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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峡谷城

罗尔夫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他的身体像是被沉重的石头压着一般动弹不得,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他费劲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这会儿正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他觉得奇怪极了,因为他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一些红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去,看见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那人胸口插着一把刀子,无神的双眼正瞪着他。

“不!”

罗尔夫尖叫着,拼命地踢打着那具冰冷的躯体。但那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却一下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罗尔夫拼命地踹着,但那人的手指扣得死死的。“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对待自己父亲的吗?”那人问,鲜血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喷涌而出。

“你不是我的父亲!”罗尔夫绝望地叫道。“你不是!你不是!”当然,那人怎么可能会是他的父亲呢?他只是个人类,毫无用处的、卑微的,低贱的——

哐!有什么东西砸中了罗尔夫的脑袋,他又惊又痛。庭院消失了,流血的人不见了,只有一个昏暗的、在摇摆不定的小房间,还有轰隆轰隆的响声。“你这是想要把整列火车的人的吵醒吗!”旁边一个男人生气地叫道。

罗尔夫回过神,意识到刚才那只是一个梦。“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说。但这样的回答只替他招来更多不知名物体的袭击。

“再耍花样,我就剥了你的皮!”

然后把你拿去喂血狼[1]!罗尔夫在心里默默地替他把话说完。那人是负责把罗尔夫押解到峡谷城去的几个士兵之一,也是脾气最坏的一个。每天,他都要把这句话说上个十几次,至少打他三个耳光。

尽管车厢的门和窗都已经关得紧紧的,但刺骨的冷风总是能找到缝隙钻进来。罗尔夫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裹紧衣服。手铐和脚镣上铁链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又让士兵们咒骂了起来。罗尔夫强忍着回嘴的冲动。这是这趟旅程的最后一晚了,还是安分一些,把情况看清楚了再打算吧。

去一个他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这在以前或许会让他觉得很兴奋,但现在却只让他恐惧,尤其是这一趟旅程并非他心甘情愿参加的。不过即使他没有被流放,他大概也是会离开。那个他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的父亲,还有兰迪……

他不是你的父亲。一把冷酷的声音纠正道。兰迪也不是你的哥哥。多威克·霍华德是龙族[2]的君王,兰德尔·霍华德是龙族的王子,而你,罗尔夫,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人类。

这个念头又一次刺痛了他。即使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口袋,紧紧地攥着最后两件能把他和他们连系在一起的东西。那是他和他们一起度过的这十一年生活真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火车在中午到达峡谷城。车子一停定,士兵们就粗鲁地赶着他下了车,继续赶路。峡谷城是一个和都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街道两旁立着的尽是些又破又旧的矮房子,看起来比小孩子用积木砌出来的玩具房还要糟糕。所有房子的门窗都紧闭着,街上也是鲜见人影。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活,罗尔夫就想要逃跑。

士兵们把他领到一间歪歪斜斜的屋子前。门边的铭牌锈迹斑斑,他只能勉强认出“城治安”几个字。他们推着他进了屋,里面一片昏暗,一个人也没有。

“谁是治安官?”士兵懒洋洋地问。

一个人类[3]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是罗尔夫所能想象出来的最胖的人,圆鼓鼓的躯干就像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撑破的祈求,脸也是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我就是。”他应答着,下巴的肥肉抖个不停,“干嘛呢?”

“也不是什么麻烦,只是走走程序,你知道的。”

“噢,妈的,我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胖子接过士兵递给他的文件,“罗尔夫,罪名是擅闯王宫。嗯,人呢?”

“这儿。”士兵推了罗尔夫一把。

“他?”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尔夫,又看了看那些士兵,“一个小鬼?”

“可别看他这副模样,这个小无赖的鬼点子可多了。”士兵狞笑着敲罗尔夫的脑袋,但被罗尔夫躲了过去,“我倒想看看到了被扔进矿坑以后他还要怎么逃。”

“逃?”胖子也惊讶地问。

“是啊,他可是没闲着。出都城的时候逃了一次,在火车上逃了三次,不然你以为这副东西是干嘛用的?”他撩起罗尔夫手铐上的铁链。

罗尔夫生气了。他用力一扯,铁链从士兵的手里滑脱出去。

“啊,现在我看出来了。”胖子说,用嫌弃的目光看着罗尔夫,“看来是个不小的麻烦呀。”

“是啊,大麻烦。这小兔崽子可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呢。当然,我们也没让他少吃。”

“真是辛苦你们了。”胖子把签好字的文件还给士兵,“快点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然后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们走,小杂种!看你以后还怎么倔!”

