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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格兰德镇

火车在第三天的中午到达了它此行的终点站格兰德。火车刚停定,罗尔夫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火车上的生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有趣。一下车,一阵清新冰凉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和峡谷城的污浊、沙土飘扬不一样,格兰德的空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雨后的清澈天空,没有云,没有彩虹,只有一片最自然、最纯洁的浅蓝色。

格兰德火车站位于一个三岔路口,三条路分别通向车站的东面、西面、和北面。车站北面,横亘着的是格兰德山脉。“北方之脊”,某些书里面是这么称呼它的。在格兰德山脉以北,便是终年积雪不化的极地和冰原群岛,若再继续往北便是异域的尽头。罗尔夫望着这延绵不绝的群山,感慨于它的雄伟壮观。格兰德山,果真名副其实。皑皑白雪铺在山顶上,反射着阳光。墨绿色的山体连成一片,浑然一体,却又毫无凌人之势,宛如由一块圆润碧绿的玉石雕琢而成。它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最后形成一片广袤的平原。

罗尔夫和奥斯温沿着通向北面的那条路走。路的两侧是木栅栏围起来的牧场,几座小屋和石圈散在其中,但却不见牛羊的踪迹,也没有人。牧场的草地也并没有像罗尔夫在图画中看过的那样一片青嫩宛如大地上铺着的绿色绒毛毯,只有光秃秃的地面和偶然可见的一片枯黄草地。奥斯温看着这景象,皱起了眉头。“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告诉罗尔夫,“往年的话,现在这个时候牧草都该长出来了。但今年的天气特别奇怪,直到融月了还没有回暖。”

其中一个牧场主人证实了他的话。从车站出发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辆载满了干草堆的马车从后面追上了他们。马车主人同意载罗尔夫和奥斯温一程,但只能去到他的牧场的入口。他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人类男子,身上穿着普通的厚棉袄和棉裤,头戴毡帽,嘴里叼着烟斗。当奥斯温问起关于今年的天气如何,他连连摇头。

“坏透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遇到过这样天气。”他说,“都已经是融月了还冷得能把一缸子的水结成冰。那草地就像我的头顶一样光秃秃的,一根草也长不出来,牛羊也没法放出去,只能关在圈里。这不,一个牧场主居然要去买干草喂牲畜,这样的事情以前谁听说过?让血狼吃了那些叫西比拉的狗吧!这一定都是他们害的!”

他又向他们埋怨奶牛都不产奶了,羊毛又因为天气太冷不能剪,就连母鸡下的蛋也越来越少了,一路絮叨个不停,直到在拐入他牧场的路口处放下他们的时候,还在一直说什么如果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他恐怕只能宰几头牛羊好减少支出。罗尔夫和奥斯温下车后,继续沿路向北方走。越靠近山脚,路变得越来越宽,两侧出现了成排用茅草、木材搭建成的马厩和仓库,但马厩里只有寥寥几匹马在休闲地吃着干草,仓库则是空的,几个穿粗布衣的男人凑在一起抽烟聊天。奥斯温告诉罗尔夫这里是格兰德的集市,在这里人们用羊毛、牛奶换得从赫络斯平原运来的蔬菜和粮食。

两座巨大的雕像如萌芽的种子般渐渐出现在远方。它们都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矗立在路的两旁。左边的那尊是一头长着双翅和长剑齿的白狼,右边的则是有两条大尾巴的狐狸。“雷兽和妖狐,代表着异域中两种最基本的力量。”在他们经过雕像的时候,奥斯温对罗尔夫说,“雷兽代表物质力量,也就是生命的本质。”

“那是什么?”罗尔夫好奇地问。

“电。你一定也听说过,打雷闪电的时候,墓地里的尸体就会出来乱逛?”

罗尔夫当然知道,以前每当下雨天,兰迪就会用这个故事来吓唬他早点上床睡觉。“但这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小孩子早点上床睡觉用的故事。”

“那可远远不止是个故事哦,包括我在内有很多人都亲眼见过。”

“不是故事?”罗尔夫顿时觉得后脊背发凉,“那、那是怎么样的?”

