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钟寺是一座大寺,在虚拟世界里并不是一个特别出名的地方,反而在真实世界中更为闻名。因为它是一座中立堡垒,也就意味着它不但不倾向于任何势力,而且对于外部的攻击和窃听,在某种程度上是坚不可摧和难以潜入的。很多本来是现实世界中的会面,也会选择来这种地方。至于它为什么是一座寺,谁在其中修行,谁建造了它,为什么当时会在虚拟世界建造如此规模的一座堡垒级庙宇,就不是沈汉生关心的问题了。
川军52师特1团指挥部,设在一座大山的北坡,这座山是华蓥山的余脉,覆盖着常青植被,结合密林遮蔽下的悬崖地形,在山体侧面修筑了隐蔽的建筑群,崖下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人工扩大了洞口,里面部署了大批发电设备与计算集群,沈汉生观察着进出的工人,努力辨识着山里传来的各种低沉而复杂的机械声,推测山体内部还建有军工厂,藏着不少军火辎重。毕竟这里是个避开太空眼线的极佳隐蔽所。
陈少与手下兵士把沈汉生带进一间小屋,屋里陈旧潮湿,霉味扑鼻,地板吱吱作响,除了一张榆木书桌,一把藤椅,一扇朝着山谷的小窗,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沈汉生坐上椅子,刚刚联入网络,云中世界扑面而来,速度快得惊人,他感到思维无拘无束,风驰电掣,神清气爽。
“你还需要什么工具?”
“我要一张沙发。这个老藤椅不舒服。”
“让你坐着就不错了。”陈少狠狠地说。他掏出一副手铐,把沈汉生铐在藤椅上。后者瞄了一眼手铐,鼻子发出轻蔑的声音。
陈少走出屋子,锁上门。
“为什么留他一个人?”一位衣着笔挺的年长女军官正在屋外等候,见到陈少出来,便问他道。
“他要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陈少说,“需要集中所有注意力。”
“我已经阻止过你了。这次要是打草惊蛇,司令部问责的话,你必须承担所有后果。”女军官走近一步,阴沉着脸说,“以我们最先进的技术,要破译这种通信也是不可能的。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上面的命令很简单,只要他的人头。”
“李处长,你说的完全正确,最新的木马也没法进场窃听,而且即使窃听到,我们最强大的计算集群也不可能破译这种加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个老办法也许可以一试。”
他往小屋里暼了一眼,又接着说:“这种谍术原理简单,却极难操作,可谓大巧不工的绝技,世上会用的人已经没几个,沈汉生这个老怪物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在北平的师学馆拜过师。现在没人相信这种谍术还存在于世上,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谍术?”
“中间人攻击。”陈少看了看表,抬起头,“对不起,我也只能说到这里,请回吧,李处长。会面时间就要到了。”
十五秒。沈汉生感到有凉风吹动自己的头发,那是山林里的风,带着奇妙的叶香。现实与虚拟的交汇是一种奇异的体验。沈汉生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树影,很多很多年前,他也在这样的树下散步,牵着她的手,梳理她的长发,为她摘去掉落在头上的落叶,松针间漏下的光斑洒在他们身上,婴儿般温暖。鸟叫虫鸣,一切都安静得犹如梦境。
十秒。沈汉生闭上眼,冥想大千数据伴随着嘀嗒的电码声疾速飞驰。她以光速离开,留下无边虚空,他要用毕生的时间去填充这些空白。那是柏树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气息。它们化成灰和烟,化为笼罩两江群山的倾城大雾。
五秒。浓重的迷雾中,分钟寺拉近到眼前。恢宏而淡泊,沈汉生惊叹于这座寺庙的语言,它无声,又如雷鸣,既是荷塘细雨,又是醍醐灌顶。当他读懂它的瞬息万变的时候,一座伪寺,它的复制品,也就完整地拷贝了下来。一砖一瓦,每片树叶,每滴露水,真寺与伪寺都在严格意义上毫无二致。接下来只剩下一些细致的活儿:地址劫持,解析缓存伪造,广播路径污染,踪迹清除。
四。三。二。一。
一个身着满清蟒蛇之袍,留着银白色长辫的老人登入了真寺的山门,与此同时,沈汉生的A面与本体剥离,转瞬即逝。银发老人的一个拷贝出现了,他复制着原型的一举一动,登入了伪寺。
一个身穿藏青色军服的高大男子,迈入了伪寺的山门,出现在白发老人拷贝的面前。几乎完全同时地,军服男子的一个拷贝出现在真寺的银发老人面前,时滞精确控制在五十毫秒内。现实中的沈汉生此时面色如土,神情僵硬,意识已经完全离开,化身为二,去到两个分毫不差如影随形的世界中。
瞬息之间,非对称密钥已交换,验明正身后,双方确认了对方的来头,也生成了对称密钥,一切交谈准备都已就绪,但两人仍然不发一语。
沈汉生感到心惊肉跳,不知道两人是否有所怀疑。他在中间的同步延迟稳定在五十毫秒左右,但仍然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闪失。一旦露出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陈少与他的副官站在墙后一间黑暗的控制室里,僵硬地交叉着手臂,面前有两个黑白屏幕,显示着沈汉生发回的实时图景,看上去正是白发老人和军服男子的眼所见,耳所闻。两人相对无言,感觉气氛颇为诡异。
这时,白发老人发出一阵僵尸般的枯槁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