士兵扯着罗尔夫的领子,拉着他往外走。罗尔夫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反而被敲了脑袋。“放开我!”他愤怒地叫道。“把你的手拿开!”

“该死的,闭嘴!”

士兵抬手就给了罗尔夫一巴掌。罗尔夫的脸颊被扇得发烫,耳朵里嗡嗡直响,人也有些发晕。士兵拖着他走到门边,一个龙族男子恰好从门外推门而入。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却相当有劲,一下子就把那士兵撞开好了几步。他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斗篷,看似厚重其实相当轻巧,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后抖动。斗篷的中央,银白色的细线缝绘出一个圆,圆里面是一条张着嘴露出毒牙的长蛇[4]。罗尔夫立刻认出来这是地系[5]术士的标志。

“女神保佑!你可终于来啦!”胖子叫了起来,“你去干什么啦,害我等你好久!”

“这是怎么回事?”新来的人诧异地看着罗尔夫和士兵们。

“没怎么回事,又是流放来的犯人而已,让他们把他送到劳动营就就可以了。快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

“犯人?你是说这个孩子?”

“小看他可是会吃大亏的,术士。”揪着罗尔夫的那个士兵说,“你大概想象不到——”

“看得出来。”术士打断他的话,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四个训练有素的成年男人对付一个带着手铐的小孩子,这确实很有难度。”

士兵的脸色变得就跟那烂泥地一样难看,但罗尔夫却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声。“笑个屁!”他狠狠地往罗尔夫脑袋上又是敲了一下,然后转向那个术士,凶巴巴地说:“我们是按照上级的命令把这小鬼押到这里来的。这里没你的事,术士,把你的鼻子缩回去!”

这番话对那个术士没什么威吓力,倒是那个治安官害怕了起来。他紧张兮兮地挪到术士身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那术士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太离谱了。”术士皱着眉头说,“要是他真的去了劳动营,不出一天那些人渣就会把他给弄死的。”

“但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呀,丹迪。”

“没错,术士。”士兵得意洋洋地说,“所以说你最好还是别管你不该管的事,让我们快点把这小鬼送去他该待的地方,好让我们早点找个好地方歇息。听到了没有,臭小子?还不快走!”

“等一等。”术士说,“我能看看你带来的文件吗?”

“什么文件?”士兵不耐烦地问。

“既然你说你是根据上级的指示把这孩子带来峡谷城的,那么你的上级也一定有让你把这个命令的书面文件一起带来好让这里的相关单位了解情况吧?说不定还要有关的人签字好让你的上级知道你们没有搞砸整件事?”

“就算有,那也是军队的文件,你根本就没有权——”

“我是峡谷城城镇议会的成员,某种程度上也是这个治安队的顾问。”他瞥了一眼治安官,后者的表情有些尴尬,“为峡谷城的安全着想,我想我还是有权知道你们送来的是什么人吧?”

那士兵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想要继续反驳,但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求救似地看看身后的同伴,但他们显然也是无计可施。他一脸不忿,从口袋里拿出被弄得皱巴巴的文件,向术士的胸前一扔。

“谢谢。”术士说,拿起文件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一行行文字,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罗尔夫紧张地看着他,一刻也不敢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终于,术士把文件放了下来。罗尔夫的心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那术士没有和士兵说话,只是扭头问治安官:“你在签名以前认真看了这份东西了吗?”

“当然看了啊。”治安官回答,“犯人的名字叫罗尔夫,是因为擅闯皇宫所以被流放到峡谷城来的,不是吗?”

“然后你居然还让他们把他带去劳动营?”

“什——这没什么问题呀。”

“问题可大了。”术士的语气让治安官畏缩了一下,但却让罗尔夫看到了希望。“这里明明写的就是‘流放到峡谷城’。”

“对啊,是这样没错——”

“要是那些人真想让这孩子去劳动营,这里写的就应该是‘发配到峡谷城劳动营’而不是‘流放到峡谷城’。”

“有这回事?”治安官拿起文件,拼命地把眼睛瞪大,但那看起来仍然只是两条缝隙。“噢,还真的是这么写的呢!”