“尸体一个个地从墓地里爬出来,成群结队地四处游荡,破坏所有挡着他们路的东西,直到它们被铲平。虽然只是尸体,但它们的身体却非常结实,徒手就能够把坚硬的石墙给挖穿,所以说再坚固的建筑也挡不了它们的路,而如果遇到的是人的话……”

罗尔夫不由地吞了口口水,以前他以前听到的版本可没这个那么生动。“那如果遇到人的话……那又怎么样?”他小声地追问道。

奥斯温哈哈大笑。“没那么恐怖,不过是一堆腐烂掉的老骨头而已,确实是挺难闻的,特别是事后要把那些尸块收拾起来的时候。”他皱皱鼻子,“我想要强调的只是之所以它们会到处乱跑,就是因为闪电击中了墓地,能量流到了尸体上。至于另一个,妖狐,代表的是精神力量,幻术师利用的就是这种力量。除此以外,同时他还是西比拉家族的守护者。”

“西比拉家族?”罗尔夫有些吃惊。这是一段在异域中众所周知、却有没有人愿意提起的历史,罗尔夫对此也不是太了解。有一段时间,他对旧书特别感兴趣。在看那些书的时候,他发现里面有的地方被墨水涂掉了,或者是从某一章节突然就跳到另一个章节,中间缺失了一大段。他跑去问多威克,多威克就把来龙去脉给他说了一遍。那些被涂掉名字的,都是西比拉家族的人。他们拥有预言的天赋,而且还是种植在日曦之岛上、象征异域命脉的生命之树的守护者。但就在一千年前左右,生命之树突然枯萎,紧接着神犬一族也在一场灾变中灭亡。随后谣言四起,说是西比拉家族的人因玩忽职守导致了生命之树的枯萎,激怒了女神,神犬一族的灭亡便是女神发泄怒气的结果。西比拉家族遭到了异域中所有种族的追杀,四散逃逸,逐渐没落。时至千年后的今日,人们对他们的怨恨仍未消除,只要和西比拉家族有着一点关系,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都有可能遭遇毒手。

“那些人也有守护者?”

“他们当然有。”奥斯温不以为然地说,“毕竟他们是在龙族和人类里面唯一受到过光明女神嘉奖的家族,不过我想现在的人大概都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

罗尔夫对奥斯温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诧异。在此之前,奥斯温从来没对任何事物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应。“我知道这个。”他说,“在中古时期中期,那时候龙族和魔族正在交战。一件保存在神庙里属于慈爱女神的圣器在战乱中丢失了,几经周折落到了一个姓西比拉的人手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决定要把它保管好。有一天晚上,他在睡觉的时候,得到了女神的神谕,要求他把圣器送到日曦之岛。魔族不知道怎样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知道这件物品对龙族来说很重要,所以就一直威逼利诱他,想要从他手里得到这件圣物。但是他不为所动,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终于到达目的地,把圣器还给了女神,所以女神就赐予了他以及他的后代预言的天赋。”

奥斯温露出了微笑:“那是海辛思·西比拉,西比拉家族的老祖宗。居然有人会跟你说这种故事,真难得。”

“我还以为这是个很出名的故事呢。”

“是很出名,曾经很出名。但现在的小孩子听的睡前故事大多都是神犬谷是怎么被毁掉之类的东西,真不知道他们听着这种故事是怎么睡得着的。”奥斯温不赞同地摇摇头,“难怪现在的人都像疯了一样,一天到晚就喜欢打打杀杀,不见血就不罢休。”

经过雷兽和妖狐的雕像,他们就算是进了格兰德镇。首先进入罗尔夫眼中的,是一个由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着一个同样是白色喷泉,虽然已经干涸,但仍然是件漂亮的装饰。城镇中心坐落在广场的东面,大概就是整座镇子上最大型的建筑了。红瓦尖顶的钟楼直插云霄,在中午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仿佛一支燃烧着的火炬。比起峡谷城,格兰德更像是一座城市。它就像是缩小版的都城,少了一份肃穆而添了一份闲逸。这里没有高大壮观的大建筑,放眼望去看到的只有一排排矮砖房,尖尖的瓦屋顶反射着金色阳光,朴素却又不失尊贵。整座镇子三面环山,依山而建,大部分的路面都是斜坡。铺着平滑石板的街道并不算宽敞,但相当整洁。两侧的商店门口都挂着写着漂亮花体字的招牌,橱窗的玻璃不沾一点灰尘。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商店的老板也都只是打开店门,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面。整座镇子都沉浸在一种静谧之中。

