她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温灵溪从来没有见他这么认真过，疑似梦境。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如果我说，是在望月谷见到你的第一眼，你信吗？”
温灵溪推开他：“少糊弄我，鬼才信真有一见钟情。就算有，那也不应该是我，轻音比我漂亮，还有祈音也是大美女！”
秦子湛也笑了。他重新把温灵溪揽进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黑风口无意间亲到你的时候，也许是在庙会上我们同时接到姻缘天定的绣球的时候，当时我还看见你像躲瘟疫一样把绣球抛给了宋翩翩。”
在湖边站了一会儿，风越吹越凉快，温灵溪穿得很单薄，即使靠在秦子湛怀中还有点瑟瑟发抖。秦子湛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提议让她早点回房歇着。毒是解了，但温灵溪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很虚弱。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再半路上碰见了颜蕊，看到秦子湛和温灵溪紧紧相扣的十指，她没有反应过来，先是诧异，紧接着眼中闪过一丝哀怨。
温灵溪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故意往秦子湛身边靠了靠，嘴角一歪，甚是得意。
颜蕊轻描淡写说了句：“秦大哥，少夫人，不去前厅吃饭？”
“谢谢，我吃过了。”温灵溪见她不快，越是开心。
“那我先过去了。”
等颜蕊走远，温灵溪说：“秦子湛，你可真是个情种，没想到月灵宫中人也会对你情根深种。”
“嗯？”
“难道你没看出来，颜蕊戏假情真。”
秦子湛也不否认，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山了，微微残留着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