“是这么写的又怎么样?所有的文件都是这么写的!”士兵生气地说。

“不,很显然并不是。如果你不相信,我们这里和劳动营那里都有犯人文件的副本,我们可以拿来给你们看看。”

“或许是他们写错了,”士兵显然还不死心,“那些书记员,尽是些马虎的人——”

“那我们就送只渡鸦去,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结果下来了再决定怎么处置这个孩子。”术士说,“尘埃荒原冬天的雪不多,风沙倒是挺大的,没个三四个星期那些鸟还飞不出去呢。我是没什么所谓,你们觉得这怎么样?”

士兵和同伴们相互交换眼神。最后,他不情愿地从皮带上取下钥匙,解开了罗尔夫的手铐和脚镣。“既然你们要留着他,那也随你们。”他说,“不过要是到时候让他跑了,那可别赖到我们头上。”

术士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士兵絮絮叨叨着离开办公室。胖子治安官干瞪着眼就像被噎住了一般,一副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等他们都离开以后,他才终于出了声。“看在女神的份上,丹迪·卡尔森,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还想着找你帮忙。你倒好,替我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喂,你要去哪里呀?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他冲着正要转身离开的术士叫道,“这家伙怎么办?你可不能把他就这样扔给我啊!”他指着罗尔夫。

“你不是一直在抱怨说人手不够吗,让他在这里帮忙不就好了?”

罗尔夫觉得这个提议好极了。在这个吊儿郎当的人手下,说不定他就有机会能够逃跑了。他打量着这个大胖子,十分确定他绝不可能追得上自己。

“帮忙?他能帮什么忙啊,一个小鬼!”

“我已经十一岁了。”罗尔夫忿忿地插话。他不喜欢被人当作毫无用处的小孩子。

“你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吗?”胖子瞪了他一眼。“再说,要是他逃了那该怎么办?”

罗尔夫连忙澄清:“我不会逃跑,我保证。”

“少来这一套,我才不相信你的话!”胖子转向那个叫卡尔森的术士,“丹迪,你看,我可对付不了这个小滑头。”

“看好他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别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

“不行吗?”他叹气,“唉,你可真不够朋友。”

“够不够朋友可不是用这种事来评价的。”

“我看呀,你就跟这个小鬼一样倔。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劳动营去了。希望那些士兵还没走远,能替我把他送过去,省得我又跑一趟。”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我去外面看一看,你先替我看住这小鬼一下。这你总能做吧?”

“杰夫,真的得做得这么绝吗?”卡尔森问。

“你以为我真想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就像你说的,他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出来?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胖子耸耸肩膀,“这个所谓的治安队,正式的队员也就只有三四个而已。上头拨这么多钱钱下来,我也就只能找来这么多人。没有工钱,谁都不愿干这苦差事。平时事情就已经不少了,现在还要再多管这个小子,谁吃得消啊。唉,算了,你们术士哪里懂这些事情呢,你们的公会都把你们宠惯了,要多少钱就给多少——”

“够了!”卡尔森喝道,随后叹了口气,“让他到我那儿去就是了。”

治安官那满脸的愁容瞬间被欢天喜地的表情所取代。“噢,丹迪,你真好心,女神一定会嘉奖你这份善行的。喂,小子,还不快点谢谢丹迪?要不是他,你就要在矿坑里发烂了!”

罗尔夫支支吾吾地道了谢。虽然这个术士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帮助自己,但他身上的某种特质总让罗尔夫有些怕他。罗尔夫有种预感,在他手下大概也和到那个劳动营去差不了多少。

“嘉奖就免了吧,”卡尔森淡淡地说,“我倒希望她惩罚那些不做好自己本分工作的人。”

治安官尴尬地赔笑了几声:“对了,其实——”

“我先回去了,还有些事情要跟他谈谈。”卡尔森看了罗尔夫一眼。罗尔夫稍稍紧张了一下。“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吧。”

“可、可是……我……”治安官还想要说什么,但几番犹豫之后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好吧,下次再说。”他嘟哝。

卡尔森点点头。“走吧。”他说,没有看罗尔夫一眼就径直出了门。罗尔夫连忙跟了上去。虽然现在是中午刚过,但气温已经明显要比刚才低了很多。凛冽的北风夹杂着沙粒就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庞,吹得他泪眼汪汪。

卡尔森走得很快,大风吹得他的斗篷飒飒作响。罗尔夫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如果他这个时候悄悄地走掉,卡尔森大概是不会发现的。但罗尔夫没敢这么做。