他们走进了一家叫“跳舞的独角兽”的旅馆,旅馆的招牌上画着一只四蹄离地的独角兽。这家旅馆比峡谷城的那间要宽敞多了,公共大厅中放着十来套圆形桌椅,但也并不显得拥挤。右边尽头直对着大门口的是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左边尽头的墙壁上则嵌着壁炉。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但柴木仍然透着暗暗的红光。壁炉前放着两三张高背沙发,看起来相当舒服。整个大厅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家具都是一尘不染,显然是受到了极其精心的保护。

一个戴着洁白围裙的男人从楼梯旁的门走了出来。他看到奥斯温,发出一声惊喜的吼叫。“罗迪!看在女神的份上,真的是你!”他的身高和奥斯温超不多,不过宽度却是奥斯温的三倍,而且还挺着一个像小山似的大肚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真不够朋友!”他往奥斯温肩膀上就是一拳,罗尔夫看着都替自己的大师生痛。

但奥斯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才的下火车。”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女神!看看你,凯文,我差点就认不出你来了!”

那男人嘿嘿地笑了:“不过你也还是那副老样子嘛。”

“这是我的学徒,罗尔夫。”奥斯温把罗尔夫推到自己面前。

“你、你好。”罗尔夫小声地说,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斗篷领子处的扣针。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着术士斗篷站在其他人面前,多多少少感觉有些不自在。

凯文打量着罗尔夫,一边点着头。“嗯,是个好小伙子。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年纪也不比他大多少,不是吗?那么说来你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咯?见到老朋友真是件高兴的事,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光景——啊,我都光顾着自己说了,快点坐下,我让厨子给你们弄些吃的。”他招呼他们坐下,随后又闪进了那道门,不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大厅,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围裙、手里拿着香喷喷的面包、烤肉和奶酪的女子。“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匆忙了,没时间准备。”凯文抱歉地说。

女人们把食物放到桌子上。其中一个人的年纪只比罗尔夫稍大一些,棕色的长发被扎成马尾辫垂在肩膀上。她把盘子放到罗尔夫面前,罗尔夫小声向她道谢,但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和她的同伴走开了,凯文也跟着告辞。不一会儿,楼梯旁的门口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罗尔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面前的食物很快地就让他把疑问抛到一边,开始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往嘴里塞。火车上的伙食真的不怎么样,那三天把他饿得够呛的。吃饱后,凯文又来到桌边,问他们是否满意这些食物,并又一次为招待招待不到而道歉。

“现在你是越来越像个旅店主人了,总是那么文绉绉的。”奥斯温说,“要真想招待我,那就今晚。我待会儿还要去办点事,今晚就先住在你这里。”

“好嘞,我保证把最好的房间给你。”凯文笑嘻嘻地说,“来吧,我带你们去把行李放下。”

旅馆主人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壁炉在房间右边的角落,两张单人床并排地放在左边,床头之间放着小小的床头柜,外侧则摆着搭挂着毛巾、脸盆的架子和挂衣架。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山脚下的一片黄绿交错的平原,视线开阔,阳光没有受到任何遮挡地直射进来,整个房间显得十分宽敞明亮。“谢啦,凯文,这个房间真不错。”奥斯温向旅馆主人道谢,然后转向罗尔夫,“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时间洗个澡,然后在这个舒服的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呢?等训练开始之后就没多少这样的享受机会啦。”

“我也想去,大师。”罗尔夫抗议。

“我说过了,不行。凯文,拜托你照看一下这个孩子,别让他乱跑。”

奥斯温的语气听起来不容争辩,罗尔夫也只好作罢。可是“照看一下这个孩子”?他已经十一岁了,还有五年就是个成年人了,可奥斯温居然还要别人照看他。罗尔夫有些气恼。“这边来,孩子。”凯文招呼他,罗尔夫跟着他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里蒸气环绕,一头整齐地放着五个白色的大澡盆,洁白的毛巾搭在浴缸边上。每个浴缸后面都有一张椅子,上面放着装着肥皂、木勺和刷子的盆子。房间的另一头,靠近门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水锅,锅子里的水看起来十分干净清澈,看得罗尔夫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痒痒的。他已经有三天没有洗澡了。在峡谷城的时候,他也没有几次洗澡的机会,而且那里的水就像那里的其他东西一样,都是灰蒙蒙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是无论洗多少次、洗多久都总觉得洗不干净。看来还是先洗完澡再说吧。

