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进化比我们想象得要快,短短五百年的时间他们就变得和古老的二十世纪那些拙劣的科幻杂志上描绘的未来人类差不多了。那时,科幻作家猜测,未来的人类会有一颗巨大的脑袋(因为他们会更聪明,会创造更多的定理和公式,发明更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手指会变得又细又长(因为他们需要不停地敲击键盘),皮肤变得更加细腻光滑(因为这是人类与动物最显著的区别)。这猜测部分是正确的,他们不但手指又细又长,连全身都又细又长了。他们平均身高一米九八,身材修长柔韧,像一条凭借肌肉的力量立起来的蛇,转动着长长的灵活的脖子四处张望。要知道,他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可能有些是在试管中培育的精英后代),从长生不死之术逐渐普及的那个年代活到现在,几乎到过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看过世界上现存的所有书籍,消费过上百个由卵巢公司生产的性爱机器人,也尝试过不计其数的肉体分解服务。
有些生物特征是科技赠予他们的礼物。如高档的护肤品,可以有效而迅速地清除毛孔里的污垢,并收缩毛孔,抑制令人类担忧的毛发生长,消除疤痕和烧伤,使他们的皮肤白里透红永远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没有半点毛发。特殊的香波不仅可以柔顺发质,还可以任意变换头发的颜色,不过最近流行的颜色是蓝色,那些仍然特立独行长着棕色头发的人被认为有点不合时宜。整容医院都根据顾客的要求,按照世界上最美的脸(这张脸采集了四个世纪前世界各地时装模特的脸部特征,并集中她们脸部被认为最富魅力的特征用计算机合成)给他们整形,不过为了以示区分,保留了他们原本的眼部特征。不过当人人都有一张电脑合成的脸和一头飘逸的长发时,对面孔的区分有点困难了,那些统计世界上所有公民身份信息的统计机构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采集的不同公民的影像信息越来越接近,甚至连电脑都无法区分两张不同的面孔了,最后他们只好放弃影像采集的步骤,而只确认唯一准确有效的基因信息。然而现在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了。只有脱下宽松的衣服,女人露出一对已经萎缩的乳房,男人亮出他与细长的双腿相比过分健硕的老二时,情况才一目了然。
说到这一点,就要说代价了——人类从性爱机器人那里得到满足,从端粒酶那里得到永生所付出的代价。对于女人来说更残忍一点,由于她们不用哺育后代,古老的时代她们引以为豪的可以征服男人的乳房现在却不可避免地萎缩了,不会分泌乳汁,紧紧地贴在胸前,两只乳头像喷洒了抑制剂的嫩芽一样深陷在泥土里。男人失去了胡须和喉结,脸部显示出女性特征,腰部纤细,肩部比以往要狭窄,除了隐藏在裆部的生殖器尚能显示他们男性特征。性爱机器人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他们进化的方向,由于这种机器简单好用,可以随时随地发泄性欲,并且可以忽视对方的感受,淡化自己的内疚感,所以他们的做爱次数要远远超过以前。医疗统计机构的做爱数据调查报告显示,人类平均每天做爱六点五八次,做爱次数年增长率百分之五,这超过了二十一世纪时的人类能够达到的极限(据称那时世界上性能力最强健的一个黑人男性在一年内与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一千三百多个女性轮番做爱,最终肌肉痉挛,阴茎充血,虚脱而死),不过现在由于高浓缩营养食品以及某些促进性生活的特效药物的出现,做爱算不得什么高强度的体力活了,十分轻松,就像刷牙一样容易。他们的生殖器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比以前所得到的高潮更持久,女人的阴蒂变得异常敏感,轻微的触碰就能使她们瘫软到地上,男人得到了另一个好处,他们竟然可以持续高潮(羡慕嫉妒恨)。
强大的性能力与生殖能力的丧失形成了颇为讽刺的对比,自从长生不死时代以来,已经很少用两性生殖的方式繁衍后代(这被认为是不准确的,随意的,甚至是有害的,试管婴儿可以精确地挑选最有智慧的后代)。况且有了性爱机器人,没必要再将性快感作为繁衍后代的额外津贴。现在,这是人类最主要且合乎社会风俗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乳房分泌乳汁,没有后代可以喂养,阴茎不会射精,卵巢不会产生卵细胞,子宫只不过是多余的东西,没有受精现象在里面发生。阴蒂和龟头变得极其敏感,不过这与生殖无关,纯粹是他们享受生活的工具罢了。他们也并非事事顺心,有些生理特征并非他们所愿——只是依靠现在的科技尚无法解决,这里有两种不幸。女人想让她的乳房重新膨胀起来,男人希望能射出一团精液,但这是自然的惩罚,惩罚他们不愿按自然规则繁衍后代。不止一种声称能够促使乳房重新生长的药物面向市场,还有一些据说准确地按照精液的成分调制的液体,但这些东西除了给予少量安慰外,毫无用处。乳房萎缩得比以前更严重了,那种液体让男人们十分反胃。最好的处理办法或许就是“遗忘”,忘记乳房和精液。
在这方面,我们要幸运多了,几百年来我们毫无变化,只是寿命略有加长,我们可以平均活到一百五十岁(不过若非要和外面的人相比,这确实有点沮丧),重要的是,我们有饱满的乳房,可以进行有性生殖,和我们的同类做爱(虽然性伴侣缺乏),而不是机器人(虽然我们喜欢面对我们可爱的造梦机器人打飞机)。我们有络腮胡,显眼的喉结,成块的腹肌,旺盛的汗毛,还有功能完好的可以孕育胚胎的子宫。如果说还有什么能使我们在面对外面那些享受优越生活的人时得到一丝可贵的安慰,那就是我们保留的这些从百年前继承下来的古老特征。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狠狠地羞辱他们,在他们面前炫耀我们的胸肌和乳房(哈哈)。现在对他们来说,我们已经不单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囚犯了,我们具有了考古学意义,变成了活化石,当绿皮火车上有人老死的时候,尸体就被他们收藏起来,研究古老的人类特征,据说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看能否从我们身上重新获取人类最初的某些生殖特征(这些特征被认为具有美学意义),长出坚挺的乳房和富有韧性的胸大肌。不过根据他们现在的处境,希望不大。
这真是历史上最大的笑话,他们永葆青春,享受最好的医疗措施,吃最纯净的食物,用最好的护肤品,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应该变得越来越健壮和漂亮,可事实是,他们竟然出乎意料地变得又细又长(哈哈哈哈哈哈)。起初,我们认为只不过是由于增高药品的使用(也许他们想变高)。然而,这几百年来,我们一代代人向车窗外张望,发现他们越来越高,越来越细,当然皮肤也越来越白皙,手指的长度足足长到了二十厘米,长长的脖子支撑起硕大的脑袋,腰部几乎看不到了,从远处看,就像一个浑圆的皮球上吊着一条又白又长的蛇,慢慢悠悠从空气中飘过。