“这就是我的家。”卡尔森在一座院子门前停了下来。“以后你就在这里帮忙干活吧。”

和峡谷城的其他房子比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宫殿。院子由一人高的土墙围起来,中间立着一幢两层楼高的砖瓦房。房子墙壁上新刷的白漆的气味还没完全散去,木制的窗框也是新换上去的,红色的双扇大门紧闭着。房子的左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几个有着深色皮肤的蛮人正在忙进忙出,把堆在院子中间的一个个箱子搬进那些房子。

卡尔森领着他进了屋。“在这里等着。什么也别碰。”他吩咐罗尔夫,然后走上了楼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给罗尔夫碰的。罗尔夫走到壁炉前,好让自己冻僵的身体暖和起来。客厅唯一的窗户就开在壁炉边,从这里看出去,他恰好能够看到在院子里干活的蛮人。蛮人们原本是生活在远离大陆的遗忘之岛[6]上,受到所谓“更好的生活”的诱惑而来到这里,最终却沦为了其他种族的奴隶。以前在书里面读到这样的事情时,罗尔夫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现在他终于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可悲之处了。

“你是谁?”

罗尔夫回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类男孩正站在自己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峡谷城的人?”男孩说着,又向罗尔夫走近了一步。“难道你就是大师的新学徒?”

“谁也不是。”卡尔森的声音突然响起。“莱奥诺尔,去杂货店买些芜菁。”

“让萨利去。”男孩抗议。

“萨利在忙。如果你想要今晚能喝得上浓肉汤的话最好现在就去。”卡尔森抛给他一个硬币。“我听他们说,最近的芜菁似乎很抢手,很早就卖完了。”

“我讨厌浓肉汤。”男孩接过硬币,赌气地说,但最后还是出去了。

“坐下。”卡尔森对罗尔夫说,“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罗尔夫照做了。在他第二次逃跑失败以后,那些士兵就给他戴上了那些讨厌的手铐和脚镣,磨得他的手腕和脚踝都是伤,而且还总是好不了。卡尔森检查了一下,然后开始替他清理包扎伤口,罗尔夫耐心地等着。

“刚才这一路来我都在想,你是怎么做到的?”卡尔森突然问。

“什么?”

“你是怎么溜进皇宫里去的?”

一瞬间,罗尔夫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压抑的审判室。圆形的高台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的脸都隐藏在阴影里,但他们的目光却比盛夏的烈日还要炽热。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压抑地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卡尔森显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但他没有追问下去。“好吧,但我希望你记得下面我说的话。我也是看在你答应杰夫不会捣乱的份上才肯收下你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遵守你的承诺,不然你会希望自己去的是劳动营。”

卡尔森的语气很平静,但却让罗尔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是的,卡尔森大师。”他连忙回答。

“先生,或者大人。”卡尔森纠正道,“只有我的学生才能叫我大师。”

卡尔森把拇指放到嘴里咬破,抓起罗尔夫的左手,用自己的血在罗尔夫的前臂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然后,他把手放到那个符号上面,一丝微弱的光从他的指缝中透出。光消失以后,卡尔森把手拿开,那个符号居然不见了。

“别试着逃跑,连想也不要想。”他换上比先前更加严厉的语气说。“你敢逃我就敢把你送到劳动营去,明白了吗?”

“是的,大人。”罗尔夫说,纳闷着刚才卡尔森到底做了什么。

“跟我来。”

他们来到院子里。卡尔森拍拍手,蛮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纷纷聚到他身边。“从今天开始他和你们一起做事,好好看着他。”他对那些蛮人说,然后转向罗尔夫。“以后你就在这里帮他们干活,别去惹莱奥诺尔,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是的,卡尔森大人。”

卡尔森一走开,蛮人们就围了上来。刚才远远地看去,他们就已经够高大了,现在近看就更是夸张。站在他们中间,罗尔夫觉得自己就像被四面厚厚的肌肉组成的墙所包围着。他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们那些就像石块雕琢出来、毫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谁?”其中最高大、最强壮的那个蛮人问。他的口音很重,罗尔夫只能勉强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我叫罗尔夫。”罗尔夫怯怯地回答。

蛮人轻蔑地“嗤”了一声,问:“你干了什么事,惹你的老师生气了,嗯?”

“他……他不是我的老师。”

“那你是他新请来的工人?”