凯文一把摇醒坐在锅边、正在打瞌睡的一个男人。“喂,醒过来,齐特,有客人!真是的,总是在打瞌睡。我告诉你,再不小心让火给熄了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好啦,孩子,你就慢慢洗,我先去忙我的事情了。”他朝罗尔夫点点头,又警告地瞪了那个叫齐特的男人一眼,然后才走出浴室。

那个男人嘀咕着,伸了个懒腰,先用小桶给罗尔夫舀了一桶水,接着又换成大桶,开始朝其中一个浴缸里倒热水。罗尔夫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有陌生人在身边,但他身上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顾不得那么多,脱掉衣服就用木勺往身上浇水,用肥皂和刷子擦洗身体。让他松一口气的是,齐特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在把浴缸装满水后就又缩回到角落里。

罗尔夫把身子洗干净了,便迫不及待地爬进浴缸,把全身都泡在热水里,只露出个脑袋靠着浴缸壁。浴室里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柴火燃烧的劈啪声。罗尔夫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直在浴缸里待到水开始变凉了才起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原先被他扔在地上的脏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拿走了,只剩下他的术士斗篷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上。

披上斗篷,他沿着楼梯回到一楼大厅。旅店老板正在对一个穿围裙、身材苗条的女人低声吩咐着什么,罗尔夫悄悄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两个人甚至都没有觉察到罗尔夫的存在。罗尔夫从一旁的书柜随便拿了一本书,在壁炉前的高背椅子上坐下,无聊地翻着。现在肚子填饱了,澡也洗完了,罗尔夫想要做点更有趣的事情。格兰德镇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他也想要到外面去逛一圈,可是奥斯温不许他跟着自己出去,而旅店老板和那个女人还在门边说话……

“你好啊。”

罗尔夫被吓了一跳。刚才给他端来食物的那个年轻女孩就站在他面前,他也连忙站起身来,但那个女孩还是比他要高出半个头。“你、你好。”他把书合上拿在胸前,看着她,“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德拉,”她自我介绍道,“那么你就是那个学徒?你叫什么名字?”

“罗尔夫。”他回答,犹豫了一下。你不能对自己说谎。“罗尔夫·霍华德。”

“霍华德?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德拉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久没有和像你这么有趣的人说过话了。”

罗尔夫的脸有些红。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有趣的,但仔细一想这个答案或许还是不知道为好。“为什么会好久都没有人?”他问,“这家旅店这么棒,平时应该会有很多客人吧。”

“因为现在是淡季。那些从南方大城市来的有钱人,都喜欢在夏天到格兰德来度假避暑,他们说赫络斯平原的夏天热得让人受不了,那是真的吗?我看你的样子白白净净的,挺像那些贵族的公子哥们儿嘛。你是哪里的人?”

“呃,这个……我、我不是,”罗尔夫结结巴巴地说,他可没想过德拉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我是从峡谷城来的。”

“峡谷城?可是你的口音听起来比较像是南方大城市的人哦。”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的口音是怎么样的?”罗尔夫反问。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些人会到这里来避暑,我当然听过他们说话的口音。”

罗尔夫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笨蛋。为什么他要下楼来?要是他向奥斯温吩咐过的那样乖乖地待在房间里,现在也就不用面对德拉各种刁钻的问题了。正在他想着该用什么借口逃回房间的时候,德拉又说话了:“你以前来过格兰德吗?”

“没有。”

“我猜也是。那想不想要出去走一走?”

