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看着张东升并不强壮的背影，张环不禁想起了他小的时候。
才出生七八个月，就在家里的门槛爬上爬下，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摔得个鼻青脸肿，却从来不哭。自己的老兄弟们都说孩子像自己，后来才才慢慢变相，越来越像他娘，可是德行依旧随自己，喜欢做些危险的事。
后来会口齿不清的说话了，能偷懒时便偷懒，爬门槛嫌累，常常让自己把他放在肩头上。这一坐，这小兔崽子能坐一天，时不时还会给自己来一泡飞流直下三千尺，搞得自己很多时候得顶着一身尿骚味办事。
四岁那年被送上山，他说自己笨，学不会如何打开气海，笨人要用笨法子，会天天专心练剑，以后要做一个像爹一样的剑客。
张东升的背影渐行渐远，张环喃喃自语道：“却是长大了，也长壮了。”
乌云密布，远方吐出一片耀眼的电光，愤怒的雷声传来，经久不息。
半山腰上，周丹云跟在张东升身后，看了眼天色，骂骂咧咧。
忽然，一阵阴风刮来，周丹云还未来得及抬头，就被从天而降的张环压在了身下。
张环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双眼中倒影着雷火阵阵。
张环一手从周丹云的腰间卸下佩剑，另一手揪着他的头发，声音冰冷刺骨：“谁都别想把老子儿子带走！”
周丹云眼神颤动，不敢相信正七品的张环能让自己动弹不得，刚欲开口求饶，剑锋就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洒了一地。
另外七人纷纷拔出佩剑，如临大敌。
甩去剑锋上的血液，张环向着其余几人走去，愤怒滔天。
“爹？！”
张东升瞪大双眼惊呼，他十分清楚获得短暂的力量后会发生什么。
这个招式是张家秘传的《三花聚顶》，燃烧元气、元精、元神来获得短时间爆发性的力量，是个亡命的招式。
扭过头，张欢眼神温和的看了一眼张东升，扬手挥过，浑厚的气机将张东升困在了原地，让他无法动弹。
张环在锦官城的茶馆小而破旧，这十年来生意清淡，每年赚的银钱，被几位当差的捕头讹诈去大半，再被关系不错的兄弟有借无还了几次，还能剩下个屁，日子也就过得清汤寡水。
可匾额上书“旭日东升”四字，十年来如一日，擦得干干净净。
卑躬屈膝的每一碗茶都渴望着旭日东升。
张东升，旭日东升。
张环张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子，踌躇了两个呼吸，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孩子，爹对不起你，当初就不该送你上山！”
儿时对父亲的憧憬在此刻全都记起来了。
张东升怒骂，最后变得歇斯底里，可终究动弹不得。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轰隆隆的雷声后，并没有下雨，反而在这七月盛夏下起了鹅毛大雪。
面对剩下的七人，张环眼神寒冷，走镖时压箱的绝技脱手而出，剑法《将军令》。
这套剑法出自剑圣独孤旻三十岁之作，整套剑法有四征，首征出剑强而有力，由慢而快，阵阵频催。
次征剑路变得庄严稳重，所携内劲道随着递出的剑锋而逐渐加重。每一剑都能使在场的人明显感受到蕴藏的内在气机，光明磊落没有夹杂丝毫暗劲，恰似将军升帐时那种威风凛凛的情状。
再征剑锋如万箭齐发浩浩荡荡，一息之间能出剑三十六天罡数，气势如虹。
尾征出剑再快，成倍紧缩，剑与剑之间无停顿，气机倾泻剧烈紧迫，一息七十二地煞数，最后复归于一剑，剑颤威鸣撼尘寰。
数招过后，无不惊骇，更有境界低微者已是七窍流血，流出的鲜血陡然凝固成暗红色冰霜。
最后一剑呼啸而出，张环浑身气机陡然攀升的顶峰，借这一剑而引天象，百丈之上的天空顿生百里雾气，从山顶倾泻而下，几息之间就将整座山笼罩在了其中。
雾气凝生万千冰刺，直指秉一观弟子。
他们在破空声下抱团在一起，横剑结阵，准备硬生生的抗下这裹携天威的一剑。
以人力搏天象与螳臂当车何异？
半晌，山腰上，鲜血洒了一地，与大雪互相交错，红中有白，白中有红，楚楚动人。
四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张环倒在张东升怀里，头发雪白，苍老至极。
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张东升的胳膊，嗓音嘶哑说道：“你天生和别人不一样，注定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血泪……将来必定是大风大浪，别怕，你得往前走。哪怕你找不到前进的路，往前走，活下去，爹和娘会在天上保佑你……”
之前连浑身肿痛都不曾掉泪的张东升，此刻抱着枯槁瘦弱的父亲，泪水湿润了眼眶，却没有哭出声，慌忙的掏出真魄丹，想喂给父亲，却被一把推开。
老人眼神中的温柔，逐渐涣散：“爹想睡会儿了……我看到你娘了，她还是那么……”
老人的言语戛然而止，天地也随之静默。
纵然身负天魔的记忆，张东升仍旧感到心中有一块隐隐作痛。
他上辈子是个孤儿，流离于江湖数十年便凭借血修横行天下，这是他第一次明白何为血浓于水，何为父子亲情。
上辈子数十年的江湖路，不论在哪里看到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血脉亲情可以沦为上位的手段，骨肉至亲亦常为交易的权柄。
他从未想过，自己瞒天投胎后，会有这样的经历，一个并未在一起生活过几年的父亲，会如此决绝，缘木求鱼，以其之损而求子之活。
人之可哀，何甚于此？
张东升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身上的血液因为愤怒而翻涌，他身上的肌肉绷紧，四周的尸体上忽然牵出一根根血线。如河流汇入江海，纷纷贯入张环体内，他的下丹田中结出了数颗芝麻大的血晶。
暗暗以天魔之名发誓，十年内必定杀上秉一观，以慰父亲的血海深仇。
大雪纷飞中，张东升一夜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