“呃,也不算是……”

“看来也不像。那你是个奴隶咯?”

“我不是奴隶!”罗尔夫生气地说。

“哇哇,你的脾气可真大。你说你不是奴隶?看看你手腕的伤,肯定是手铐弄的,绝对没错。”他对身后的伙伴说。“这小子是个流放犯啊。”

“喂,你都干什么坏事啦,小子?一般的坏蛋可都没这个机会到这里来。”另一个蛮人说。虽然他没那么高大,但他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让他看起来比那个高个子同伴还要可怕。

罗尔夫有点被他的尖牙吓到了,说不出话来。其他蛮人都笑了起来。“狗牙,你把人家吓坏啦!”

狗牙也笑了起来,再次露出那口恐怖的牙齿:“就凭他这胆量,也干不了多大的坏事。”

“他、他们说我闯进了都城的皇宫。”罗尔夫说。

蛮人们笑得更起劲了。“他们说?你就连自己有没有做过都不知道吗?真是个白痴!”

罗尔夫攥紧了拳头,勉强压下怒火。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但如果他说“我做过”而不是“他们说我做过”,这岂不是在承认他一直竭力否认的事情?

“我说,这家伙和哑巴萨利可真绝配了!一个笨蛋和一个哑巴,我们还缺什么?”

“瞧他这副身子,难怪他们没有把他扔到矿坑去。”

“我干得了活!”罗尔夫几乎是吼着说的。他打死也不愿在这群嚣张的蛮人面前示弱。

“是嘛,那你把那个搬起来看看。”一个蛮人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箱子。

那个箱子看起来不算大,应该也不会太沉。罗尔夫从蛮人身边挤过去,走到箱子旁。他卷起袖子,分开腿,弯下腰抱住箱子,但却没能把它提起来。他又试了一次,用尽全身力气,但那个箱子就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有人在低笑,罗尔夫的脸有些发烫。

“别胡闹了,小子,让开。”有人拍拍罗尔夫的肩膀,是那个最高大的蛮人。他稍微一弯腰,就轻松地单手把箱子拿了起来,放在肩膀上。“你还是去打水吧,把那边的水缸都装满。”

罗尔夫艰难地直起腰来,顺着蛮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一排小平房尽头的土墙边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六个大水缸。“全部都要?”他难以置信地问。

“你还得感谢卡尔森大人院子里有自己的井咧!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

蛮人的语气让罗尔夫想起了那些押解他的士兵。他连忙抓起水桶就朝院子大门旁的水井跑去。水桶本身并不重,但装了水以后就不一样了。罗尔夫费劲地把转动着把手,把装好水的木桶从深井里升上来,然后半拖半提地把桶拉回到院子另一头的水缸边,用两条胳膊把它抱起来,踮起脚,把水倒进缸里。他听见身后传来零星的笑声。他回头,看见蛮人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一下子又红了。

“******!”他低骂了一句。这是他在押解他的士兵那里学到的第一句粗话。

但活儿终究还是得干完的。罗尔夫硬着头皮,来来回回地拖着木桶走,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卡尔森的屋子里透出灯光时,才好不容易把六个大水缸都装满了。几颗暗淡的星星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昏暗的天际,无力地闪烁着。他靠着水缸瘫坐在地上,累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好沉,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从火车上下来到现在,罗尔夫都没有吃过东西,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上下眼皮也是直打瞌睡。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瞪大眼睛保持清醒。饥饿和寒冷是他的救命索,他紧紧抓着它们,拒绝又一次落入那噩梦之中。

地系术士标记:灵蛇。信条:诚实与守信。

注释:

[1]传说中的一头嗜血怪物,曾经差点导致世界的毁灭,被白骑士所杀。临死前,它暗示自己将会卷土重来。

[2]异域三大种族之一,由光明女神创造,最明显的特征是亮银色的头发,具有法术天赋。平均寿命大约在250岁左右。

[3]三大种族之一,是异域中分布最广泛、数量最多的种族。相传他们是由暗域领主制造的失败品,因此遭到部分龙族和绝大多数魔族的歧视。平均寿命约为80岁。

[4]灵蛇,地系术士的标志。

[5]术士的四个派系之一,其余三个分别为火、风、水。每个派系都有各自的标记。更多关于术士的事情将会在后文提到。

[6]位于世界南端的一个岛屿,荒蛮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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