这个提议让罗尔夫心里痒痒的,可是又担心和德拉在一起会被问到那些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更不想要回答的问题。“我想还是不要了。”他看了一眼门前还在说话的两个人,“我大师吩咐过——”

“没关系的,我们只要在罗迪叔叔回来之前回到这里来就可以了。”

我们,就是说他和她。想到要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待在一起,罗尔夫觉得浑身不自在。从前他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

“什么呀,我还以为火系术士都是些很勇敢的人呢,没想到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居然只想着要躲在房间里。”德拉叹气着摇头。

“我不是要躲起来,”他说,“我只是不太想要出去而已。我在火车上待了三天,刚才下车。”

德拉又笑了起来。“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谁会在火车上待了三天以后还想继续待在旅店里?我看你真应该出去走一走,这里和峡谷城可不是一个档次的地方。”这里和都城更是差了好几个档次呢,罗尔夫暗想。“喂,说话啊。一起去吧,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格兰德啦。”

罗尔夫觉得自己真是拗不过她,就连卡尔森那个叫莱奥诺尔的假小子学徒也比她要好对付多了。她说得越多,罗尔夫就觉得心里越是难受,在去和不去之间挣扎着。但其实去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就像德拉说的,只要在奥斯温回来之前回来就可以了,就算被抓到了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而且那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又不是魔族法师……“好吧”最后他说,“我去就是了。”

“这边来。”

他们从旅馆主人和那女人的身后偷偷溜过,进了楼梯旁的那扇门。这里很明显是厨房,房间的一边是一列灶头,另一边则放着一个大柜子,上面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房间中央则放着一张很长的木条长桌,上面放着砧板、刀子,刀叉碗碟和各种食材。厨房里只有一个穿围裙的胖女人,正在桌子旁搓面粉。罗尔夫经过的时候,她就一直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们。他们通过厨房另一头的那扇门,进了另一个奇怪的房间。两边的大麻袋一直垒到了天花板上,只留下中间很窄的一条通道。德拉告诉罗尔夫这是旅店的储存食物的仓库,甚至还数着手指告诉罗尔夫这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向前走了二十步,他们便到了仓库的尽头。德拉在墙壁上摸索着,罗尔夫看不清楚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只听到一连串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好了!”德拉兴奋地说。她的话音刚落,一缕光线就穿过面前的墙壁照进了仓库。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墙壁,而是一扇门。他们推开门走出去,外面就是旅店和旁边的房子之间形成的小巷,虽然很窄但也能容得一辆小型马车。德拉把仓库的门从外面关好,拍拍手。“终于出来了!”她看起来比罗尔夫还要兴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好呢?”

“我不知道。”罗尔夫说,“我以前又没来过这里。”

德拉带他去看了广场上那儿干涸的白喷泉,还偷偷地躲过敲钟人,爬到城镇中心的钟楼上去了。里面那些巨型齿轮和铁链让罗尔夫觉得自己就像一不小心掉进了另一个世界。他从时钟面上的一个窗户探出头去,整个雪白的广场就在他下面。他还能看见他们刚才在镇外经过的集市,还有远处的牧场和火车站,甚至比火车站更远的地方也都尽收眼底。那是尘埃荒原和格兰德山脉的交界之处,地面青黄交错,凹凸不平。

广场上还有邮局和银行,这两样东西在都城里可谓是多得数不清,尤其是银行。罗尔夫从没进去过,但他一直很好奇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银行的大门前守着两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的神情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的人望而止步。看到他们,罗尔夫觉得其实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想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他们绕着广场走了一圈,然后走上了城镇中心旁边的那条路。和刚才他来的那条路不一样,这里的商铺明显少了很多,更多的还是普通的住房,人也变得更多了起来。年幼的孩子在街上打闹嬉戏,妇女们在坐在自家门前,一边干着缝缝补补的活儿一边和邻居们聊天,有的则趁着这好天气晾晒衣物。杂货铺门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水果,店主热情地对每一个有可能成为自己顾客的人介绍自己的产品,但同时也用警告的目光盯着那些不太可能是来买东西的人。还有鱼贩子,草药贩子,从山上打猎回来的猎人,街上挤得满满都是人,和刚才的那条路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又经过了另一对雷兽和妖狐的雕像。德拉说,格兰德镇一共有四个出口,每个出口都是用雷兽和妖狐的雕像作为标记。西门、东门和北门都是进山的路,而南门则是通向火车站。经过东门之后,街道上的人又渐渐地少了起来,石板路两旁的屋舍又变成了商铺和旅店。他们一直向前走,在分岔路口处向左转了个弯,罗尔夫发现他们回到了“跳舞的独角兽”门前。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旅店和其他的房子也都亮起了灯,但德拉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带着罗尔夫继续向前走,在路口处的一家露天茶座向右拐去,来到另一条街上。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已经关了门,守夜人正在用长长的竹竿点亮街旁的路灯。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衬着这昏暗的街道,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罗尔夫觉得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们还是回去吧。”他对德拉说,“已经不早了。”

“现在才刚过六点,一点也不晚啊。”

“大师他很可能已经回去了。”

德拉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再去一个地方就回去。既然你是术士学徒,那个地方你至少得知道它在哪里。”

术士公会的分部,虽然名字起得很大气,但实际上也就和罗尔夫刚才见过的其他商铺差不多。入口的上方,挂着一个圆形的牌子,中间画着一个三角形,独角兽、雷兽、妖狐各自占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而在它们外面,火龙、不死鸟、巨鲨、灵蛇首尾相连围成一圈。点点灯光从玻璃上透出,看来里面还有人在。“我一直都想知道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德拉兴奋地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现在罗尔夫有点明白为什么德拉要缠着要自己出来逛一逛了。“不要,我要回去了。”他说。

“都已经来到门前了,就进去看一眼嘛!看一眼,很快就好了。”德拉恳求道,“平时那些学徒都不下山来,我就只认识你一个,就带我进去看一眼吧。”

“可是——”

“好嘛,我保证就看一眼,看完以后我们马上就回去。”

罗尔夫的脸有些发烫。从前都只有他死皮赖脸地求多威克或者兰迪,而从来没有人求过他,而且还要是一个女孩子。难道我以前看起来也是这模样?真是太难看了!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好、好吧。”他清了清喉咙,“就看一眼,看完以后马上回去。”

他整理了一下斗篷,正要推开门走进去,那扇门却自己开了,罗尔夫一头撞在了奥斯温身上。“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大师盯着他,目光炯炯,“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旅馆的吗?”奥斯温语带责备,但并不是很严厉,甚至还透出一丝“果然会这样”的意味。罗尔夫稍微放松了一些。“我只是想要出来看一看。”他说,“先前都已经在火车上待了三天了,我想要出来透透气。”

“唔,说的也是。那么我猜你已经把想看的东西都看完了?而且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不错嘛。”罗尔夫感觉脸更烫了,但幸好奥斯温没有注意到。“我们回去吧,凯文一定在等我们了。”

他们沿着刚才罗尔夫和德拉来的那条路往回走。罗尔夫注意到奥斯温肩上多背了一个包袱。“您刚才都去做什么了?”他问。

“没什么,去办点事,顺便替你买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罗尔夫好奇地问。

“这个回去再说。”

罗尔夫看着那个包裹,心里痒痒地,极想要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他们回到旅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大厅里有大约八个人,三两分散地坐在最靠近壁炉的几张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他们应该都是格兰德镇的本地人,穿着和罗尔夫先前在街上看到的人差不多。旅馆主人凯文倚在壁炉旁,偶尔插上几句话,但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看到罗尔夫他们走进大厅,他立刻就跑了过来。

“感谢女神,你们在这儿!我刚和宝拉商量完今晚该做什么菜招待罗迪,转过头你们两个就都不见了。德拉,是你干的吧!”他的语气倏忽变得严厉起来,人看起来也像是突然高大了许多,“我不是让你待在厨房帮忙的吗?你怎么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呢!”

凯文的声音吸引了大厅里其他客人的注意,人们都纷纷转过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拉不敢抬头,只管盯着地板看,脸涨得通红,一副恨不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女孩子就是麻烦,不过说起来大概也没有多少女孩子能像卡尔森的那个学徒那样厚脸皮。罗尔夫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帮帮她吧。他对旅馆主人说:“其实这不关德拉的事,是我硬要拉着她陪我到外面去的。我以前没来过格兰德,所以就想四处看看,很抱歉让您担心了。”

德拉有些吃惊,而旅馆主人则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最后是奥斯温打的圆场。“算了凯文,他们回来就好了。刚才我已经教训过他一顿了,不会有下次了。”他看了罗尔夫一眼,“你也别再发女儿的脾气了。好啦,我肚子有些饿了,你不是说今晚要好好招待我的吗?”

“当然咯,你这么难得才回来一次。”凯文终于将目光从收回来,“随便挑张桌子坐下吧,我马上就让人把东西端出来。听见了吗,德拉?到厨房去让人把菜端出来给奥斯温大人。”

德拉连忙照办,离开的时候她给了罗尔夫一个感谢的眼神。奥斯温挑了离壁炉最远的桌子坐下。旅馆主人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有据说是特地从北海越过格兰德山运过来的海鲜熬成的浓汤,加入了各种香料的烤鹿肉,蘑菇烩面,炖菜,甜品则是表面浇了一层浆果汁的布丁。凯文还拿来了一瓶亲自酿制的葡萄酒,说是给奥斯温尝一尝,奥斯温则是赞不绝口。吃完饭,奥斯温向凯文道谢,然后便和罗尔夫上楼回了房间。罗尔夫吃得心满意足,瞌睡虫不知不觉地就又上来了。他往床上一躺,说:“要是以后每一顿饭都能像今晚的晚餐这样就好了。”

“我倒喜欢吃得清淡一些对身体有好处。”奥斯温说,一边打开那个新包裹。罗尔夫坐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不是你的东西,只是我让人从公会那里给我寄过来的一些东西。当然,我是给你买了些东西,把那把剑拿出来吧。”

罗尔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把剑。普通人一般看到的话都会以为那只是小孩子的玩具,但奥斯温的语气却显示出他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他到底知道多少?他要它来做什么?但要是奥斯温真想把它占为己有,那他从一开始也就不必把它还给罗尔夫了。罗尔夫慢慢地把剑从口袋里拿出来,感觉就像是将自己的一部分交出去一样困难。这是兰迪交给他的,他有责任把它保管好——

奥斯温的手动了一下,罗尔夫立刻停下了动作。他定睛一看,奥斯温只是向他伸出了手。“没关系的,我只是想要替你把背绳穿好。”奥斯温安慰道,就像是看出了罗尔夫的不安,“我会小心的。”

罗尔夫犹豫着,最后还是把剑交到了奥斯温手里。没有它在身,他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浑身不自在。奥斯温一手接过剑,一手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好的细绳。“一部分的术士会把武器作为自己施术的载体,但大部分人都只是习惯性地带着匕首或是小刀,更别提剑了。”奥斯温把油灯调到最亮,对着光亮举起剑,很轻松地就让细绳穿过剑鞘上的一个小扣子。

罗尔夫紧张地看着他,两只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抓在一起。奥斯温知道,他必须问清楚。“那、那么……它真的是一把剑?”他低声问。但话一出口,奥斯温的眼神就让他后悔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笨蛋!罗尔夫骂了自己一句。这不是摆明告诉其他人这把剑不是他的东西吗?这下子他的大师一定会问他这把剑的来历,他该怎么回答?

但奥斯温没有。“我看到的只有它上面被施加了术。”他缓缓地说,“很古老、很复杂的术,就像无数根丝线纠缠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我想单凭这一点,它就已经值得任何人把它当作一把真正的剑而不是玩具了。”

罗尔夫惊讶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他一直都只是把它当作一把奇怪的剑,根本没想过那上面还会被施了术。“那是什么样的术?”

奥斯温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但根据这种复杂程度,大概只有中古时代的术使用者才能做得到。那个时代,有许多十分强大的术使用者,可惜他们的能力没有流传下来。”他站起来,把剑交还到罗尔夫手里。“把它背在身上吧,不要随便地放在口袋里了,它理应得到主人的尊重。”

这样的回答根本就是等于没有回答,但却给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罗尔夫不知道这把剑是不是真的如奥斯温所说的那样附着有术,但他相信奥斯温说的是实话,至少说出来的那一部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或许奥斯温说的没错,他确实应该把它当作真正的剑,而且最好不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您以前见过这种东西吗?”罗尔夫问。

“见是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个据说是发生在中古时代的故事。不过那到底是真有其事还只是传说,大概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什么故事?”

“泽纳斯·霍华德的故事。”奥斯温解下斗篷,往床上一扔,转身向房门走去,“你可以去楼下壁炉边上的书架碰碰运气。现在,我想我最好还是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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